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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绿色记忆》之:徐小凤婚事 | 作者:刘月凯

 大河文学 2021-12-07


我常对自己办的案进行回顾与反思:哪些案办得比较成功,哪些案办得不尽人意,哪些案还有缺陷,……既总结经验,也总结教训。

经我手处理过的案件,大大小小也有几百宗,多数案自感觉良好,但有个小案迟早想起来,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直到如今我也不知办的是对还是错?从法的角度和人世伦理……

那是在严打时期,我和李战、王新在一个小山村办理集团盗伐林木案,在三阳村已住一个多月,这天夜里十点多,我刚询问过一个证人,副村长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瘦弱又老实叭叽的年轻人进屋找我。副村长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以为人是为破案提供线索的,为了保密,我让王新去门外守着,别让闲人靠近,我仨住在家院,人来人往挺乱的。我和李战热情地接待了年轻人,李战给他倒了一杯水。

 副村长李来法还兼治保主任,自我们进村后,他工作上配合得很可以,别看50岁,腿脚挺勤快,需要找谁,他都能按时通知到。原来他在乡机砖厂负责,乡长让他回村,名义上是副村长,实际在村里都是他说了算,听说等支部换届,他是支书人选。

李来法领来的年轻人外形不怎么样,1.5米的个头,瘦得有些过份,充其量不过八十斤,衣服皱巴巴的象几个月没洗,尖嘴猴腮用他身上怕最合适了,从站的姿势看,他两条腿好象还有毛病,象站不稳老打哆嗦,他呆滞的双眼一接触到我的目光马上就低下头,象办什么亏心事,随时准备挨处罚,他不断咝咝地用鼻孔倒吸着气,不知是鼻痒还是怕鼻涕流出来,我让几次他都没敢坐,有点胆怯。

这是我外甥,副村长介绍说老实太狠,不会说话。

他的老实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李来法一直用眼光鼓励启发他,让他说句话,年轻人一会看看他舅,一会看看我,象是不知咋开口。我磨不起这工夫,只好先问他了,他的名字很好听,可惜记不得了,只想起他的绰号叫憨蛋,我问他多大了,憨蛋支吾着不断望他舅。李来法扳指头算了半天代答:“28,看来他也是个不称职不负责任的舅,连外甥多大都不清楚。

李来法接着介绍说:憨蛋从小没爹没娘,是爷爷奶奶把他拉扯大的,哟!还是个苦命孩子。

反映啥问题,说吧!我已经等不及了,不要有啥顾虑,我们会给你保密的。

年轻人张张嘴没有声音,他不敢说还是不会说。

憨蛋,说吧,老刘他们来咱村一个多月了,不是外人。他舅鼓励他,给他壮胆。

你得管管我、我媳妇……呜呜……”年轻人哭得很不正常,尖声怪气,象猫叫,她和531的陈……陈在床上睡,叫我住牛屋,还、还不叫我进屋……”他哽咽着,身子直抽搐,话总说不完整,他象个刚会说话的婴儿在告状。

这孩子见生人不会说话,特别是见你们这些穿警服的。他舅开始打圆场了。年青人语无论次,倒不象胆小怕事……

副村长代外甥把情况做了说明:531工程指挥部有个陈复全,前几年修铁路专用线开推土机,就住在憨蛋家,陈是从部队转业到531当工人的,他家有老婆孩子,时间一长,就和憨蛋媳妇勾搭成奸,后发展到明铺夜盖,全村人无人不晓,憨蛋老实太狠,曾因干涉他俩上床,还挨过媳妇的耳光,有些话不该当舅的说,平时他媳妇根本不和他一个床上睡觉,更不让他近身。,他只好睡牛屋,与牛彻夜相伴,这几天陈复全又来了,……这次他媳妇连牛屋也不让住,将他赶出了家。他无处可去只好到舅舅家里,他躺在地上又哭又闹,非让他这个当村干部的舅舅管管他媳妇不可,他舅想着没法就把他引来了……

我听后非常气愤,李战、王新也义愤填膺,人家再没出息也是合法夫妻,你陈复全鸠占鹊巢,还这么明目张胆,这媳妇看来也不是个好东西,怎能随便易人,而且还那么毒,将丈夫赶出家门,如今正在严打,三个公安驻村恁长时间,难道你是聋子瞎子?人常说是猫避鼠,难道我们这几只猫就镇不住你一只鼠?太胆大包天了!当今法制社会,怎容得女胡作非为!我让副村长替外甥写了控诉材料……

这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是我们在村里宣传声势不够,还是打击力度不强?为何在这个特殊时期,村中还会出现这样的事?虽说我是森林警察,可穿的是一样警服,难道起不到一点震慑作用,在两个助手的鼓动下,我电话请示公安局X局长,局长态度很明朗:为稳定农村的治安形势、婚姻家庭的安定,对此类事也要严加处理,村是林区,林业派出所也正管。

陈复全被李战带来了,陈三十来岁,1.8米的个头,男性中属高个头,他皮肤有些黑,浓浓的眉毛,眼睛不小也不大。我用严厉的目光,审视他很久,然后开始讯问,我发现他那表情、眼神、说话并不象奸诈之人,他承认家有老婆、孩子,承认与憨蛋媳妇有不正常关系,愿意接受处理。这是一个很豪爽的人,几乎没费什么事,他就承认了所做的一切,原来我想他要狡辩。可他一句也没有,这在我承办的案件中,遇到的不多,陈复全敢作敢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请示过局长,陈够不上刑事处分,决定对治安拘留。我问陈:有没有意见,申请不申请复议?我讲了被处罚人的权利,他机械地答:没意见。”“不申请。”“我服从。象在部队当兵接受命令一样。

小李将他带到另一房间,我和王新商量,想就近让他情妇徐小凤送铺盖来,我想暂不惊动他单位,免得闹的满城风雨,看陈还算老实,给他留些脸面。

徐小凤把铺盖送来了,并提出非要见我老刘不可。我犹豫好,答应了。徐小凤进屋的一刹那,我惊呆了,原考虑无非是一个普通农村女人而已,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则是一位长相不凡的少妇,她圆圆的脸庞,乌黑的头发,那五官搭配的恰到好处,细细的弯眉下,两只大眼有些发红,象是刚哭过,她中等个子,衣服是上紫下灰,唯一的缺点过于丰满了。

处理这类案,女人往往哭哭涕涕,麻麻缠缠、百般抵赖,不肯承认,连说带骂,敲打你办案人,甚至有时要死、有时要活,让你轻不得、重不得,劝不下,也推不走。我作好思想准备,应付出现的各类情况。

她似乎看出我的惊讶,毫无羞涩的问:你是刘组长吧?她大概听说我是负责的。

铺盖送来了吗?我没做正面回答而反问她,我应该是询问人,不能弄颠倒。

送来了,替换衣服在里面包着。徐小凤低声说,她没敢多看我。

我心中升起一个疑团,这样漂亮的女人怎么会和憨蛋那个丑八怪结合在一起?徐小风不让憨蛋上床近身,应该说很自然,这确实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对陈复生的处理已经够照顾了,其它话你就不要再说了。我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想堵住她的嘴,让她早点离开。

感谢领导,对他处理我毫无怨言,如果让我去住,我也情愿。她的嘴挺利害的,但你得弄清我的家庭情况。

这个我倒是想听听,憨蛋这个懒蛤瘼是怎样吃上天鹅肉的。我意识到这是桩畸形婚姻。

说吧,我平心静气的倒了一杯水,放她面前,我洗耳恭听了。

徐小风扑通跪在地上,对着我悲声大放,领导呀,你是不知道!现在我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们可得给我想个办法呀!我这一辈咋活!呜呜……”她这一手我没料到,让我慌的手足无措,小王、小李忙将她拉起,让她坐下来冷静冷静。

她哽咽一会,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慢慢述说着婚姻上的不幸:

她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只听说是从很远很远的亲戚家要来的。打记事起她就在这生活,爷爷奶奶对她很不错。上小学二年级,从同学口中才得知她是要的,回家问奶奶,奶奶说是一个要饭妇女留下的,爷爷说是清早在大路上拾粪捡来的。祖父母守口如瓶,总用瞎话哄骗她,问村里人,都知她是要的,哪儿要的无人知晓。憨蛋二岁死了爹,三岁死了娘,是爷爷奶奶把他带大,也算是个在黄楝树下长大的人。村里人都说他命硬,父母是他克死的,……他从小体弱多病,经常吃药打针,奶奶常骂他是个讨债鬼。憨蛋四岁时,突然得场大病,差点去见他爹娘,爷爷听信一位野医生的话,给他喝了不少牛黄,命虽保住了,却落下个憨傻的后遗症,而且一气就倒在地上吐白沫,农村俗称羊角疯。爷爷在村里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村里人都这么认为),儿子没了,眼看孙子也指望不着,不知在啥地方抱养一个比憨蛋小一岁的姑娘,起名叫小凤。小凤从小聪明伶俐,模样又长的好,很讨街坊邻居喜欢,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全班榜首,只可惜初中毕业,家庭再无力供她上高中了。她很勤快,有时帮爷爷干地里的活,有时帮奶奶洗衣做饭,还得照顾这个傻哥哥。好花惹的众人爱。山区孩子定婚早,小凤十四岁,就有媒人登门。家里大事小事都是爷爷说了算,那些好心人,爷爷打发走一个又一个,提的媒条件再好,爷爷就是不松口,总说凤还小,家时离不开。后来都知道徐家人话难说,提亲的人渐渐少了。

一向身体结实的爷爷没能闯过73岁这一关,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五月份查出是肝癌。而且还是晚期,都说这病吃麦不吃秋,吃秋不吃麦意思是只能吃一季粮食,起初家人都瞒着他,聪明的爷爷在家人亲戚的眼神里早知得的是啥病,明知时日不远,但有一桩事总放心不下,在一天的夜深人静,爷爷突然精神好转,将她和憨蛋叫到堂屋,爷爷挣扎着虚弱的病体拉着奶奶给她跪下了,徐小风不知所措,爷爷有气无力地说,我将不久人世,死前有件事要说。小凤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怎么也拉不起风烛残年的爷爷、奶奶,无奈就在老人面前也跪下了,她哭着说:我虽不是你们亲生,但我永远忘不了你二老的养育之恩,有啥事就说吧,我一定照你二老说的办两位老人各拉小凤一只手,痛苦流涕,说咱徐家好苦啊!祖孙三代都是独苗,憨蛋父母死得早,憨蛋又是这样子,这是老天爷要绝咱徐家的后啊!小凤听懂了爷爷的意思,……,小凤开始哭着死活不同意,她说那怕是换亲,招上门女婿她都没说的。爷爷说,憨蛋那个鬼模样换亲谈何容易?当初爷爷抱养她就是这个用意,十几年的主意怎会轻易改变,怪不得爷爷好不客气的打发走那么多提亲人。开始,小凤哭着坚决不答应,可两位老人跪着就是不起,爷爷态度很坚决,没有任何变通条件。小凤僵持好久,终于心软了,念起多年的养育之恩,爷爷很快就要离去,奶奶年逾古稀,她的心碎了,咬着牙咽着泪点了点头。憨蛋跪在地上不断抹鼻涕,他不知道哭,更不知咋回事,第二天,憨蛋的舅,也就是现在的副村长在乡里为她俩领了结婚证,办喜事的当天夜里,爷爷就咽了气……

这个家养育了她,同时也害了她,小凤婚后终日泪水洗面,苦撑这个家,足有二年她没有真心笑过。周围爱沾花惹草之人,垂涎小风姿色,瞅机会想和小凤套亲热,欲占便宜,但都被小凤用臭骂和棍棒赶出门去。花虽好,刺多,不是轻易好采的。

不知是缘分还是天意,几年前531工程修铁路专用线,施工人员住在村子里,小凤家有间闲房,住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陈复全,他是开推土机的,当过几年兵,还是个党员,另一个是本地人,离家不远,根本不在这儿住,只在中午临时休息。房不白住,施工单位是付代价的。陈复全家在豫东,是全省有名的灾区,他在部队干的不错,立过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根据部队表现他转业分到军工企业“531”当工人。他体格健壮,有眼色,也很勤,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当他知道小凤的家庭情况及个人遭遇,非常同情,他不但帮她家扫地担水,还常去地里帮助干些农活。村里有人求他,他也乐于助人,譬如用推土机平整土地、挖个宅基地什么的,他宁愿牺牲休息,他在村中影响极佳。当兵前,他在家匆忙定了婚,转业后回家办了事,现在有个二岁半的孩子。他不常回家,一年一次半月的探亲假,媳妇有时也来住上一段日子。夫妻感情一般,陈常嫌妻子糊涂不明理,为家庭琐事不断拌嘴,他在小凤家住时间久了,一来二往,接触一多,感到很对脾气,慢慢就产生了感情,有人认为最幸福,最美好,有人认为最丑陋最卑鄙的事情发生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我看来,男女之间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后来,我听其他群众讲,徐小凤和陈复全的事是她奶奶一手策划的,她奶奶虽近八十,耳不聋眼不花,脑子也特别好使,她知道两个孩子成婚后,小凤不让憨蛋沾边,甚至夜里小风骂,'滚到地上睡,你恶心我!,照此下去,何时才能抱上孙子?让他俩结婚,不就是为徐家传宗接代吗?,老头子已经走了,都说,六十不保年,七十不保夕,我都八十了,今天穿鞋明天还不知穿不穿。她虽不懂啥叫优生优育,但也常听说好爹好娘养好孩,好驴好马下好驹,象憨蛋这样又傻又丑,别说没孩子,就是有,还会是个啥鳖孙样,找个老犍拦个犊,过后谁敢到我家槽上来牵牛?她早已看出,陈和风眉来眼去,暗示传情,每到这时,她都有意躲开,回来还特地给陈复全做些好吃的。铁路专用线完工,531人员撤走了,陈复全三天两头来徐家,除了帮徐家干活,还尽丈夫的那种义务……

可憨蛋不吃那一套,虽然傻,可也知道媳妇是他的,别的男人不能到他家床上啃白菜。每次陈复全来,小凤和她奶奶故意把他支开,时间一久,憨蛋也变聪明了,一见他俩要进屋,就抱着陈复全的腿进行阻拦,嘴里还常骂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教他的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有二次,小凤在气急之下还打过憨蛋几耳光……

在这个特殊家庭演绎出一个畸形婚姻,以至引出后来的风流韵事,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徐小凤和陈复全算不上“天生的一对,在我看来,他俩也是满般配的。

我听徐小凤述说婚姻不幸,以及她对陈复全的衷情,非常同情她,怜悯她,最后我提醒徐小凤,如你真的和陈复全有感情,你俩必须按正当法律程序办理离婚手续……”

真正的爱情是不会因为10天拘留而中断来往的。我很后悔自己的鲁莽,草率行事,象如此的男女之事,情有可原的,也许我有偏见,正面教育一下,何必让人去住呢。

徐小凤和陈复全后来真的按我指的路去办了。一次我在大街上碰到憨蛋的舅,他现在是村支书了,他告诉我,她俩费好大劲才把婚离了,陈复全还是在法院判的。现在两人已登记结婚,陈复全住到了徐家,村干部主持给他俩达成二条协议:一、给奶奶养老送终,二、憨蛋由他俩养活,不准虐待,不准嫌弃。陈复全表示:有我一碗饭吃,就有憨蛋一碗饭,今后决不给村里添麻烦。

我让村支书给俩捎个话,过去那铺事我对不起他俩,表示道歉,祝他俩生活幸福,家庭美满!

◆ ◆ ◆  ◆ 

·  未  ·  完  ·  待  ·  续  ·

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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