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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绿色记忆》之:放羊人小保 | 作者:刘月凯

 大河文学 2021-12-07

护林员天天和放羊、放牛人打交道,你的林护得好坏,与这些人有直接关系,有些放牧人不自觉,和你打游击,你来我走,你走我进,我管的辖区有20多群羊,十几群牛都给你来这一手,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林区牧坡连在一起,又没个明显隔离带,一步之遥,很容易进去的,偏偏林区的草总比牧坡长的好,有些放牧人总想投机钻空,瞅你不在,急忙把羊(牛)赶到林区吃一会,约摸你来了,又急忙赶出去,牛羊入林不但啃坏幼树,还蹬坏鱼鳞坑,破坏水土保持。场里每季度都要组织一次检查评比,管护好的要表扬奖励,管护差的不但批评,还要扣发工资。别看护林员整天在山上悠来转去,身轻意重,责任大着那!

我和放牧人混的很熟,没事就和他们拉呱,我把责任区有几群羊、几群牛,都是哪个村哪个生产队的,放牧人姓啥叫啥,家庭基本情况都摸的一清二楚。我还不断到他们家走走,坐坐,做些三情调查(林情山情社情),常听人说人看人,使死人,做好放牧人思想,提高他们的自觉性,我就省心多了。

孤树洼生产队放羊人石小保,年龄比我小半岁,他放羊很守规矩,我从没看见他将羊赶进林区过。他常对我保证:老刘,请放心,我不会赶羊进林区的,到里边放一会,羊也长不了多少膘,牧坡上多放会,羊就吃饱了。咱俩老熟人,又是老关系,坡上天天见面,我不会背后拆你的台。我并不轻易相信这些话,考验一段时间,他果真如此,有几次我藏在一个小山头,偷偷观察他的放牧路线,他言而有信,不象有些人,口是心非,当面说的好听,当你前脚刚走,他就把羊哄进林区,当你重新折回,他将羊群赶出林区,转脸不认帐,让你哭笑不得。

石小保很爱学习,放牧时总爱带本书,有小说,散文集、生活常识杂志报刊……,据他本人讲,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了,在六十年代中期,特别是在山区,能进中学门,就算个知识分子了。他的记性很好,看过的书大致能讲个差不多,精彩片段,精句精语他还能原句背下来,我闲来也爱看书,有共同嗜好,我和他话投机合得来,书也互通有无,不断交流,山上遇到一起,我俩总要侃一会,针对某本书的内容,主人公结局,人物描写,哪些文章给人启迪,哪篇文章给人留有想象的余地……一来二往,我俩成了好朋友。

石小保中等个子,身体很墩实,夏天常穿件白粗布上衣,稍显有些厚的嘴唇上有稀稀拉拉的黄胡子,他牙有些黄,浓浓的眉下有双聪慧明亮还似有些哀伤的眼睛,在我接触的山区青年中,他算是最精明的人。后来我从一位上年纪的放羊人口中得知:小保这孩子不错,村中影响很好,办事有心计,能写又会算,干活还卖力,去年冬天,生产队选会计选着小保,大队硬给卡住了,原因很简单,他家是地主成份,放羊人叹口气说:这孩子脱生错了,要是换个家庭,干大队会计也呱呱叫!接着他讲了小保的家庭:土改时根据他家土地、财产,至多划个富裕中农,可他爹说话难听,到处得罪人,划这个成份就吃亏在他嘴上,当时的农会主席,就是现在的赵狗撞,原因借他家一石谷子想赖帐,两人吵过几场,还去区里说过理,有次吵骂,小保爹说过一句:你农会主席有啥了不起,尿你都没工夫!就是这句话惹下滔天大祸,也给子孙留下后患,土改那会,是穷人坐天下,说啥都是啥,一切权利归农会。本来他家是个中等户,由于不买农会主席的账,赵狗撞到处煽风点火,说石大昌不尿农会,他想造反,这还了得,难道你想翻天不成?一些贫雇农被鼓动起来,对他爹他娘斗争好几场,两个板凳摞一起,让石大昌两口站上去,然后蹬下来,反复多次,他两口躺地上再也起不来,还有几个民兵用枪托直捣两口子的脊梁、胸部,一阵乱打之后,追问他到底尿不尿农会?他爹解释半天,说原话不是那样说的,没人听他的,越解释越引来更重的拳脚,后来再问他爹干脆不吭声了,有人说他软顶硬抗,装聋作哑,又是一顿毒打,他爹实在受不了,哀求大家:老少爷们,我都尿你们行吧……”

这家伙不老实,他骂咱们!给我继续打,农会主席高声吼,盅惑人心,他是穷人选出来的头,人不听他的听谁的!不尿不对,尿也不对,他爹身上又挨比前几次都狠的棍棒。

当时,他娘怀小保四个月,从叠着的凳子上摔下几次,还挨一阵乱打,她鼻子出血了,头上磕起了包,浑身上下都是伤,没下斗争会就觉肚子剧烈疼痛并伴有下坠,心想孩子怕保不住了,她被人抬回去,婆婆弄个小单方,胡摆弄一下,在床上躺了几天,谁知这孩子真耐,硬是保住了,小保的名字由此而来。他父母被戴上地主帽子,村里管制劳动,他也成了货真价实的地主羔子。我听了那位上年纪人介绍,心里感到沉甸甸的,不知是对他同情?还是替他惋惜?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红色电波通过收音机,小喇叭也传到这偏僻山沟。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首当其冲,成了运动的活把子,群众批斗,游街示众。

这给山区小村别添几分情趣,门前不断响起锣声,一拨又一拨游街的人边当当当打着锣,边吆喝着被冠的“头衔”,挂着牌子从门前走过,引来最多的是好奇的孩子。

一天晌午10点多,我正在一个自然村和一个放牛人闲聊,猛听到一个熟悉的稚气声:我是现行反革命,我侮辱伟大领袖。喊声过后一阵当当的锣声,这不是放羊的石小保吗?他小小年纪犯了什么罪,游的什么街?石小保越走越近,我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的牌上写着:地主的狗崽子,现行反革命石小保名字上还打个红叉,这是过去法院出示布告执行死刑人犯时才用的。小保与其他游街人不同,衣服上还贴着白色标语,枪毙!活剥……”等一些没有人道的字眼,我看了心惊肉麻,他后面还跟两个背枪的民兵,我立刻意识到他的问题非同小可,其中一个民兵我认识,我和他点点头打过招呼,小保的头垂得更低了,在这种时候碰到老朋友,恐怕不是一般的尴尬,而是十足的狼狈,他觉无地自容,我把那位民兵叫到一边,问这是咋回事,民兵告诉我:今年春天,小保放的羊群夜里发生倒圈,一夜之间死了二三十只,其实这是一种霍乱病,羊群里经常发生的,眼看整个羊群在很短时间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山里人不懂科学,说是恶鬼瘟神作乱,还有人认为是女人身上不干净到羊圈里解手引来灾祸,因此,这一带群众很忌讳妇女进羊圈。生产队长50多岁,大字不识,面对整群羊的灭顶之灾,束手无策,他回家进屋,一抬头看见了屋中央挂的领袖像,他似乎有了主意,伟人领导全国人民闹革命求解放,打败国民党800万军队,神鬼都怕,何不……镇镇那些妖魔鬼怪!石小保自知出身不好,怕染上政治问题,一再劝队长说这样做不合适,这是封建迷信,可队长固执己见,要坚持试一试,胳膊拧不过大腿。张贴时,队长看小保害怕得要死,他大包大揽,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事与你没关系,天大的事我顶着!说来也怪,领袖像在羊圈挂了两天,羊不死了,(也许是巧合)老队长在大队部开会与其他队长闲聊,把这事透了出去,在那个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文革正如火如荼,情况往上一报,当时革委会觉得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听说放羊人是个地主羔子,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时刻想搞阶级报复,谁拥护毛主席,咱就和他亲!谁反对毛主席,咱就和他拚!谁侮辱毛主席,坚决和他血战到底!造反派刚夺权,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抓住这个反革命事件不放松,任小保满脑袋是嘴也解释不清,羊圈的事,放羊人你说不知道,这是糊弄革命群众,小保成了阶级斗争的活靶子,连批连斗,遭受的打击比他父亲还要惨,……每次参加批判会回来,他都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老队长没有丧失良心,不管造反派如何对他盘问,他都咬定是自己干的,与小保没任何关系,天塌下来我顶着,他被冠上包庇地主,包庇反革命的阶级异己份子

毕竟祖孙三代都是贫农,两代人要过饭,苦大仇深,这些人与毛主席,共产党有很深的阶级感情,虽然办错了事,那是认识问题,一字不识的大老粗懂得什么?批了几场,他在会上作了检查,队长还是队长。

小保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家庭出身决定了他的阶级本质。对他残酷的批斗,无休无止,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那位民兵说,他在初中和小保同在一个班,小保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榜首,初三只上一学期,家里供不起他,就回家劳动。什么'出身不由己,道路能选择'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全是哄人的鬼话,还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那一套,听这位民兵的语气,他挺爱读书看报的,懂得真不少,满嘴净是广播报刊上的新名词,最后他说这种话哪说哪了,农村的事不同于你们厂矿。他怕染上狐臊气,受到株连,他同情小保,但无能为力。

不知何时,我身边来位路过的老者,他对我说:小保的父亲当年土改也是在这个打麦场上被斗争的,时间过去十几年,儿子也演绎了父母那一幕……

小保真的被打倒了,三条腿板凳根本放不稳,小保不是杂技演员,几次摔倒在地,小保再也爬不起来。这时不少人围上前用脚踢,说他装死狗,有几个人把他架起来,搀到连放都放不稳的板凳上,他们手一松,小保摔下来。他闭着眼睛,象一堆行尸走肉。人们用脚踢,用板凳砸,开始小保还知道哀求: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我没有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呀!……”亲不亲,阶级分,谁叫你是阶级敌人呢!哎哟!哎哟!的惨叫,人们象是没听着,……不一会,小保没有任何声音了,……人们慢慢散去,地上只剩下小保,我壮着胆子上前看了看,小保的眼半睁着,鼻嘴向外冒着血,我的心在颤抖,他可能被打死了。在那个疯狂年代,打死个人象踩死个蚂蚁,没人去追究的。我看他太可怜但又毫无办法,一个活脱脱的人,一会就被打成这样,是人的社会?还是野兽的社会?他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我的泪扑簌簌落下,又怕别人看到,急忙擦去,不一会,来了一男二女,他们叫了几声不见回音,那名男子在两位妇女的帮助下,把他背走了,后来听说,是他本家的哥嫂。

小保的命真大,他没有死,小命又一次保住了。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奇迹般地能下床了,大队赤脚医生不敢给他看,不敢给他药,他父母给他到处找治伤的偏方,他刚刚凑乎着能下地,就被县军管组带走了,好多人都议论,这下他恐怕真的没命了,侮辱伟大领袖,你有几个脑袋也保不住,看来非枪毙不可。县里有个右派的儿子在日记里写了几句对社会不满的话,就被执行死刑,他的事比右派儿子要严重的多,他父母听得多了,在默默地准备他的后事,再以后……老队长也被带走了。可十多天后,队长回来了,三个多月,小保也回来了。军管组经过认真调查,弄清原委,但也不敢说小保无罪,让他先回村好好劳动改造,以观后效,军管组到底不是造反派,是讲事实求是的。

小保又开始出现在山坡上,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还低着头不好意思,我还象往常一样与他说笑,没有歧视他的意思,他放心了。谈话中,他仍把我当成知心人,并向我倒了满肚子的苦水,说别人替他放羊,队里派人担土垫圈,一天20个工分,他放羊自己垫圈一天才15分,比女劳力还低三分,这个世道对他太不公平了。他真想去死!我开导他:啥罪都受了,还在乎那几个工分?现在又不兴饿不死人……,遇事想开点,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也许以后会有出头之日。

刘大哥!他很激动,大概没人这样安慰过他,他拉着我的手,热泪盈眶了。

也许他命中就有牢狱之灾,厄运总是陪伴着他。后来事情的发展令我怎么也意想不到,他竟成了杀人犯,而杀死的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这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接场部调令,我从圪针庄护林点回到场部,领导考虑到我护林有经验有责任心,又热爱这一行,仍让我护林。换了辖区,与小保碰面少了。三年后的一天,小保跑二十多里路来找我,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要结婚了。我也很替他高兴,象他这样的家庭,能说上个媳妇,着实不容易,可喜可贺,我问了女方家的情况,他说是离他家十几里的油坊村,人长得也可以,山里人说个媳妇只要会干活会过日子就行,其它不讲究那么多,咱这个家,不能和别人比。我问他结婚的日子。到时我一定去!我一表态,他更高兴了,大老远跑来,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留他吃饭,他说还有许多事要准备,谢绝了,走出好远他还回过头问:刘哥,这对你没啥影响吧?”“没事。我无所谓的样子。他放心地走了。

按约好的日子,我请半天假,去石小保的家,我的贺礼是《毛主席语录》精装本和五角钱买的样板戏《海港》四扇屏,这在当时最流行,不管价值大小,礼情人义重,这是政治气候影响,你若送其他东西,还有人会说你是资产阶级的那一套,我的到来,给他家增色不少(在他们眼里,林场护林员的地位也是很高的),高堂亲戚前拉后推,把我让进上房,花生糖果在我跟前放一大堆,他家把我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小保更是跑前跑后,给我端茶递烟,忙得不意乐乎。他是上午典的礼,我是下午赶去的,老队长听说我来了,也特意来与我礼节性见面。

洞房,名符其实,后面是窑洞,洞口搭个似房非房的棚子,有洞有房,拼在一起就是洞房。洞房里闹得正凶,狂笑声、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并夹杂有劈劈啪啪的巴掌声,高堂劝我到洞房里看看,我没见过闹洞房,也正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山里规矩是三天不论大小,不管你是姐夫、姑父,还是哥、叔、爷,都可以和新媳妇开没边没沿的玩笑,三天之后,各轮各辈,就得一本正经了,不知那个朝代立的规矩,已无法考证了,反正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闹房是低级趣味的,如赶毡”“摸跳蚤”“火车挂钩”“过独木桥”……名目繁多,明明是下流动作,不堪入目,却起个富丽堂皇的名字,看来山区还是有文人、能人。更无聊的是不知谁创作开荒谣,硬是让新娘朗诵我有一块水旱田,一直荒了十八年……后边的话简直是侮辱人格,现场有老师,他说一句,新娘跟着学一句,那些污言秽语你用文字就写不出来。

闹房人无论如何摆弄,新郎新娘不准有任何恼怒表现,若得罪了这些人,人家使性一走,喜事就砸锅了,这些人是请都请不到的,村里人会说你家人不懂理数,让你以后不好作人,要是别人家办喜事你去了,人家会不欢迎,甚至会把你出去,别看这是小事,后果严重着呢!

几个年轻人越闹胆越大,把手伸进新娘的衣服里又摸又拧,新娘尖叫着,喊爹叫娘,那几人却哈哈大笑,非常开心,我不忍看下去,拉了拉老队长,一同出了洞房,队长说那几个闹得最凶的人,256岁没说上媳妇,看小保这地富子弟都结了婚,心里不平衡,变着法折腾人。

队长接着偷偷告诉我一个秘密:新娘已怀孕四五个月。听说是跟她生产队的会计(有妇之夫),在娘家要丢丑,匆匆嫁给小保的,他俩连结婚证都没领……

我和老队长正在院子里说话,忽听洞房内高一声低一声的象在吵架,我和老队长急忙过去一看,又是小保父亲惹的事,他说话难听,这次我算领教了。都快六十岁的人,土改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不接受教训!老队长将他拉出问了情况,小保父亲说他去厕所,听到洞房内大喊大叫,他探头一看,几个年轻人正在儿媳身上叠罗汉,他顾不得去厕所赶忙回来给老伴通情况,让她出面制止,小保娘一生胆小怕事,不敢得罪这些人。无奈小保爹亲自进屋干涉了。

耍新媳妇太过分了,身上一压几个人,不怕把她压出问题?老公公大概也知道儿媳怀孕的事。青年中有个二百五,一听顶上了,咋,不叫我们压,你来……这是啥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干上了,老队长出面劝解,虽不吵嚷了,可闹房人纷纷离去,小保气得直哭,埋怨他爹把事办砸了,今后村里如何为人……

时间过去一年,护林员在各林区评比检查,山坡上我碰到小保的本家哥哥小安在放羊,(我知道他队里只有一群羊),问小保哪去了?小安的眼圈马上红了,他有些悲切地说:他心眼小,想不开,寻短见了!我猛吃一惊,以为小保已不在人世了,小安对我说了前因后果:小保结婚不到五个月,媳妇就生个白胖小子,孩子不是他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孩子生在他家,谁也不敢去他家槽上认牛犊,当个名誉父亲,小保也是挺高兴的。

但好景不长,孩子5个多月,媳妇和公公因家务小事拌几句嘴,她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小保心想,谁家烟囱不冒烟,家庭生气常有的事,等媳妇火气一消就会回来,可小保想错了,他等了一个月,也没见媳妇孩子的影子。小保只好硬着头皮到岳母家代父请过,可刚进门,还没等他开口,岳母一捧接一捧地就砸上了。你以为我闺女真的会嫁给你呀,做梦去吧!好好的一个闺女,能叫她往火坑里跳呀!就你家那地主成份,一来啥运动,让我闺女陪你家人挨批挨斗?你死了这条心吧!一番无情捧,真的把小保打懵了,直到这时小保才明白,媳妇嫁给他,原本就是掩人耳目,借窝下蛋,和他根本不是一心,十个多月,同床异梦。

她不回去可以,孩子让我带走。小保哀求着,怪不得岳母坚持不叫去公社领结婚证,原来是个圈套你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啊!我结婚都是借别人的钱,现在还……”

我闺女在你家,也没白吃闲饭,给你家挣工分,干家务,咱算两清了。岳母是村里有名的母夜叉,啥话都能说出口,这你清楚,孩子原本就不是你的,你要孩子算哪一回?母鸡飞了,连蛋也带走,只给他留下个冰凉的空窝。

小保要求见她母子一面也被岳母断然拒绝,进屋连口水也没喝,捣了满满一肚气,他肺要气炸了,但又无处说理……。村里有个好心人告诉他:原和他媳妇要好的那个会计已离过婚,现正筹备办喜事呢!精心设计的骗局,那女人本来就是逢场作戏,不是真心和他过的,是临时避避风雨。小保醒悟了,象他这家庭到哪儿告状也是告不赢的!

小保回家越想越气,对他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今后怎么有脸见人,社会捉弄他,媳妇也捉弄他,在这世上没法再活了,他找农药想了却此生,可这农药也不让他家沾边,只好采用最古老的方法——上吊。也许小保命不该绝,他刚吊上房梁不久,小安在山沟垒堰回来找铁撬,一推喂牲口的门……

他被救了过来,躺在家……。我很想去看看他,但我没有勇气。

时间又过一年,小保真的犯了弥天大罪——杀人,等待他的是更大灾难……公社通知,公安局在南山管理区召开公捕大会,让林场派人参加,我和十几位职工去了,在大会上,我意外地看到石小保,他脖子上挂着个杀人犯的牌子。第一个捆的就是他,我心里真颤栗,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杀人呢?……人群中,我碰到了老队长,他给我讲述了石小保杀人经过:今年春,小保父亲突然不想吃饭,见了油腻东西就想呕吐,村医说可能是内中有火,消化不良,可吃了几剂药仍不见好转,村医建议他到县医院检查一下,县医院很快确诊:肝癌晚期。医生还偷偷告诉小保,这病目前世界上没啥好办法,花钱也是白花,想要减少痛苦,延续生命,住院要花好多钱,你家没工作人员,药费你就支不起。小保只好把父亲连扶连背弄回家。家中没有钱,结婚欠的债还没还完,哪有钱看病?大夫说他父亲最多能活三个月,后事该准备就准备吧,他掐着指头算,然而三个月过去了,他父亲还是轻轻重重,不死不活,他每天放羊早出晚归,夜里还得伺候父亲,喂药喂饭,母亲半病郎当,个人顾不住个人,千斤重担落在他一人肩上,都说:久病床前没孝子。他想起这个生父给这个家带来的种种灾难,越想越气,你晚死不如早死,活着也是受罪,全家还得跟你受连累……一次放羊回来,他在棉花地边捡到一个1059的空瓶子,夜里熬药,他用水把瓶涮涮倒进药锅……,这药还真管用,他父亲喝过后,不到一小时,就呜呼哀哉了。

死个地主分子,家里人并不悲痛,村里人更不难过,并且都知道他得的是绝症,死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没人怀疑他的死,装殓时,老队长发现他父亲死尸有些发紫,和病故的人有所不同,后来他与别人闲聊中露了嘴。文革后期,一打三反,村里进驻了工作队,充分发动群众,检举揭发坏人坏事,工作队长听到些风言风语,就着手调查,群众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有时也能切中要害,工作队长是公社的武装部长,好大喜功,三咋乎两咋乎,小保就说出害死父亲的经过……

公捕会上,石小保表现得很从容,他象有思想准备。

以后,我调出林场,进了城,石小保这个人随着时间向后推移,早已从我脑海中抹去了。二十年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去农贸市场买菜,意外地碰到老队长,他70多岁了,眼睛耳朵还好使,身板挺硬实,就是脸上多些数不清的皱纹,他和孙子开农用三轮来市里卖红薯。离老远他就一眼认出了我,亮着洪大的嗓门叫我名字,我半天才认出他,多少年没见,我俩拉着手,亲热话说了一大堆,我把过去认识的山里人都问到了,后来猛想起小保,老队长说:小保最早被判无期徒刑,后又减到15年,12年,10年,他早就释放了,他在劳改队里学会了木匠,出来到处给人干木匠活。几年前,他和一个死了男人,带个8岁男孩的寡妇结了婚,还给他生个小闺女。改革开放了,小保领几十个人干起了包工队……挣住大钱了,听说手里有几十万,在村里算个首富。因祸得福呀!村里集资建校,他捐三万元,学校还给他立个碑,往村里的路修通了,也是他出钱修的,现在跑公共汽车了……老队长讲起小保,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他硬要给我拾红薯,我坚持不要,我让他爷俩到家吃饭,他也谢绝了。

但愿悲剧不再重演,但愿小保永远脱离苦海,告别厄运,我衷心祝愿石小保的后半生能够生活幸福,家庭美满!

◆ ◆ ◆  ◆ 

·  未  ·  完  ·  待  ·  续  ·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出品:大河文学(ID:dahewenxue

编辑:大河小编 (微信:44991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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