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有一段很著名的论述: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于是,同样是写天地间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柳宗元笔下,是无边的清冷孤绝。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 在白居易那里,却是三五知己、红炉美酒,令人生出融融暖意。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 在边塞诗人高适笔下,雪却带着一股浑厚的苍茫,弥漫整个天地,让人的心胸都为之激昂。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塞上听吹笛》)” 而在宋人孔平仲那里,漫天风雪,则化作纷纷离愁,将诗人重重裹挟。 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 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 作者孔平仲,生于庆历四年,即公元1044年,是北宋诗人。 治平二年(1065)他考中进士,此后他历任密州教授、秘书省校书郎、衢州军事推官等。后来他因被言官参劾元祐时附和旧党,而被削官,后来又被贬到惠州。 这首《寄内》应当便是写于诗人赴惠州途中。 “寄内”,这里的“内”指的应是诗人的妻子,是一首寄给妻子的诗。 这首诗正确的叙述顺序应当是: 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 诗人走在山路上,天将暮了,行人日渐稀少。群山深处,一片寂静,唯有北风怒吼,大雪深深。 诗人于是想把途中看到的景色,说给妻子听。因着这种思绪,他突然思念起了家人。 但是诗人却故意将诗句倒转,而这正是诗人的匠心独运处。 由途中景色,想到家人,固然是一种最普遍的写法,却也失于平铺直叙,而缺少波澜。 而诗人的这种写法,前两句“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诗句中说“途中景”,但是是什么样的景色呢?诗人没有说。 诗句中又说“别后心”,但是“别后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诗人同样没有说,这样就能引起读者兴趣,也有助于情绪的铺垫。 到后两句“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诗人以景色描写来结尾。 丛山深处,风雪之中,日暮之下,是诗人这一个孤单的行人。 看似只回答了前面的第一个问题,其实是两个问题都回答了。 诗人是想告诉读者,景即心,心即景,那风景正是诗人内在情绪的外在映照。 正如王国维所说的,“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诗人因为被贬,不得已离开家人亲友,内心是凄楚悲伤的。 于是便在诗人的这种目光里,旅途中的景物也都变得萧瑟凄冷肃杀。 而以景色描写来结尾,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如同中国水墨画的留白般,带给人绵长的韵味,让读者能够去细细领会言外之意,韵外之致。 大家以后在创作诗词的时候,不妨也试试这样一种写法吧,仅仅是诗句顺序的简单更改,意境韵味便已大有不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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