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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烈文与曾国藩的对话实录

 hercules028 2021-12-07

注:赵烈文(1832-1894),字惠甫,斋号能静居,江苏常州人,曾国藩的核心幕僚之一。本文摘录自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岳麓书社,2013年版。


1.     同治三年(1864年)四月初八

(注:此处讲的是清廷与曾国藩的微妙关系)

按中堂(注:曾国藩)近岁主眷日衰,外侮交至,无他,不得内主奥援耳。稽其立朝之初,即已孤特独立,自咸丰二年奉命团练,以及用兵江右,七、八年间坎坷备尝,疑谤丛集。迨文宗(注:咸丰皇帝)末造,江左覆亡,始有督帅之授。受任危难之间,盖朝廷四顾无人,不得已而用之,非负扆真能简畀,当轴真能推举也。嗣后平皖而东,声威日甚,内外虽欲从违,震其事功而莫敢为难。同治改元至今,东南大局,日有起色,泄沓之流以为已安已治,故态复萌,以私乱公,爱憎是非,风起泉涌,辄修往日之文法,以济其予夺之权。数期之间,朝政一变,于是天下识时俊杰之士,皆结故旧,驰竿牍,揣摹迎合,以固权势,而便兴作,外之风气亦一变。顾中堂方夷然不屑,硁硁自守,其奏牍所陈,又多权宜一切之计,疏而不密,人易抵其瑕隙。朝臣初犹不敢吹索,乃渐见宽厚可侮,初则尝试观望,继遂深入显出,不俟功业之衰,内外已无往时敬畏之心矣。故向之假借,本以时事至危而为袖手旁观之计,非因保全大局而有推诚相谅之心也。本以事功赫赫而忌之惮之,非有毫末之爱而亲之顾之也。大难既稍夷矣,事功见不鲜矣,袖手之计改而争先,忌惮之心变为慢易,则疑谤渐生,事多牵制,必然之势,初不因权重之故也。夫人情大抵爱己而憎人,喜亲而恶疏,不独今世然也。王文成(注:王守仁)抚赣之时,每有奏牍,必与本兵言之,内外协和,故能平峒贼、擒宸濠、克成大功。熊襄憨(注:熊廷弼)之在辽东,事事与中枢忿争,卒之身被其害。第771-772页

2.     同治六年(1867年)六月二十日

(注:此处是赵烈文对清廷的著名预言)

初鼓后,涤师(注:曾国藩)来畅谭。言得京中来人所说,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妇女亦裸身无裤,民穷财尽,恐有异变,奈何?余云:“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采未开,若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注:赵烈文)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师蹙额良久,曰:“然则当南迁乎?”余云:“恐遂陆沉,未必能效晋、宋也。”师曰:“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余曰:“君德正矣,而国势之隆,食报已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师曰:“吾日夜望死,忧见宗祏之陨,君辈得毋以为戏论?”余曰:“如师身分,虽善谑,何至以此为戏。然生死命定,不可冀求,乐死之与幸生,相去无几。且师亦当为遗民计,有师一日,民可苟延一日,所关甫大而忍恝然乎?”第1068-1069页

3.     同治六年(1867年)六月二十三日

( 此处,曾国藩、赵烈文二人批评宋朝的军制,并总结了湘军的成功经验。其中,赵烈文预见到湘军特别是地方团练的兴起将打破清廷的权力格局。)

傍晚,涤师来久谭。言北宋时人物咸推韩(注:韩琦)、范(注:范仲淹),其实无大过人处。

余言:有宋一代,自艺祖(注:赵匡胤)杯酒之后,天下讳言才能,传之子孙,遂成积弱之国。寇准澶渊之役,实城下盟耳,而一时传为美谭。功烈之卑,不足令汉、唐一矧。

师曰:否。寇准实宋第一等人,未可厚非。

余云:第一等人作为不过如此,第二、三等人可见矣。彼时风气实然,虽有能者无可表现。故王德用、狄青皆武人稍露鳞爪,遂废弃不用。旷观千古,凡一代之事功人物,其风气皆草创之主开之,范围一就,数百年贤哲之士,莫不俯首就教。间有命世挺生者,不肯随风气流转,自欲出一头地,其为之不以渐者,往往致败。宋之王介甫(注:王安石)、明之张太岳(注:张居正)皆是也。

师曰:甚当。南宋罢诸将兵柄,奉行祖制也。故百年中奄奄待尽,不能稍振。又言:韩、岳等军制,自成军,自求饷,仿佛与今同。大抵用兵而利权不在手,决无人应之者。故吾起义师以来,力求自强之道,粗能有成。

余笑言:师事成矣,而风气则大辟蹊径。师历年辛苦,与贼战者不过十之三四,与世俗文法战者不啻十之五六。今师一胜而天下靡然从之,恐非数百年不能改此局面。一统既久,剖分之象盖已滥觞,虽人事,亦天意而已。

师曰:余始意岂及此,成败皆运气也。第10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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