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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忧愁

 撰稿人刘创 2021-12-07

法国盛产名酒和浪漫的贵族,也盛产漫山遍野疯长着的风信子。

那些一团团相拥着的花簇有着法国式的热情、奔放、浪漫,还带着些顽固和不羁的嚣张。它花色彩丰富,大红大紫,开就开个花团锦簇,满城满野的夺人眼球。那些斜挎着书包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们侧着身子在大片的花丛之间挤过去,偶尔弯下腰折一段沉甸甸的果实,鼻子下嗅一嗅,便像刚偷喝了爷爷一大口老酒那般兴奋着跑远了。

手上,是一捧香,一捧扎实的快乐。

风信子个性得让人瞠目。貌似清新婉转,随和活泼,暗地里却藏着争强好胜的固执,所以风信子又叫做“石匠之花”,它对自己特有的活法和生命本意恪守得极其坚决和顽固,或者有拘泥不化之嫌,却自顾自地有着义无反顾地决绝。无论是生存态度还是爱情观,都勇往直前、不顾一切。

嗯。花信子是独一无二的。就像萨冈。

萨冈的全名叫弗朗索瓦丝·萨冈,那些年,人们习惯称她为“迷人的小魔鬼”。想想吧,被人称做“小魔鬼”的女孩该有多可爱。

就是这个可爱的魔鬼,18岁时已是名动天下了。1953年6月,中考失败的小萨冈对同样无所事事的同学说“明天开始,我要写一本书,然后用这本书赚好多好多钱,然后我就去买一辆八个汽缸的雪豹,用它把我带到170英里的速度上去。”

在同学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信心满满地开始了,七个星期之后,《你好,忧愁》一纸风行。

这本书让萨冈成为法国最著名最年轻的畅销书女作家,《你好,忧愁》被称做女性版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书中的女主人公,17岁的少女塞西尔身上映射着萨冈式的叛逆和任性,同这本书的作者一样叫嚣着张扬而不拘一格的人生态度,拒绝滞留在上一代人的精神世界里,从而成为那个时代下整个世界的年青者的代言。《你好,忧愁》成了二战后的“叛逆青年思维体系”的样本,这个关于年轻、爱情、离经叛道和孤独呻吟的塞西尔的故事被翻译成22种语言,发行量达到了惊人的500万册。

真的是数钱数到手软啊。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简直惊呆了,她甚至手足无措地打电话给父亲。“我该怎么办,我忽然发现我是个富人。钱似乎成了负担。”

父亲告诉她,你这个年龄,钱还算不上必不可少的好东西,你应该立即把这些钱花掉。

她就这么去做了。当然,挥霍之前,她按着自己当初的愿望,买了一辆八个汽缸的雪豹敞篷车。

哇,那些季节,风信子正风风火火地努力开满目光所及的整个世界,红就红得浓烈似火,白又白得纯净清新,似乎像那个叫萨冈的小魔鬼一样患上了多动症。在铺天盖地的风信子的绽放中,萨冈光着脚,顶着一头金光灿灿的短发,把雪豹车的油门一踩到底。对了,有一个细节必须提一下:开车时,她喜欢抽骆驼牌的香烟。

写字的快感让她把组合文字当做一种习惯,她在那辆雪豹车的备箱里放了足够多的纸和笔,只要思如泉涌,即使是在高速公路上,她也会立即刹车,然后伏在引擎盖上奋笔疾书。她开着雪豹车一路横穿法国,除了写字和花钱,她什么都不干,可偏偏,那些会下金蛋的文字让她的挥霍变成了无法完成的任务。《某种微笑》、《一月后,一年后》、《你喜欢勃拉姆斯吗》、《狂乱》,只要是署名萨冈的书就会被风抢一空,她想不成名都很难,要怪也只能怪钱和荣耀的飞蛾扑火。那些文字萨冈一样漂亮出众又个性鲜明地带有离经判道的刺激感和朝气。

写作之余,她和贵族们一起赛马,和街头小混混一道飚车、酗酒,呆呆地坐在海边看日落,疯狂和安静都做到了极致。

只是,萨冈还是那个喜欢抽烟喜欢穿牛仔裤的野孩子啊,即便是接受总统密特朗的召见,她还是穿着拖鞋,抽她的骆驼牌香烟,她写字的时候,就算总统驾到也会吃闭门羹,曾经多次害得密特朗总统不得不在她的客厅里饿得老眼昏花。她甚至毫不客气地对密特朗说,她想抽到特供的印有萨冈名字的骆驼牌香烟。奇怪的是,堂堂的法国总统居然立即无条件的遵命,三天后她抽的烟上就都印上了小魔鬼的头像和名字。

“我把自己化做烟雾,以我自己的方式绽放和凋零。”萨冈有一件绣着风信子图案的T恤,后来,她把这句话用黑笔写在风信子旁边,然后把这件T恤镶进相框挂到墙上。

那朵衣襟上的风信子,乖乖地贴在墙上,再没有凋零过。

她的书中说,“人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获得幸福的婚姻。”而作者本人,最终错误地站在了大多数的那一边。

她任性,独断,激昂高调地活着,带着顽固不化的霸道,她一次次成功地化解了自己的婚姻,闪婚,闪离,再结婚再离婚,如此往复。风信子就是如此这般的开放,从最顶端,一层层绽放,凋谢一层,就再开一层,直到,那虽然凋零却并不褪色的花瓣丰满地簇拥在一起,团团环抱,一开就是一团一簇,像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炬,持久而热烈。风信子生着付虽败不凋的硬骨头,那些萎缩了的残花从不肯离开枝头,若要再开花,需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故尔风信子也代表着重生的爱。放下过往悲情伤心,重新开始崭新的爱。

第一次婚姻,她嫁给了大他二十岁的出版商,三个月后,她第二次结婚,三年之后,她又让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只给他的前夫留下了一个儿子。

风信子又一次到了花开的季节。1980年,她在报上刊登了给著名学者、哲学家萨特的求爱信。“风信子又开了,满眼的香色里,我只看到您的影子。亲爱的先生,称呼您为亲爱的时,我想到了大英词典里,对这个词幼稚的解释……”

当年飞扬跋扈的小魔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美妇的温情款款。而这个名叫萨特的哲学家,当时已经是73岁了,并且双目失明行动不便。

萨冈去萨特的楼下接他,搀他下楼,然后拉着他去海边,给早已看不见美丽世界的萨特讲这个季节的海有多壮美,这个季节的风信子有多迷人,他们去街角的咖啡馆里聊天,给他披好昵子大衣,戴好帽子;有风的冬天,她会细心地替他掖好衣领。

更多的时候,她给他系好安全带,把车开到足够尖叫的速度上。忘了说一句,萨冈的车,都是敞篷的,踩下油门之前,她会轻声地说一句:

“亲爱的,像拉住我一样拉紧你的帽子。”

一年以后,萨特去世。萨冈的祷文上,有一个情境:“站台上相遇的旅人,彼此深一句浅一句地说着话,告别之后,不知道今生,还会不会相遇……”

想爱就爱,自由而放肆需要勇气;以自己的方式去爱、去生活,则需要霸气。萨冈实在算个异数也算个英雄,她曾以接近二百迈的速度翻车,几乎丢了性命;连续五个夏天,她聚集数十人租用豪华游艇度假,全部费用由她负责;他喝最贵的酒,穿限量版的豪服,真正的花钱如流水;她任着性子快乐癫狂,她曾经身家几千万,老年时却债台高筑。她签订的还债协议中,标明了用她未来的版税还债,共计要还到2013年,也就是说,直到2013年,她还要拼命地写书,但却拿不到一分钱。

60岁时,她因为吸食可卡因被抓,一年的监禁让这老女人愈发的个性坚持,65岁,她还有着一年十七次时速超过173英里的超速纪录,67岁时,已经负债累累的萨冈因为偷税又被判一年,一辈子钟情于文字的萨冈在判决书上签名也一丝不苟,宣判之后,法官问她还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吗?她摇摇头,轻松得似乎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有权力用我喜欢的方式来毁灭自己。”

虽然抽了一辈子特供烟,但香烟中的尼古丁还是一点也不含糊。2004年,69岁的萨冈虽然依旧保持着一颗好胜的心,却实在抵不过满捧的年龄,肺结核带来的突发性感染引起的呼吸衰竭还是把她的快乐和生命一起夺走。

一束怪异张狂任性的风信子,终于凋落。

风信子一样明快典雅的活过一次,带着激愤的诗意和愁绪,极另类又极简洁的在一个还未来得及绽放的年龄就早早的功成名就。她一生疯狂,血液中流淌着对酒精和可卡因过度的迷恋,血管中充斥着速度与激情。这个开快车、喝名酒、住豪宅的女人危险而特立独行地辉煌了很久。7岁时,同样贪恋速度的父亲教会了她开车;十三岁,她喝掉一整瓶威士忌。当年的豪宅里劈柴一样堆满了各式名酒,临死时家中有酒心中却无酒,她曾经连续几天泡在酒桌上,花甲之龄多次坐牢,一辈子敬酒罚酒都不吃。

她对自己的名声在外看得很透彻,“没有人在意我的作品,他们更多地关注我的生活。”而她给自己早早写好的墓志铭中说,“1954年,本人以一本轻轻巧巧的小册子《你好,忧愁》为世人所识,在经历了让人愉悦而又放纵潦草的一生和一系列貌似庄严的作品之后,她的消失只是一个对自己而言,天大的谎言和丑闻而已。”

那狂妄而香气四溢的风信子,依旧轻轻巧巧,依旧貌似庄严,依旧,以一个季节的谎言和丑闻的模样,自在而得意地霸占着满世界的风景。

它习惯被模仿,却真的从未被超越。因为,它叫风信子,它饱满的花束上,写着四个字:

你好,忧愁。


弗朗索瓦兹·萨冈(Francoise Sagan,1935-2004)是法国著名的才女作家。一九五四年,年仅十八岁的她写出了小说《你好,忧愁》,一举夺得当年法国的“批评家奖”。这本关于少年、爱情和孤独的小说,在五年之内被翻译成二十二种语言,在全球的销量高达五百万册,还被改编成电影,成为轰动一时的文化事件和出版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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