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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绿色记忆》之:大鵟历险记 | 作者:刘月凯

 大河文学 2021-12-07

老泉洼南北五百多米,东西三百,面积二百余亩,在这一带山区只能算个微不足道的小洼,可对于周围五六个村的放牧人来说,可是个离不开的地方,每天牛羊吃饱后,都要来这里饮水、憩息,就是放牧人中午啃干粮,也要配着甘泉,这里的水好,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一年四季,喝着从来不闹肚子,遇上炎热天,路人手捧泉水喝上几口,在脸上抹几把,顿时浑身的燥热、干渴会消失的一干二净,那感觉美极了。

老泉水人畜不共用,经纬分明。泉水出自一道石崖跟,从石缝中冒出不断向外翻涌,从来干枯过,据老牧羊人苗大春讲,听他爷爷说,打他的爷爷记事起,就在老泉洼放羊,饮水,人老几辈泉水仍是这个样,无法考证,这股泉究竟有多少年了,反正是很早很早以前……

不知是哪代人,谁的老祖爷,用石块在泉的周围彻个口径一尺多的井,因年代久远,圈石上已长满褐色的苔藓,泉水不知来自地下的何处,不管天多旱,哪怕连续三年不下雨,还是天多涝,那怕三个月的暴雨连绵,它总是那样不卑不亢,涓涓细流,温柔自然。

井水总是七分满,多余部分暗然潜去,又不知出自哪双勤劳的手,在老泉的下方二丈多远的地方垒个蓄水池,三分地大小,又是二个天地,上池人们洗脸洗澡擦身,下池牛羊饮水,各是各的领域,不得混淆,若没有不懂规矩的牛羊进去搅和,上下池水都清沏见底,人畜共享一股甘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侵犯,互不干扰,久而久之,羊牛也知自已应在哪个位置饮水,山坡上下来,不用吆喊,主动到下池滋饮,喝完水自觉到一边吃草或卧歇,别看畜类不会说话,也懂老泉洼的规矩,偶尔有只羊或牛误入禁区,会招来放牧人的不客气的鞭苔及石头的无情击打,并伴着主人严厉的喝斥怒骂,放牧人一旦发现泉边有羊屎牛粪便会破口大骂那些不负责任的放牧人,是自已作践自已。

老泉眼的石堰上长一棵偌大的柿树,树身两个人都搂不住,不知生于哪个朝代,是哪个先辈之手将软枣嫁接成柿树的,有人说这棵树有一百年,有人说二百年还要多,许是沾了泉水的光,虽年事已高,仍枝叶茂盛生气勃勃,树荫庇护足有三亩大,把老泉周围遮得严严实实,清泉绿荫搭配得如此美妙,炎热的伏天,你会在离泉眼的二百米外,感到凉气袭人,熟知这里的路人,宁愿多走三里路,也要绕到老泉洼享受一番凉爽,饮上几口甘泉……泉水旁,树荫下,放牧人的前辈,从山坡上弄来六个四四方方的石墩,地上还摆放一块石板,上面刻有格格,这不但是路人乘凉歇脚的好地方,更是放牧人中午吃干粮、闲暇娱乐的场所,牛羊休坡,和伙伴递上几番五子,别有一番享受。

秋天,冷风簌簌,柿叶纷纷飘落,泉水里掉进不少叶子,放牧人更是视水如宝,他们说这是龙井柿叶茶,又原始又自然,水味虽然涩,不但喝了去百病,还可延年益寿。这时有放牧人还专门多带几只铝壶灌水带回,让家人享用。有几个老放牧人八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都说是沾泉水柿叶茶的光。

老泉洼中间有条小路,能通几个村,这是古道,而新修路绕山而过,有人算一下,走小道比走大路近一半,你得下个陡坡,上个陡坡,费劲吃力,这几年公路开通,交通工具多了,汔车、摩托、农用三轮……走这条道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那些不会骑摩托也不舍花钱坐公共汽车的上年纪人,才会徒步路过老泉洼,他们是不会忘记这个天然的“避暑胜地”。

由于近年走这道洼的人越来越少,小径已被杂草覆盖,不熟悉的人你是摸不着道的,特别是有些年轻人,经常以车代步,根本不知老泉洼的美妙所在。

山区,凡有水的地方都曾有人居住过,更何况老泉洼有得天独厚的水,先人是不会放过这块宝地的,东坡西坡分别有几处残墙断壁,证明以前这道洼曾有人居住过,不知何种原因,那几家人全迁走了,许是这道洼耕地太少,养活不了几家人,人类生存不能光靠喝水,还得吃粮食,也许是战乱,或别的原因,逼得他们不得不迁往别处……

老泉洼的山坡上长满了多样树种,栎、椿、柏、榆,还有郁闭的丛灌……天然林,人工林混杂一起,虽大小不一,但郁郁葱葱,许是老泉给植物带来的生机,这道洼的乔灌木均长得旺盛,就是野草也密密麻麻,一人多高。

由于老泉洼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这里成了各种野生动物栖息繁衍的地方,近几年随着植被的恢复好转,那些獾、免和各种鸟类,象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以前从未见过的飞禽,也常在洼里起起落落,它们许是在空中发现了这块宝地,邀上同伴来这里避暑、栖息,饿了有野果、草籽,渴了有甘泉,时间一长,这里也成了它们的天下,有些侯鸟留恋忘返……

獾、免是这里士生士长的“地头蛇”,不管白天黑夜,任它们窜来跳去,甚至见了人也不害怕,和你对恃半天,它也感觉到人对它们显得友好多了,没有伤害它们的恶意,只有那些候鸟新来乍到,还显得有些胆怯羞涩,只有等老泉周围静寂下来,确信没有任何干扰,它才会来此享受这里的自然风光,一旦发现异常动静,它们立刻展翅高飞,匆匆离去。

数年的风风雨雨,霜雪严寒,要说最熟悉、最离不开老泉洼的莫过于老羊倌苗大春了,他放了四十多年的羊,马上进古稀了,仍寒风暑雨,早出晚归,与羊相伴,他曾给生产队放了足有二十载的羊,改革开放,他又为自己放了二十年,老羊下小羊,小羊成老羊,子子孙孙,不知繁衍了多少代,他粗略算一下,集中起来怕有一个“军”,他这个也带了几十年的

别看他现在年纪大了,一声吆喝,那些谁敢不听?个个乖巧顺从,服服贴贴,他头疼的就是那些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一上坡,乱窜乱跑,根本不听号令,明明会吃草又不好好吃,到处撒欢,一会跟着母亲咩咩叫上几声,瞅准机会在母亲奶上拱几下,碰几下,一会又不知去向,甚至邀几个小伙计,偷偷结伴脱离大部队,到一边玩耍去,任你吆了半天,它听到就是不理睬,尽顾玩它的,惹得你在坡上到处乱找……出坡下坡,它跟不上群,你还得抱着它捎一程,群里小羊十几只,你得轮着抱,着急时一下就抱四只,不轻啊,几十斤哩!不抱又不行,你得赶路。

他这个羊倌不是光杆司令,羊群里也有他的助手,那只弯弯角的老躁胡,是只头羊,六七十只羊全看着它,它往啥地方走,其它羊都跟着,只要把它看好就省事多了。另外还有依靠对象,几只骨驴角,头羊老了,准备在里边选一只接班。羊难放的时候,一个是春天草刚发芽,羊不吃干草,到处跑着啃青,另一个是秋天羊撵羔的时候,母羊发情咩咩叫着,不肯好好吃草,躁胡(雄羊)在母羊身上撵群,跳来跳去,搅的整群羊不得安宁。

羊叉,连苗大春也记不清磨秃多少把,长年的放牧,他练就了百发百中的本领,五十步内,小叉上石头只要抛出去,不用瞄,想打羊头是羊头,想打羊尾是羊尾,绝对不会偏离目标。

和啥相处久了,都会产生感情,苗大春一天闻不着羊膻气,他吃饭不香,睡觉不甜,连消化都不那么顺畅。有次下雨他在山上扭了脚,歇了几天,他躺在床上抓耳搔腮,连心跳都不正常了,马上要急出病。土地实行承包,羊群要解散,队里把羊作了价。他大哭一场,说,没有这些羊,他怕也活不久,缠着队长非让保留羊群不可,哪怕尽义务他都情愿,可大势所趋,谁也顶不住,羊还是分下了,气得他几天不吃饭,万般无奈,他也要了七只羊,不到三年,又发展成一群。

他只要和羊群在一起,就感到心情舒畅,天也高了,地也阔了,他与羊结下了不解之缘。看来他这辈子就是羊倌的命,不过现在他才真正成了羊群的主人。那只羊需要卖,价格多少,他一人说了算,过去他一点家不当,全得听队长的,哪个留母羊哪个做肉羊更是他一手遮天

逢年过节,他都要变卖几只肉羊,母羊如果价格合适,他也会出手的,他的年收入都在六仟元以上,满可观的,是家中的支柱产业,他掌握着原则,羊群总保持在六十只左右,别看卖出那么多,羊下羔子又会补上数,他心中有数要比生产队记工分强上十倍、百倍,羊群是他的,他有自主权。

不过目前放羊也有难处,山上都造了林,牛羊不得入内,你得往远处放,树越植越多,牧坡越挤越小,上边还说三年之内消灭荒山,看来非逼着你卖羊不可,你若偷偷摸摸进林区,让护林员逮着,三罚二罚,整群羊贴进都不够,乡里说让圈养,那容易吗?草从哪来?几十只羊,一天要吃多少?我这古稀之人,能有那能耐?

十里之外倒有几座不能栽树的青石山,路太远,人受不了,羊也受不了,本来羊在山上吃得饱饱的,赶回来羊肚就塌坑了,来回二十多里,羊根本上不去膘。

老泉洼是附近羊群离不开的地方,方圆十里唯一可以饮水,苗大春联络了十几个同行,又拉上几个村干部,往乡政府不知跑了多少趟,乡长才勉强答应保留一条很窄的羊道,赶着羊往那儿去,路上很小心的,稍一疏忽,羊就会跑到林内,让护林员碰着那可不得了。

今年是个倒春寒,打春半个多月,天还不见暖,仍象九天那样冷,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成群结队的各类鸟,纷至沓来,不知是来这里栖息还是经过,对这里的反常天气毫无准备,常在寒风中咕咕啊啊,凄惨地叫着,难以抵御风寒,冻得瑟瑟发抖……

老泉洼常聚集各种不同鸟类,也许它们来自于同一故乡或四面八方,素不相识,但都能和平相处,同是天涯沦落人,它们在觅寻同一栖息地,老泉洼越来越成为它们的风水宝地”……,鸟类爱交际更爱干净,它们很自觉,不污染用来止渴和洗浴水源。只有个别急着泄便而又找不到合适地方的鸟在石墩旁留下少许纪念,放牧人并不过多责备,远方来客不懂规矩有情可原,老泉洼这个地方越来越感到并不完全属于他们,不定什么时间,放牧人要彻底让出这个地方,并永远不再回来。不过现在,他们暂享优先权,那些懂事的各类野生动物,不管是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当放牧人赶着羊群到来,它们会主动撤离这个地方。

这天中午,苗大春象往常一样,赶着羊群前来饮水,羊饮饱喝足,自觉到老地方一个朝阳坡歇息,它们卧在那里,嘴上嚼着沫悠闲自得,据说,嚼沫是为了促进胃蠕动,帮助消化的,牛羊若不嚼沫,那就一定是害了大病。

只有这时,才轮着苗大春清闲一会,他开始吃馍喝水,享受大自然,他坐在一块经过挑选干净的石墩上,啃着馍,喝着水,望着羊群心里乐滋滋的,他想六月八月又有几只肉羊出手了,又是数千元进项,都说六月的羊肉最鲜,八月十五、冬至、过年……有几只母羊老了,下的羔总是弱不经风,而且成活也不高,等天暖和了,和另两只躁胡(公羊)一块改窍作肉羊,如羊价不落,今年收入不比去年差,他心里正盘算,猛然发现,在东边朝阳离他四五步远的草丛里有个圆圆的白色东西,苗大春虽说七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他说沾老泉水的光。

他细看是颗蛋,比鹅蛋还要大,外壳不十分白,还有褐色斑点,他从未见过偌大的蛋,他用手掂了掂,怕有半斤,能下这么大的蛋,想来那只鸟一定不小,现在鸟多了,南方的不少鸟也来这里度夏,找清凉,苗大春土生土长,从小就在这一带放牧,没出过远门,本地的鸟类他认识不少,可近几年外地来客越来越多,别说名字,就是见都没见过。

过去,他在坡上拾过几次野鸡蛋,羊在坡上吃草,惊起正在孵窝的野鸡,扑塄塄”“咯咯咯把人吓一大跳,羊也惊散乱跑,野鸡蛋是褐色的,比鸡蛋小多了,一窝七八个,有一次,他拾回家让老母鸡坐窝,孵出的小野鸡,和家鸡差不多,就是个太小,不细看很难分辨。长大就清楚了,毛色不一样。

苗大春想,这颗蛋肯定远道而来的鸟丢弃的,它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生儿育女的巢穴就早产了,许是受天气寒冷的影响,迁徙时它没能力把卵带走,忍疼丢下了它……

苗大春象捡到一个宝贝,翻过来掉过去看大半天,然后他小心意意地把它放进盛干粮的挎包内,他怕在山坡上颠来颠去,把蛋碰破,还拨了不少茸草放进去。

他下坡圈好羊,进门就喊老伴,老东西,快来呀!看我今天捡个啥东西。

老伴乐颠颠地跑来了,他喜不自禁地掏出那颗蛋炫耀。儿子、儿媳、孙子也闻声围过来,老伴一看骂了句:我当啥宝贝,一个兔孙蛋。儿子倒觉挺稀罕的,这么大的蛋,他也是首次看到,他端详半天,认不出是啥鸟的卵。他出外叫来一堆人,大家左看右看,都不识庐山真面目,

怕是座山雕吧,其它鸟下不了恁大的蛋。苗本家的侄子说。

我看象秃鹫,那鸟可是常见的,个头也不小。又有人猜测。

送到林业局让专家鉴定一下,……”有人提议说。

光个蛋,专家也末必能鉴定出来。又有人说。

跑六七十里,谁有那闲工夫。苗儿子说,吃饱撑的没事干?

干脆打开看看和咱的鸡蛋黄一样不一样。不知是谁出了个歪点。

那可不行!苗大春忙护住蛋,唯恐碰上个手快的,要打我在山上就打开了。

在家里,苗大春最疼爱的是上一年级的孙子了,中国人本来就隔代亲,苗更是宠爱有加,不管孙子要啥,他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他的要求,就是吃他身上的肉,他也不会含糊,可为这颗蛋,他这个当爷爷的第一次打了孙子。

鸟蛋拾回的第二天早上,苗大春垫完羊圈回来,孙子高兴地对他说:爷爷,奶奶给我煮大鸡蛋。

什么?苗大春扔下镢头,赶忙跑到灶火,伸手把鸟蛋从锅里捞了出来,冲老伴发火:谁让你动我的鸟蛋哩?

那鸟蛋他见啦,哭着闹着非吃那个大蛋不可。老伴也有理。这还不是从小让你惯的,上次下雪天他闹着要吃肉,你不是顶着雪骑车二十里去给他买了吗。

他要吃你身上的肉,你咋不往下割。苗大春浑身扑腾腾的火。

你留那蛋有啥用?让它给你下娃哩!老伴也火上了。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看看里边是个啥虫鸟。苗大春说。

小孙子看吃鸟蛋没希望了,坐在地上踢蹬着哭起来。苗大春弯下腰哄着说:乖乖听话,鸟蛋不好吃,回来爷爷给你买烧鸡腿。

我不吃鸡腿,我要吃大鸡蛋。孙子很任性,晃着身子大哭不止。

苗大春越哄孙子哭得越厉害,苗大春心一急,照着孙子的屁股打二下,这是他第一次在孙子身上动手,老伴看着不愿意了,心疼得不得了,他拉着孙子说:等你爷上山放羊,我非把他那兔孙蛋摔了不可。老伴气急败坏地说。

苗大春听后真怕老伴那么做,他忙将鸟蛋用布包好,藏在箱子底下,又把箱子锁好,并把钥匙带在身上。

农村的闲人多,听说苗大春在山上捡了个稀世珍宝,都想见识见识,一连几天,他家的人络绎不绝,但识货人并没有。

苗大春有些不耐烦,他怕拿出拿进,恐有闪失,后来干脆谢绝参观

天气冷冷热热一阵子,逐渐转为正常,春暖花开,苗大春家的老母鸡开始撒布落窝了,整天不好吃食,搔着窝里麦秸咯咯叫个不停,浑身羽毛张得象个刺猬,看来啥季节繁殖啥东西,这是老天爷事先定好的。鸡也需要繁衍后代。老伴早就盼着母鸡落窝,她忙给鸡窝里加麦秸,又放进十八颗新鲜鸡蛋,蛋是经过挑选的,没有公鸡采过蛋的蛋是出不来小鸡的。

苗大春听说母鸡落窝,也喜出望外,他也等着这一天。当得知老伴早已作好孵鸡准备,他偷偷将窝里鸡蛋拾过十来颗,将鸟蛋放进窝里,他是借窝孵蛋。

老伴发现他偷梁换柱和他大吵一场,但也毫无办法,过了几十年,她知道老汉的脾气,想到哪儿非干到哪儿不可,她拗不过他,只好作了让步。

借窝孵蛋过去他曾多次尝试过,不是他发明,是祖辈留下的经验,苗家院里有棵大榆树,足有二抱粗,苗大春很小,榆树只有对把粗,马尾鹊在树上搭个窝,除了用来遮风蔽雨,还在里边繁育儿女。

马尾鹊是人们最喜爱的鸟,它在谁家树上搭窝那是一种吉祥的象征,你家要喜事临门了,就是它站在谁家门前叫几声,人们都会说:喜鹊叫喳喳,好事来到家。人们最讨厌的是乌鸦和秃隼的叫声,都说那是不祥之物。因此,每到下雪天,马尾鹊觅食最困难的时候,农家会在院里撒些粮食帮它渡过难关,尽管自己不勒着裤带,但毫不吝啬。

马尾鹊到暖窝时(也叫闹窝),会给人们发出消息,站在窝边树叉上喳喳喳叫个不停,不知是它宣告要生儿育女,让人们不要打扰它,还是通知其它鸟类回避……但这也给人一个投机钻营的时机。

没有母鸡的农家趁此借窝孵鸡,不管是偷梁换柱,还是暗渡陈仓,马尾鹊并不细心,不管是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蛋,也不管少几个多几个,它忠实覆行着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但有一点不能忽视,你得记清放进去的日子,算够那三七二十一天,也就是小鸡破壳的日子,准确掌握时机……,小鸡出壳会“叽叽”叫,若你发觉迟了,雌鹊看孵出的不是自已亲生儿女,也会怒气冲天,采取的手段很残酷,不是用嘴将假冒者啄死,就是把它驱逐出窝,掉地上摔死,不是自已的孩子,它丝毫不怜悯,它不会给其它母亲代劳尽义务。

苗大春从小爱爬树,搞这种事已不知多少次了,有几回放蛋时保密不严,被归巢的喜鹊发觉,他刚下树不久,鸡蛋就随之掉到地上,一旦马尾鹊发现蛋有暇疵,它很容易辨出真伪。

马尾鹊孵出的小鸡并不温顺,总带几分野性,和其它小鸡也不合群,它性子暴躁,一时性起,会欺负比它大的小鸡,它伸长脖子,拿着决斗的架势,甚至追着小鸡叨来叨去,若是只公鸡,那就更霸道了,除了在同性中称王称霸,还倚强凌弱把雌性鸡撵得乱跑乱飞,无外躲藏,更有甚者,连人它也敢袭击,生人来了它往身上扑,见小孩它在身上叨,特别是见了那些穿花衣服的女人,更象见了仇敌一样,扑上去疯狂地在你身上啄来啄去,特别是脸部裸露部分,让你防不胜防,一会就让你血流满面。也许是它的继母身上的羽毛是黑、白颜色组成,对穿花色鲜颜衣服的人心生嫉妒,为继母打抱不平,想起真怪,马尾鹊把它暖出来,它的遗传基因就变了。

苗大春想,鸟蛋让家鸡孵,出来的鸡性情会不会变,还有野性吗?还能飞上天吗?

看那个兔孙蛋能生出个啥宝贝?把我一窝小鸡都给耽搁了。老伴常抱怨,它出来能给你叫爹还是叫爷?

叫啥都中。苗大春不经意地说。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蛋在不在窝里,放羊回来也是如此,这成了他的心病。

早着呢!小鸡还得二十一天,这么大的蛋,少说也得二十八九天,说不定得一个月。老伴看他常往鸡窝去就说,本来蛋暖热了,你这三看二看蛋又凉了,时间长说不定还会古通(坏)。”老伴说的有理,可他就是放心不下,唯恐蛋有个长短。不知苗大春的频繁举动引起老母鸡的怀疑,还是母鸡觉察到身下这个庞然大物不是自已的后裔。这次苗大春再次观望时,发现蛋被挪出窝外。苗大春重新把蛋塞到母鸡翅膀下,蛋是热的,挪出时间不长,母鸡“咯-咯-”拉着长音叫二声,表示对主人的强烈不满,但碍于主人面子,母鸡勉强接受下来,这下苗大春更加担心了,山上放着羊还惦记着那颗蛋,这天他象有什么预感,他破例提前下坡了。

一看鸡窝果然,蛋没了,母鸡卧在那里好好的,我的蛋呢?他焦急地问,母鸡默不作声,他忙去问老伴,老伴说不知道,你的闲事我从来不管,苗大春找一圈也没见到蛋的影子,难道它变成小鸟飞走不成?不,那是绝对不会的,正着急时,猛看到家里喂的那只狗黄黄卧在房山头,嘴前象有个白色的圆东西,黄黄不时地用鼻子嗅嗅,伸出舌头舔几下,又用嘴往前拱拱,圆东西往前滚几圈,黄黄跪着往前爬几步,它把蛋不知当球耍哩,还是想吃无法下口。

黄黄……”苗大春看清后,连喝几声,黄黄看他一眼,玩兴正浓,不理他,苗大春边叫边往黄黄跟前去,想把蛋慢慢哄过来。

谁知黄黄似乎懂得主人的用意,忙站起来用嘴咬着蛋,颠着小步到一边去了,苗大春的心猛地提到噪子眼,黄黄尖利的牙齿稍一用劲,蛋就会破的,一切希望就完了,他虽然心里着急,可紧不得,慢不得。

黄黄,快放下!苗大春越是喝斥,黄黄得越快,急中生智,他转回屋拿出个白馍,慢慢走轻轻叫把“黄黄”哄到跟前,他摸着“黄黄”的头抚摸半天,才把鸟蛋从狗嘴里换出来。

苗大春拿着蛋,查看半天,谢天谢地,完好无损,当他拿着蛋又往鸡窝里放时,母鸡的咯咯声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嘎嘎”,并对着他的手啄了几下,他觉得好疼,看来真把母鸡惹恼了,它不但表示强烈抗议和愤慨,还对主人进行袭击,看来先前是母鸡将蛋驱逐出窝,让黄黄衔去的。

鸟蛋重新放好,苗大春没有走远,他躲在门外窥视着,不大一会,就见母鸡又用嘴拱,又用爪扒,将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忍无可忍,并恼羞成怒地用尖嘴在蛋壳上嘣嘣啄了几下,意思可能是:我让你三番五次来烦我,计厌的东西!老母鸡挺聪明的,它想趁主人不在毁掉它。

苗大春忙上前把蛋抢回来,他报复性地在母鸡头上狠狠打了几下说:“整天白喂你了,这个忙你就不肯帮!”也许母鸡怕蛋里出来的东西是天敌,孵出来会把它吃掉,有时动物的灵感是超过人的,后来的情况果然如此。

老母鸡是指靠不住了,但也不能就此罢手,往下想啥法子?苗大春两手捧着蛋发了愁,时间不允许他多想,蛋凉重暖,鸟是出不来的,农村话蛋咕咚了,得赶紧趁热打铁,他猛然想起电视里曾放过机械化孵鸡,弄个保温箱通上电,可保温箱哪里买?来得及吗?再说一个蛋值得吗?思衬一会,灵机一动有了,用箱子盖上棉被,买个二百瓦的灯泡,那热量满够用了,对,就这么办!当机立断,他把老伴嫁给他时娘家陪给的木箱清理了一下,到商店买个200瓦的灯泡,刚把一切操办好,老伴从外边回来看见不愿意了。

你用恁大灯泡,一天一夜得费多少电?你是吃饱撑着没事干是咋的?过去孙孙多看会电视,你就吵来吵去,嫌费电,现在你叫驴变性了?你就没想想,咱这农村电不正常,要是电停了,看你咋办。

老伴后边的话倒提醒了苗大春,可不是,村里的电三天二头停,暖半截没电咋办?这可不是三五天的事,得连续二十多天不间断,中间……,等于前功尽弃,老伴说的有理,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老伴呀,你得帮我想个办法,别光在一边看我笑话。苗大春央求说。

为那一个鳖孙蛋,看你把家折腾的。老伴又开始唠叨了,母鸡落窝,你不让暖小鸡,非让暖你那个宝贝不可,今个又安200瓦灯泡,一度电就是一快多,等你把蛋暖出来,你算算得用多少钱,全家平时省吃俭用,逢年过节连肉都不舍得多割,这你倒好……”

“你不帮我想办法,还罗哩罗嗦那么多!电用一天算一天,真停了再说。”

夜里睡觉老伴还在被窝里唠叨着,说出门的俩闺女很早就对她说,等母鸡落窝暖了小鸡她们要捉几只,她早承许过了,……要是闺女来,看你咋说哩!因为暖这个蛋,小鸡少暖十几个,现在又……电费恐怕得上百元,一家人过年割肉都用不完,再说能不能出来,还在两可……

少说两句吧,整天唠唠叨叨烦不烦,那电费再高,也是我卖羊的钱。苗大春很不耐烦。

老俩口在被窝里拌着嘴,灯光嘣的没了,苗大春想,这下坏了,深更半夜的,不知是灯泡烧了,还是停电了,他赶紧披衣下床,拉一下别的开关,灯不亮,真他妈的不顺,这电也给我作对。苗大春骂了一句。

我叫你胡折腾!在家你说了算,这电可不听你的。老伴明显的幸灾乐祸。

苗大春正犯愁,老伴说:快钻被窝吧,别凉出毛病。他心里猛的一亮,对!被窝里不是挺暖和吗?这不用花钱,他把主意一说,开始老伴死活不愿意,这是哪的事,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说这老俩口发神经了,在被窝里暖小鸡!再说,万一不小心,把蛋弄破了,拆洗被褥还不都是我的事。

不行,那蛋千万不能往被窝里放。老伴说别说外人,就是儿女知道了让咱这老脸往哪搁……”

不让他们知道就行了呗。苗大春说,这又不是偷人家摸人家啥丢人!

老伴思忖半天,想着终究别不过老头子,就这么着吧!你不同意,他还不定想啥门哩!过了几十年,啥事都得依着他!唉!这个老东西,……老伴松了口,苗大春高兴得象个孩子,爬在老伴脸上亲几口说:咱也学学当今的年轻人!老伴说:你真发神精了!苗大春觉一个秃蛋放被窝里确实不合适,他找些棉花把蛋裹个严严实实,然后用布包好放进被窝。

你翻身可得注意点,别压着蛋。苗大春对老伴提醒说。

压碎才好呢,省得你瞎摆弄。老伴回了一句。

清早醒来,苗大春才发现这办法不是长久之计。夜晚好说,白天咋办?你总不能一直拱在被窝里。

老伴呀,干脆你躺在床上当老母鸡算了,白天的饭我做。苗大春打趣。

老东西,亏你想得出。老伴微嗔道,我是做月子哩,让你侍候着!

“孵蛋和生小孩不一样吗?”

苗大春又费尽脑汗,想了个绝法,他让老伴给他缝上个袋子,上山放羊把蛋系在腰上,走哪带哪,免得蛋放哪儿他都不放心。。

第一天,苗大春赶羊出坡,路过村口,街头坐着不少人,当看到他的肚子非同寻常时,不少人都惊愕得目瞪口呆,然后窃窃私语,有女人捂着嘴偷偷笑,他身上的变化,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和议论。

老苗的肚子咋突然变恁大?怕是怀上孩子了吧。有个老太太平时爱和苗大春说笑,故意高声说。

七十岁的老爷们,真能怀上孩子,天下都成奇闻了。苗大春笑着说,那以后还用你们这些娘们家干啥。

你别说,有个老汉接上说,前几天我看报纸,上面说一个二岁的男婴怀上娃了,专家们说那叫啥寄生胎。

苗大春毫不理会地笑笑过去了,那个老太太猜测说:老苗是不是得啥病了?有人接上说:真是病可不是啥好病,怕是鼓症。

家里人也不让他到大医院检查检查,这病千万不能耽搁呀。老汉说。

这老头倔。老太太又说,怕是家人知道他得的啥病没敢告诉他。老汉接上,他家也不宽裕,怕是住不起医院。

真得那种病,村里人都要听说哩!咋一点不知道?头二天我见他还好好的,咋突然……”爱看报纸的老汉说。

看老苗那精神头挺好的,不象有病,许是别的原因吧。

那种病精神一塌架,人就不行了…… 他是硬撑着吧。

没事的几个老头、老太太议论着,其中有二个老太太,爱管点闲事,专门跑到苗家进行询问,苗大春老伴将实话说了,笑得她俩前仰后合,苗大春两口暖蛋的事,全村人都当笑料传开了。

刚过三天,老伴说啥也不和他一起睡了,苗大春追问原由,她说害怕,外面听些闲话传言,有人不知出于好心,还是故意恶作剧。

一个鸟蛋在被窝里你怕啥?苗大春劝道,看你这胆,没有芝麻粒大,被窝里全凭你这只老母鸡哩!你没听说吗,一个人身上的体温三十六七度,二个人加一起就是七十多度,……你没听说吗?铺的厚,盖的厚,不如肉贴肉。……”

别说那么多俏皮话,反正我不和你在一起睡了,今天在街上听说,老泉洼有二条擀杖粗的大乌稍(蟒蛇),好多人都见过……”老伴说着脸变了颜色,非常恐怖的样子,要是乌稍下的蛋……,要把我吓死哩!”

“哟,你是怕暖出一条小长虫呀。”苗大春笑着说,不要紧,有我呢,它吃不了你。老泉洼有乌稍的事,他早听说过。而且他还亲眼看到过二次,这是一天晌午,他刚吃完干粮想打个盹,猛听有呜呜的声响,他睁眼一看,吓一大跳,一条七八尺长,比胳脯还粗的乌稍到老泉饮水,和他碰个正着,他看着它,它也看着他,都虎视耽耽,乌稍并不怕他,高高地昂着头,瞪着眼,嘴里频频往外吐着舌须,十分警惕地盯着苗大春,不知是防御,还是准备进攻,苗大春平时是不怕蛇的,但见到这么个大玩意,他的心在怦怦的跳,手紧握放羊叉,一旦乌稍扑过来。羊叉就是武器,他懂得打蛇是要先打头的。

都说是人见蛇两怕,僵持一会,乌稍许是有后顾之忧,放弃了饮水,转回身子,刷刷刷象刮风一样离去了,苗大春如释重负,后来又遇上一次,他主动回避了。

他知道,乌稍和蛇是同类,都是卵生的,那么粗的乌稍是能下这么大的蛋,可他后来一想,蛇也好,乌稍也好,都要冬眠,蛇蛋是下在窝里,埋在土中,一次,他劈塄头垫圈,从土里挖出一条冬眠的母蛇,窝里还有五枚蛇蛋,其中一只蛋被镢头碰破,里边有一条雏形小蛇,身子还微微抖动……

苗大春再三向老伴解释,乌稍蛋只能在土里,绝不会下到草窝,这是一颗鸟蛋,绝对没啥问题,老伴勉强被说服了,可她犯了隐病,一夜连做几次恶梦,一闭眼,就觉被窝里有条小长虫,她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任苗大春说破嘴皮,老伴说啥也不和他在一个被窝里钻了……

苗大春失去了老伴的协助,只好“独担”了,他无论黑夜白天,身不离蛋,蛋不离身……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中午,他放羊在山坡上,微微感到腰带里那个玩意在动,一阵又一阵感觉越来越强烈。崩崩崩,小家伙急不可耐,开始破壳了。

他把腰带松了松,尽管天还有点凉,他解开衣服扣子,给小家伙  的宽松环境,……

历经无数磨难,几次险遭不测的小东西终于要出世了,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苗大春心中一阵惊喜,一个月的功夫没有白忙,这和他当时得孙子的心情差不多,小家伙啄一阵,停一会可能是累了,中间歇一歇,苗大春也迫不及待了,许是壳太厚,太结实,小家伙嘴太嫩,自已无力破开?停了二三个时辰,仍不见小东西露面,就是女人生孩子也早生下来了,他想帮忙打开蛋壳,怕时间长,小家伙会累坏或捂死在壳里,他巴望着小东西早点出来,看看到底是个啥样子,刚要动手,又猛然想起,这个忙帮不得,功到自然成,还是顺其自然为好,他曾吃过亏,记得前年小鸡出壳,他在一旁观看,觉得挺有意思,小鸡在蛋中费好大劲才把壳啄个洞,圪圪挤挤钻出来,老母鸡一旁咯咯叫着,就是不帮儿女的忙,苗大春是个急性子,他看小鸡啄壳挺艰难,把剩余的几只雏鸡从蛋壳里掰出来,谁知掰出的小鸡腿软,站都站不稳,和其它雏鸡站一起很明显的,而且不好好吃食,第二天就死了四只,各有各的道行,小鸡啄壳是练嘴练体力的,等把壳啄破,基本功练出来了,也有适应性了,老伴知道他掰壳的事,把他大骂一顿:

你的手痒了,要去摸我那小鸡,好不容易鸡成了,你去掰那壳让我的小鸡死几只。……”

我以为这和女人生孩子一样,难产时得让医生帮忙。隔行如隔山,他给老伴帮个倒忙,死几只小鸡让老伴好一番心疼,他也愧疚不已。

这回可得接受教训,不能盲目行事。苗大春望眼欲穿,小家伙到底钻出来了,看样它身子还有点软,迈了二步,趔趔趄趄。苗大春象又得个孙子,咧着嘴乐个不停,他把小东西双手捧着,看了又看,它比鸡娃要大得多,羽毛黑不黑,黄不黄,两只小爪和鸡爪差不多,小东西嘴尖尖的,前面还有个勾,它咕咕叫了两声,听不出是哪个大鸟后裔,刚来到这个世界,它还有点弱不经风,站在手掌上晃晃悠悠的,停一会,它在手上试着往前迈了二步,还可以……苗大春想,要是人生下来就会走该有多好。

他把干粮揉碎放手心里,小家伙用嘴叨几下,不知吃到没有,就不感兴趣了,喂它,它晃着头就是不肯张嘴,看来这馍并不适合它的口胃。

天擦黑,苗家院里来了不少人,满满挤了一院子,少有的热闹,来人都是瞧稀罕的,懂行的没有,究竟是哪种大鸟的子孙,大家胡乱猜了一番,……

苗大春找个纸箱作为小鸟的安乐窝。每天上山放羊他总要对老伴左叮咛右嘱咐,一定看好他这个宝贝,别忘记喂食喂水,特别是家里的黄黄,得特别注意,别让它给糟害了……

小东西在苗大春的精心喂养,百般呵护下,慢慢长大,鸟大翅膀硬,纸箱里圈不住它,它总想试图从箱子里往外飞,苗大春这天放羊回来,他看箱子已盛不下这只鸟,干脆把它放出来。小东西获得自由后,怔了一会,看到院里的几只雏鸡,它伸长脖子,张着双翅直奔而去,小鸡看到它,象遇上可怕的天敌,恐惧地一面叽叽尖叫着落荒而逃,小东西在后面紧追不舍,看来它生就的一副霸气,小鸡正无处躲藏时,老母鸡闻讯赶到,它展开两只翅膀,来庇护自己的孩子,小鸡钻到母亲的羽冀下,小东西初生牛犊不怕虎,仍不甘心的样子,伸着脖子作出一付决斗的架势,向老母鸡示威。

幸好被女主人看见,对它骂道:哪来的野种!敢在我家称王称霸!敢叨死我的小鸡,看我不把你摔死。

你敢!苗大春听到开始护起了短,我的鸟可比你的鸡主贵多啦。

老伴知道战不过老头,骂几句无聊的话走开了。

小东西也许是有恃无恐,一次借一只雏鸡单独玩耍时,它趁其不备来个突然袭击,将它扑倒在地,小鸡—”凄厉地叫着,小东西残忍地啄瞎了小鸡的双眼,然后又在小鸡身上大动干弋,老母鸡闻听小鸡的哀嚎,急忙奔跑过来,当看到自己儿女遭到残害时,怒不可遏,暴烈地向小东西扑来,旁边的老公鸡也忍无可忍,向小东西发起攻击,其它鸡也前去助阵,同仇敌忾,恐怕鸡也懂得血债要用血来偿,地上的小鸡蹬着小腿奄奄一息。

小东西意志顽强虽奋力拚斗,但寡不敌众,很快败下阵来,吓得直往柴禾垛里钻,老母鸡怎能肯善甘罢休,追着它一嘴跟一嘴地啄,小东西已无任何招架之力,坐以待毙,正在这时,苗大春放羊回来,踢开复仇的母鸡,救了小东西一命。

那只小鸡一命呜呼。

他娘的,这鸡也有排外思想,欺负外来户,苗大春抱起受伤的小东西,心疼得什么似的。

小东西叨死小鸡,老伴与苗大年生了几次气,她总想把小东西置于死地而后快,见到它就咒骂:赶紧让黄鼠狼把你拉走吃了吧,为你个鳖孙东西,闹得我家鸡犬不宁。

一个护,一个恨,不管怎样,小东西还是在主人的吵嚷声中越长越大。后来苗大春发现小东西很爱吃肉,一次他在山上拾了只不知被啥动物吃剩的半只兔子,本是带回来让“黄黄”吃的,可他往地上一摞,小东西扑过来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嚼起来,那锋利的尖嘴加上双爪的协助,把兔肉撕成一块块……,等“黄黄”从外边回来,它已吃得差不多了,“黄黄”只好吃剩的残渣。

苗大春这才明白,小东西生就食肉的玩意,以前太委屈它了,怪不得它叨死小鸡,它想吃肉啊!后来羊群里死的小羊羔,他回来一剥,让小东西改善一下生活……有肉吃肉,无肉吃素,苗大春尽量满足小东西的食欲,清早垫完圈他到地里逮蚂蚱,小东西吃了几次后,不知吃腻了,还是原本就不喜欢吃,地上的蚂蚱它看见象是没看见,倒是让鸡美餐一顿。偶有一次,他在公路上拾了只被车碾成肉饼的老鼠,小东西吃得香极了,此后,他闲了就往公路上跑,专门寻找轧死的老鼠,他也给家人作过安排,但他们行动并不积极。

苗大春不曾预料到,这里潜在着很大隐患。有一次,险些要了小东西的命。

这是他在村东头路口捡了只差不多有半斤重的大老鼠,五脏已被车轮挤出肚外,成了一堆肉泥,苗大春喜滋滋地拾回家,可谁知小东西刚吃完不一会,就浑身打颤,嘴里往外流着粘液,两只眼睛暗淡无光,倒在地上两腿直抽搐。

苗大春一看慌了手脚,知道是吃老鼠中毒了。这是只被药死后丢在路上被车轧过的。

苗抱着小东西急得抓耳搔腮,不知所措,他几乎要哭了。

死就死了吧,免得把你老头折腾出病。老伴一旁不冷不热地说。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苗大春找来剃头刀,把小东西的嗉割开,将里边的东西全部掏出,又用清水洗了洗,他听说蒜能解毒,弄了几瓢蒜捣碎,敷在里边,然后又用线将小东西的嗉缝好。过去他曾见过别人用此法救治过吃拌种麦中毒的鸡子,但失败的占多数,成功的寥寥无几。

也许小东西命不该绝,苗大春这个土大夫手术成功,第二天,小东西又慢慢会进食了。

死老鼠说什么也不能再喂了。吃一堑长一智,宁愿让小东西受点委屈,也不能再冒这个风险。阴历六月,出嫁的两个闺女要回门,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苗大春一大早骑车到十几里外的集上割肉,意外地发现一个门道,卖肉人在砍肉时掉到地上的碎渣,……集上有三个肉架,集中起来足够小东西吃的,这不用花钱还保险……

不过就是路途远了点,来回骑车三十多里,去时一溜下坡不费劲的,回来可是一溜慢上,这老胳膊老腿能吃得消吗?苗大春想了好久,那就先试试吧。卖肉人出摊早,苗大春清早五点起床,回来还要垫羊圈。

小东西胃口越来越大,一天就得半斤肉。可它长得也快,没一月,已远远超过那只老公鸡了。经过多次磨合,现在小东西已和家里的几只公鸡,化干戈为玉帛,和平相处,友好往来,井水不犯河水,有时它和鸡卧在一起共晒太阳。

小东西长大后,有人说象雕,有人说象鹰,雕也好,鹰也好,种类繁多,究竟它是何许鸟也?谁也说不准。

七月中旬,连续下了几天雨,村外那段胶泥路难以行走,脚一踏就陷进半尺深,拨不出来,苗大春无法到村外去,羊还好办,家里有储存的豆秸杆,可小东西吃惯了肉,其它再好的食它也不吃,小东西性情怪癖,几天不进食,好像宁愿饿死也不吃其它东西,明显它没过去精神了,走路无精打彩,象害场大病,这都是我给你惯坏啦!苗大春嘟哝着,干着急没办法,正忐忑不安时,那只被淋得落汤鸡似的老母鸡从雨中钻进屋来,他眼睛猛的一亮。

苗大春磨刀霍霍,老伴问:磨刀干啥?

杀鸡。苗大春边磨边答。

老东西,又不逢年过节,你杀鸡干啥?老伴说,是连阴天在家没事,嘴馋想吃肉哩?那你就把老公鸡杀了。

杀母鸡。苗答,公鸡还留着打鸣哩。

你是不想让咱家过啦。老伴叫起来,隔几天你都要想歪门哩!

母鸡老了,不犯蛋,留着啥用?苗说着用手试试刀刃。

谁说不犯蛋?隔几天不是还犯一个吗。老伴急了,上次收鸡的来,我还没舍得卖,想等秋天它落窝了,还指望它暖小鸡哩!……”

你不让杀鸡,我就去宰羊,看哪个值钱?苗赌上气了。

馋了等好天去集上割点肉。老伴说,真张精,整天细米白面吃着还想吃肉,过去吃不饱饭你再不想这想那啦!

等不上了!苗大春说着抓起母鸡,手起刀落,老伴想拦也没拦住。

鸡在地上扑腾一会就不动了,苗大春连毛都没褪,剁下条腿扔给小东西。小东西象饿狼一样扑上去,贪婪地撕啃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原来你是喂它呀!老伴更不愿意了,你怕饿着它,咋不割你身上的肉?这日子没法过啦!老伴扯着嗓子哭起来。

苗大春没搭理她,继续喂小东西,老伴边哭边扬言,非打死小东西不可!因为它,搅得家无宁日……

苗听了老伴的话很中意,以后他加强了对小东西的防范措施,只要他在家里,总让小东西跟着他,形影不离,有时上山放羊,他也不放心,把小东西带在身边,小东西挺沉的,足有七八斤,比一个小羊羔还要重。小东西也怕主人累着,一会它自己跑,一会它站在头羊的背,一会又回到苗大春的肩头上。在老泉洼,他将小东西放在他拾蛋的草丛里,他想让小东西记住,它母亲就是在这个地方生下它又抛弃它。

雨过天睛,各种鸟类都出来尽情享受蓝天、白云、青山绿野,翱翔在老泉洼上空,有一次,苗大春象往常一样赶着羊,带着小东西来到老泉洼,泉水旁站立着七八只叫不上名的大鸟,其中有二只外形和小东西很相似,羽毛颜色差不多,苗大春想,或许这里就有它的母亲同族和兄弟姐妹,但离得远,看不详细。

孩子大了,要离开娘另外生活,这鸟大了,也不能老在家养着,应该让它重回天空,到它该去的地方,找它的老家,它的同族……

没等苗大春走近,几只大鸟受了惊动,扑愣愣飞上天空。苗大春双手捧着小东西往空中一抛:快去找你的伙伴去吧!

小东西象懂话似的飞上高空,它身子是那样矫键,展着双翅,它在苗大春的头顶盘旋一圈后就直追那些大鸟去了。苗大春看着小东西的身影在天空中消失,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

傍晚苗大春圈好羊回到家,谁知小东西早已站在院墙上迎接他,看到他还噶噶叫二声,象是问候他,看来小东西不愿离开这个家,这个它养它的主人,小东西很富人情味,懂得生身没有养身重。

你想让我给你养老送终啊!苗大春长叹一口气,养你这么大也该自食其力了,我上年纪了,今天穿鞋不知明天穿不穿,你不能老跟着我……”

随后,苗大春把它带到大山野外放了三次,小东西就是恋恋不舍,不愿离开这个给它生命的老头子,记得有次放飞,在外住了一夜,就又回到这个农家小院。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我不是狠心,非要把你往外撵不可,我年纪大了,养不起你呀……哪怕你走了,隔一段时间回来看看我,咱就当是一门亲戚,你算你是我出门的第三个闺女……”苗常常抱着小东西在念叨。

不知从哪来了两个人,听说他家有只大鸟,上门要买,两人看过小东西,出口就给二百,老苗断然拒绝:不卖,在家喂呢!那两个人以为嫌钱少,最后出到五百,老伴倒是心动了:干脆卖给人家算啦!这么大年纪,起早打晚……万一哪一天你爬拉不动……”

伍百元,对于山区农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这可是二只羊的价格。

给钱再多也不卖。喂恁长时间还不知道是个啥鸟哩!苗大春说。

这是一只鹰,不值钱的。我给的价格已经不算少了。”“有钱买不住不卖物。那两人缠了半天看谈不成生意,只好走了。

老伴直埋怨:这个'老爷你白送都送不走,人家出钱你还不卖?你老头是糊涂了还是憨了?

你没看那两个人的口气,他是酒馆饭店的,买回去就把小东西宰了……”

后来,还有个自称是林业局的青年人,要抱走他的鸟,苗大春向他要工作证,年轻人拿不出,苗大春说你抱走可以,我得弄清楚,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挂个电话,……”然而,还没等他打完电话回来,年轻人早已不知去向,看来是个冒牌货,想来骗他鸟的。

他那个电话没白打,知道野生动物,包括各种鸟类,是林业部门管的事,第二天他让儿子替他放一天羊,他带着小东西找到林业局。

那时我负责的这个科正管这些事,可我也从未见过这种鸟,我请出工程师付道平,他仔细看了形状、羽毛,又拿出书本进行对照,最后鉴定出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大,他说,大在咱这一带很少见,可能是过往的路鸟。

我详细问了苗大春从拾蛋到抚养成鸟的前后过程,我听后很受感动,这篇文章就是根据当时的记录写出的,我和局里的其他几位同志还专门到老泉洼实地查看过。

当时局里没有喂养条件,我让苗大春又将大带了回去。

我把情况反映给局长,局长也感到这个事例很典型,让我和办公室主任王向东、工程师付道平等几人特意到苗大春家专访,摄像资料还在市电视台播发过。

经研究,我们把大带到很远的一座大山上,放归大自然,……我常想如果人们都能象苗大春这样热爱野生动物,地球上将永远是青山、绿水、兰天,……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出品:大河文学(ID:dahewenxue

编辑:大河小编 (微信:44991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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