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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艺 唐白甫 我们那里，把不会任何手艺的人叫“囊手板”，这个读音是“囊”的字，肯定并不是新疆那种大如车轮的面饼“馕”。它的意思是圆，比如太阳月亮，脸盒蓝球等等不管是平面的、立体的，只要看上去有点圆都说是“囊的”，我仔细思索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囊有囊括，整个，全部的意思。这样一想，我们老家的方言还挺深奥的。“囊手板”就好理解了，手只是整只手，没有任何附加在手上的特长。 当时在大集体里，会木工，瓦工，泥水工的，或者仅仅只要会杀猪，阉割公鸡或母猪，日子都要好过得多。农闲时随便帮邻里动动手，一餐带腥味的饭食就到口了。别小看一顿饭，在那个粮食奇缺的年代，饱吃一顿不是小事。有客气的，还会给点工钱，让父亲这种“囊手板”羡慕得很。 “囊手板”自然得不到别人的尊重。我母亲常常数落父亲：“十门干不得一门”，这句话除了怨恨父亲没有手艺，也包括了他徒有一副斯文的模样，却又不识文断字。身材也不魁梧，力气不如人家。“干活重的不行，轻的也不行。文不得武不得，没有出息没有用”。 父亲很少还嘴，坐在板凳上默默地抽旱烟。一旦还嘴，就大声怒吼，声如炸雷，把母亲说到嘴边的话也会被逼回去。我们兄妹都吓得不敢出声，生怕父亲做出出格的行为，但每一次父亲都是边说边出门，扛着锄头去了自留地。  在我的意识里，父亲绝不是“囊手板”，我倒是对他的心灵手巧非常佩服。我们家里的家具虽然不多，但放眼望去，哪一件不是出自他的手。 饭桌，是父亲从山里砍的树做的，有点与众不同，桌面下面藏有抽屉。椅子是父亲徒步几十公里，从河伯岭林场扛回竹子编的，可以说在当时独一无二，形状曲线优美，很是迎合人的坐姿，放开还能躺在上面。菜刀勺子的挂钩，做成钩爪状，看上去小巧玲珑。就连肥皂盒，也做得像工艺品。我认为，父亲不是没有手艺，而是他的手艺没有派上用场，主要是没有派上挣钱吃饭的用场。 然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父亲做的猪血粑。这么说吧，我虽然吃过许多人间美味，但让我一想起来就咂嘴的，只有父亲做的猪血粑了。父亲的这个手艺，看上去简单，没有多大技术含量，但能做到味道美妙，色泽鲜艳，香味久久不散，非常难得。 猪血粑是起源于湖南邵阳的美食，由于符合各地人的口味，湖北、云南、四川一带的人都以为是自家的特产。 父亲从自家果园子里摘下橘子，选的都是个大表皮光滑的。到家后，他首先打一盆井水，把橘子一个个地捡出来，泡上几分钟，清洗两三遍，然后一个个剥开。橘子肉放到果盘里任我们吃。把剥下来的皮晾干，几天后用刀切成粉末状。装进玻璃瓶里。 杀过年猪的当天，父亲在盆子里倒一碗清水，放少许盐，接上猪血，然后用精选的黄豆做些豆腐。他把豆腐块放进干净的特大菜锅里，我们把这种锅移为荷尔锅。把猪血和玻璃瓶里的橘子皮粉倒在豆腐上，再加些花椒粉，适量蒜泥，几两高度酒。倒入大量的红辣椒灰与剁成肉泥的五花肉。这一切完成之后，父亲将豆腐块揉碎，双手搅拌翻造，整个房间立刻弥漫着浓浓的香味。待到豆腐和成了红色的泥巴状，用干净的白色湿布盖上。 大概半个小时后，父亲揭开白布，用手把和好的半斤左右的豆腐捧在手掌上，两手来回倒腾，就变成了椭圆形的一块。 父亲说：这一关看起来简单随意，其实尤为重要。两手倒腾的对候，隐藏着一个按压的动作。这个动作使豆腐块被压实，不留空隙。如果按不紧，里面的空隙会变味，甚至霉变。 这样一个个做好，放到垫了一层稻草的筛子里，排成一行行。挂到柴火灶的上方，大概二十天左右，就可以炒着吃了。  这就是猪血粑，我们也把它叫做猪血丸子，或者丸子。熏好了的猪血粑比做的时候小了许多，黑乎乎的。父亲从筛子里取出一个，放到菜盆子里，倒上开水浸泡几分钟待到冷却，然后用平时洗碗的丝瓜芯洗干净。父亲做事，从来都是精心精意的，切猪血粑的时候，尤为认真，他把猪血粑切成片状，薄薄的非常整齐。这里特别要说明的是：只有父亲做的丸子，才可以切到那么薄，别人做的稍切薄一点就散了。这便是我认为的父亲不是“囊手板”最有力的依据。 父亲把片状的猪血粑，放到锅里煎一会，然后配上腊肉炒，放上佐料。顿时香飘四邻，大家都知道我家吃猪血粑了。那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吃饭的时候喜欢端着碗到处跑。一来炫耀自己家里吃好菜，二来也想尝尝别人家的菜味道怎样。 整个村子，没有人不夸我家猪血粑好吃的。 只可惜我的母亲知道父亲的好，是在他去世之后。父亲没有挣钱的手艺，心里觉得亏欠一家子，常常用些别的办法来弥补。比如夏天捉泥鳅，捞小鱼小虾，秋天捉青蛙，田鸡。这些都可以换成钱。白天集体上工，是没有时间的，只有在晚上去，常常熬夜，进食不能按时，久而久之他得了胃病，最终在他六十二岁那年，因胃溃疡离世。 我后来在外地成了家，每次回到母亲的身边，家里再没有了吃不完的橘子，也没有了干鱼干虾。桌椅板凳坏了，没人维修。母亲沉沉地叹口气，幽幽地说：“要是你爸还在…” 要是我爸还在，我就可以带些猪血粑走，在异地他乡，能吃到故乡的味道，这是何等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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