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新石器时代,中国就有了风格粗犷、扑实的灰陶、红陶、白陶、彩陶和黑陶等。陶器的诞生,源于古代先民无意的发现。远古的先民在地上起火时,无意间发现,被火烧过的泥土,变得坚硬而有强度。一个看似偶然,却又好似在冥冥中注定的发现,让古代先民开始用窑烧的构想,将泥土制成陶。陶制的器皿,便由此产生。它是人类第一次利用天然物,按照自己的意志,创造出来的一种崭新的东西。 原始陶器,就是先民随手取土,搓个泥球,随兴捏一个碗,一个杯,一个盘子。古人捏制、烧成陶器的过程,充满纯真、稚拙、古朴的审美意趣,有一种无心之美。 古人烧制陶器用的方法,就是最原始的柴烧。 01 稚拙的“拙”字,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 这个拙字的本义,是笨拙,不灵巧的意思。《老子·周训》上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老子说的“拙”,是一个自谦之辞。 在中国人的血脉中,在很多时候,拙是朴拙、稚拙、生拙、古拙之意,它不是笨,而是一种美。或者说,是中国人欣赏的一种人生哲学,与审美观念。 “拙”作为审美范畴,很早就被提出来了。 唐代窦蒙对“拙”做过这样的阐释:“拙:不依致巧曰拙”。北宋的黄庭坚《论书》中说:“凡书要拙多于巧。” 古拙往往是一些无意的制作。如历史上遗存下来的大量金石文字,是真实的自然流露。 虽然,它们可能存在技法上的某种缺陷,但共同的一点,都有自然之趣,少人为痕迹,真率、质朴。这正是艺术家所追求的,最为宝贵的东西。 无论在建筑、造物、雕塑,还是在书法、绘画,中国人都是将朴拙作为艺术目的来追求,并将这种审美,渗透到艺术作品之中,成为一种风格。 清代文学家刘熙载说:“名家贵精,大家贵真”。真正的“大家”与所谓的“名家”区别在哪? 以“真”为贵,追求的是“真率”,也就是白石老人说的“天趣”。 而所谓的“名家”,体现出来的外表上、形式上的精致、好看,看似中规中矩,实则没有生命力。 白石老人常说一句话,习画要“无画家习气”。无论写字作画,应该是发自内心的,不为技法和形式所左右,作品太“巧”,不能感人。 02 闽人先贤、宋人何薳在《春渚纪闻·古声遗制》说到古琴的妙处: “余谓古声之存於器者,唯琴音中时有一二,不患其器之朴拙,使人援弦促轸,想见太古自然之妙,然后为胜。” 柴烧也是一样。 欣赏柴烧器物,与欣赏古陶器一样,贵在“大巧若拙”的苍古、古拙的美感。 当代书画家、篆刻家王镛先生,在其印作“不阿世”的边款上,刻有一段话,说得非常中肯: “巧,艺之大忌也。印亦然。初多喜巧厌拙,或以整齐鲜华为能事,或以无端造作为聪明,皆伤于'巧’字,若悟心不开,终不免堕于小家气耳。” 一句话,不要卖弄技法。 拙的对立面就是巧,巧是一种心态,是为了某种时髦的效果,而做形式和装饰的设计。这是急功近利的一种心态,是“小家气”。 而拙是一种境界。它既是器物本身本质的、内在的美的体现,也是造物者的真情流露,它所蕴含的精神,是人对生命本质的观照。 做柴烧,也是经历这样的过程。 初学时,很容易关注器物的外在,因为外在是最直观的、最吸引眼球的,要让人看到自己的成就,想突出自己的风格,就很在乎这个外在效果。 慢慢做,慢慢思考,也慢慢成熟。现在更注重内敛、朴拙、厚重这样的风格。作品也不太在意造型,也不知道出来时会烧成什么样子。 做器与做人一样,也是一个过程,由外及内的过程,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03 差不多一万年前,中国古人用柴火烧出原始的陶器。 这一万年间,陶瓷变得愈加光洁、精美、精致、绚丽。习惯了精美陶瓷的我们,似乎已经遗忘了那种原始的、纯真的、拙朴的美。 但在与我们一衣带水的东邻日本,柴烧这种古老的技艺,却得到很好的传承。 现代柴烧兴于日本,在日本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影响力的形成绝非偶然。日本有个至高无上的美学概念,叫侘寂。 侘寂的“侘”,原是一个汉字,在日本,引申为品质粗糙、简单朴实甚至是寒酸、困顿的样子等意思。 侘寂的“寂”,意思是旧化,生锈,字的原义,也来自于中文。 在俳句诗人松尾芭蕉等人的推动下,逐渐产生出了一层美感的含义:从老旧的物体(人)的外表下,显露出的一种充满岁月感的美。 柴窑烧成的作品,符合侘寂美学的标准,而烧成过程本身,也是对侘寂美学的完美诠释。白洲正子曾在《旧时之美》一书中说: “日本文化是从茶室里诞生的。” “与造型工整优美的中国陶瓷相比,日本陶瓷形态更随意……随着茶道的发展或久损或歪扭,充满动感的形态越来越受欢迎”。 “茶碗里蕴含着日本人朴素的人生观。” 日本人的审美观,后来延续于台湾,若干年前又返回本真,归于中土。 其实自先秦至汉唐,养拙守真一直是中国人的审美追求,只是到了宋、元、明三代,过度强调“尚意、尚态”,很少有人强调拙朴之美。 柴烧的回归,本质上看,是时代审美所决定的。 04 《菜根谭》说: “文以拙进,道以拙成,一拙字有无限意味。如桃源犬吠,桑间鸡鸣,何等淳庞气象!至于寒潭之月,古木之鸦,工巧中便觉有衰飒情形矣!” 文章如此,手艺亦然,生活亦然。 道以拙成,从文从艺为人,都要力求质朴,贵在用心,真诚以及坚持。真正打动人的器物,总是朴实无华的,如柴烧,它不出声,却可直达人的内心。 (本文来源:琨臻美学,作者:李长春,部分摄影自隐山茶斋,仅供学习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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