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静农口衔烟斗，吞云吐雾。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台静农在台湾，因与鲁迅关系亲密，被当局视为“异类”，每天出入，总有特务跟梢、监视。他内心非常苦闷，以烟酒和书法排遣。他刻一枚印章，“身处艰难气如虹”。他在《书艺集》序中说：“战后来台北，教学读书之余，每感郁结，意不能静，惟弄毫墨以自排遣，但不愿人知。” 台静农解书法浇心中块垒，给远在大陆的妹妹写了一幅字，上书苏轼《临江仙·夜饮》“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表面上，“夜阑风静縠纹平”，但一想起故乡和大陆，内心顿时起波澜。晚年台静农给朋友写了一首诗，其中有句“西风白发三千丈，故国青山一万重”，可见对大陆和故园的思念。  台静农抽着烟斗，写书法，有名士气派。 两袖清风的台静农喜欢饮酒，穿着被烟头烧了破洞的旧毛衣，以名贵烟酒招待来访的学生。林文月送他一个“烟酒贵族”的称号。 台静农晚年仍念念不忘1936年冬天在青岛饮的苦老酒。有朋友从大陆辗转带到台湾，饮一杯苦老酒，还是当年的滋味，炒焦的大黄米酿的即墨老酒，有一种醇厚的绵香，更妙的是丝丝缕缕的焦糊味。他想起在青岛平度路那个小酒馆，与老舍等山大的教授饮酒、论文的时光。一杯老酒下肚，地方十几年的寒风。  台静农画红梅，旁逸斜出。 饮酒，画梅。“所画梅兰，笔墨生动、极尽雅致，当由读书万卷，故笔墨之间，自然流露书卷气。”梅兰有隐逸之气，自古以来就寄寓了文人的精神寄托，可视为高洁的化身。“只有梅花是知己”，张大千每次过生日，台静农总是送一幅梅花。张大千颔首赞叹，有风骨，有神韵。台静农笔下的梅花，或繁或疏，有一股清气浮动，寂寞自守，自开自落。那一代学人的雅趣与乡愁，迷人又动人。 “澹澹斜阳澹澹春，微波若定亦酸辛。”经历了大江大河的波澜，感受到台海风云的激荡，阅尽沧桑荣辱后，个人浮沉不足道，“无穷天地无穷感，坐对斜阳看浮云”。台静农有着名士的淡然。1990年，台静农病逝。  “出水新蒲含秀气，临风春草散清芳”楷书联。 在台海寄余生的台静农，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留在台湾的呢？1948年初，台大中文系主任许寿裳被暗杀后，魏建功、李霁野、李何林先后辞职返回大陆。继任台大中文系主任的乔大壮，不久返回大陆。乔大壮因国共内战，手足相残，忧愤国事，在苏州投水自尽。台静农留了下来，在许乔之后执掌台湾大学中文系。他说：“实在是因为家眷太多，北方天气冷，光是一人一件过冬的棉衣就开销不起，台湾天气暖和，这一项开销就省下来了。” 即使留在台湾，也要忍受波谲云诡的天气。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为了添一件衣服，深夜写文，换取薄酬。  年轻的叶嘉莹先生为孩子们上课。因为台静农慧眼识珠，得以执教台大。 上世纪五十年代，台静农聘请叶嘉莹，任人唯贤，只论学问，不论资历。台静农回忆说：“当时我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只是看了她所作的旧诗词，实在写得很好，我们系里需要一位真能作旧诗的先生来教诗选，就请了她，没想到她这么会教书。请来以后，大受学生欢迎。” 林文月是台静农的女弟子，写回忆台静农的文章，像清酒，味淡而令人沉醉。 林文月谈起为何读了台湾大学中文系。当时班上的同学齐刷刷地报考台大外文系，本想投考外文系的林文月，心头转念之间，改为中文系。进入台大中文系后，还曾请中文系主任台静农签字批准转系，台静农看了林文月的成绩，建议还是读中文系。上世纪50年代，林文月读中文系，可谓躬逢其盛。台静农、董作宾、屈万里、王叔岷等执教中文系，英千里为外文系主任，而历史系则有毛子水、姚从吾，台湾文科院系的教授大多是以北大教授、“中研院”史语所研究员为班底的。  林文月与恩师台静农在书房。 从林文月的怀念文章，可知台静农抗战时期的生活细节和精神旨趣。台静农诗抄中有诗写于抗战时期，折射出在重庆白沙国立女子师范学院的生活。《典衣》：“检典春衫易米薪，穷途犹未解呻吟。君看拾橡山中客，许国长怀稷契心。”《丙寅中秋》写乱世家人团聚：“玉宇无尘桂魄寒，天风吹梦遍人间。灯前儿女分瓜果，未解流亡又一年。”这两首诗可见战时流寓西南天地之间知识分子的心境，生活窘迫如此，亦可入抗战生活史。  台静农的墨梅。 从抗战时期白沙的清贫，到抗战胜利后定居台北的清贫，台静农一生在清寒之中有一股清逸之气。“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台静农是一株老梅，凌霜傲雪。 终其一生，台静农是诗人、学者、书画家。在二十世纪剧烈变革的百年之中，一生能保持书生本色，殊为难得！他并非蹉跎一生，在台湾留下了文化的命脉。  台静农（右二）与张大千（左一）、庄严（左二）等聚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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