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菱来到宝钗房中，宝钗见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里也失了神采，便令她在房中静养，又请医调治。香菱挣扎着坐起来看着窗外柳枝吐翠，鸟儿啁啾，又想起在园子里和小姐们吟诗作对的日子，不禁念道：“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宝钗见她痴痴呆呆，便劝她到园子里逛逛。香菱心有所动，遂拄了一根拐杖，往园子里来。却说香菱自从那日见了宝玉，宝玉又说了“眈心虑后”之语，便认定他有心唐突，自那之后便未曾进园子。如今想起，宝玉竟一语成谶，不禁流下两行清泪。走到角门处，香菱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园中景象也已不复往日，这一路走来，竟连个人影也不见。想起和黛玉学诗的日子，便信步走到潇湘馆，隐隐听到里边传出琴声，香菱不敢惊动，便在门口石墩坐下，虽不知道是什么曲目，但只觉幽怨缠绵。却不料琴声忽然住了，紫鹃迎了出来。 紫鹃扶香菱进屋，黛玉见她越发瘦了，也听说她被金桂搓磨，也不好多问她。便命紫鹃拿来一个枕头给她倚着，两人对着说话儿。香菱道：“和姑娘学诗多日，我竟不知姑娘会抚琴!”黛玉道：“我这琴是从南边带过来的，我也不大会，闲时弹奏，权当我回了一趟家乡的！”香菱叹道：“其实我家原也在南边。”黛玉道：“宝姐姐家原在金陵，自然是南边。”香菱又说：“姑娘，我幼年被拐，身世飘零，一生只有和姑娘学诗是最开心的日子，可惜只是昙花一现。”黛玉道：“这个不难，待到将来宝姐姐搬回园子，我再教你。”香菱道：“再不能了！”又强忍着不教眼泪掉下来，又嘱黛玉好好保重身子，黛玉见她自己病得这般，还不忘记安慰自己，待也要流泪，不想这爱哭之人竟没有眼泪了，便嘱雪雁好生送香菱回去。不想有个小丫头子来报，说迎春殁了。 黛玉一听，仿佛五雷轰顶一般，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亏得紫鹃扶住了，黛玉定一定神，便扶着紫鹃，到贾母房中来。 香菱想起上次来园子，还问宝玉二姑娘搬出去之事，不过半年光景，好好的人就没了。又想起那时以为薛蟠娶了亲，从自己身上分出责任，彼时那般地欢喜，现在又落到这般田地。不想二姑娘贵为公侯小姐，竟也跟自己一般受尽欺凌。转念一想，二姑娘也算早登极乐，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脱离这人间苦海。思来想去，已是万念俱灰。 贾母早已泣不成声，道：“也未听说迎丫头有什么症候，怎么突然就没了？”邢夫人回道：“孙家人说是暴病而亡。想是姑娘突然重疾，也未可知。”熙凤在一旁早已哭得双目红肿，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妹妹呀”。贾母便命熙凤：“迎春死得蹊跷，你们是她的哥嫂，务必替她查个清楚。倘要打官司，我这里有银子，只管十万八千的拿去便是。”熙凤连声称是。一时间宝钗也到了，姐妹们相见，不禁哭成一团。 熙凤因和贾琏谋划，原来账上银子已经不多，老太太的私房也被他们偷偷花出去不少，如今并没有余钱去打官司。只好拖了几日，又去跟老太太回说迎春确因染病离世，便不了了之了。 不几日，香菱病重，宝钗在她榻前垂泪，香菱道：“姑娘待我原是极好的，可惜我没福。现在我又有一事求姑娘。”宝钗道：“但说无妨。”香菱哭道：“自来了薛家，先是姑娘给我取名叫香菱，后来奶奶又改作秋菱。如今我想叫回本名，哪怕就听姑娘叫我一声，我也心满意足了。”宝钗道：“我早问你，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香菱道：“我那时年幼，拐子成日家打我，令我到了主家，也不许说年纪家乡等语，只推说不知，我被拐子打怕了，故此不敢说。其实我一直记得爹娘唤我作英莲。”“英莲，应怜。”在宝钗的低语中，英莲慢慢闭上了眼睛。 英莲只觉自己飘飘摇摇向前走，也不知这是何方，也不见房屋村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英莲见了他，竟也不怕，也不想躲，只觉亲切非常，道人指引着英莲，来到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香菱懵懵懂懂，问那道士：“我是死是活，这是哪里？”道士抚掌大笑道：“呆儿尚未悟也！”便用力一推，便把英莲推入了大门。 这边英莲已逝，宝钗和薛姨妈也不免垂泪。消息传到潇湘馆，黛玉听说，也不禁对月长叹，想她上次拖着病体还来看视，又说了那许多话，不曾想再也不能教她学诗了，心酸不已。自己不禁暗暗诧异，从前平日里也常常流泪，如今香菱去了，竟不能为她哭上一哭，只觉得心中酸楚，但是眼泪似乎是干涸了，眼中没有泪珠，手帕没有泪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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