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诸神的踪迹 黎荔 如果用一般的社会进化的观点来看，宗教与人类社会一样，经过了一个由低级向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由无组织到组织化、由分散到统一的过程。在原始氏族社会阶段，各个氏族都有自己的许多神灵信仰和崇拜，宗教呈现着分散的状态。当社会把氏族统一起来出现了国家组织的时候，分散的宗教也统一起来了，出现了国家宗教。神界也由非组织化达到组织化、体系化，并且确立了至上神的地位，宗教由多神信仰过渡到一神信仰的阶段。随着人们眼界的进一步扩大，一些国家主义的一神宗教逐渐发展成为世界宗教。 发现中国传统的宗教观念长期停留在多神信仰阶段，没有统一的神系和信仰体系，没有至上神的信仰，因而也没有国家统一的宗教。与中国文化的其它部分相比，中国的信仰形态只有遗传，而没有一个精美化的过程，带有很多原始的痕迹。 中国上古神话之诸神都有哪些？列一个不完全名单： 开天辟地之始神盘古；部分传说中早于盘古而生的混沌天神；创世神天吴、毕方、据比、竖亥、烛阴、女娲；教化世人、人首蛇身的伏羲；幽都的统治者后土；水神共工；火神祝融；海神和风神禺强；替天帝惩罚邪恶、诛锄妖魅的执行神雷神（在最近上映的电影《雷神3：诸神的黄昏》中，北欧神话中的雷神索尔，也是以“雷神之锤”所向无敌、英勇善战，其职责是保护诸神国度的安全）；太阳女神羲和；月亮女神常羲；生命之神句芒；人面虎爪的刑罚之神蓐收；主管瘟疫刑罚的大神西王母，据说其状如人，蓬发戴胜，豹尾虎齿而善啸；主管天之九德的长乘；主管狩猎的陆吾；主管自然、百花的英招；主管吉凶的泰逢；主管农业的医药之神神农；黄帝时代的诸神还有蚩尤、风伯雨师、赤松子、力牧、神皇、风后、应龙、魃、夸父、大力神夸娥氏、大庭氏、五龙氏等等，对了，还有炎帝的女儿、后化身精卫鸟的女娃。 哎，中国上古神话之诸神真是数都数不过来，是一个分散的孤立的泛神信仰。从历史的考察和现代民族学的考察来看，低级的松散的泛神论是原始氏族社会宗教的普遍形态。也许在历史的初期，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早熟的农业文化民族，并没有经历过那种以征服、扩张和统治为理想的英雄时代。小型的、分散的、孤立的农业社会互为分割、各司其神，诸神与其神话的来历和其中的内在联系都说不清楚。如果说神界是人界的象征的话，那么这种涣散的宗教面貌似乎和大一统的专制国家相矛盾。有人也许会举出中国古代也有“天”的观念，与此相对应，地上的君主便被称作“天子”，但是在中国“天”的观念是极其模糊的，更近于“天命”的概念。天子应天命而实行统治，故而号曰“奉天承运”；人们顺乎天命而处事，也叫做“乐天知命”。中国文化的“天”，根本并没有脱离它的自然形态而达到人格化的程度，对天的信仰也只是停靠在泛神信仰甚至是泛灵信仰的阶段。 由于种种原因，古代中国的一神教高级宗教终于没有发展起来。中国神系虽然宏大，但缺乏统治权威的主神，与著名的以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神系（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主要记录），以及以奥丁为首的北欧民族神系（史诗《埃达》、《萨加》主要记录），有太多太多的差异，在上述两个为世界宗教史写下了辉煌篇章的神系中，当神界的最高统治者至上神开始出现的时候，人界的英雄——征服者和统治者便被称作至上神的子孙，以此沟通人界和神界的联系，神界便成为人界统治的神圣后盾。但在中国，“天”的观念是一极其模糊的概念，对于最高统治者来说，它是实行统治的神圣后盾，很难说是一种至上神（天帝）的形象，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对这个模糊而虚灵的“天”，只能徒然“天问”了。唐以前的国家祭天大典，以祀皇天（或昊天）上帝为主，但这个上帝的形象并没有从自然崇拜的“天”中独立出来。到了宋代，从道教和民间信仰中，终于确立了一个“玉帝”，并正式列为国家祭祀的对象，到了宋徽宗那里，索性把玉帝与传统奉祀的昊天上帝和为一体，尊号曰：“昊天玉皇大帝”。自此，国家、民间和道教三方面的信仰正式合流。但是，这个至高无上的天帝确立之后，关于他的信仰仍然是杂乱无章的，连玉帝到底是王母娘娘的弟弟或儿子或老公都各有版本。关于玉帝有着不同的形象和说法，统治阶级、道教和民间从来没有人想到要把它们统一起来。也许，至高无上的一神教在中国民族的心目中无足轻重。中国的诸神世界是多么庞杂而充满悖论啊！ 我常常想，我生活在一个诸神的世界，只是，苍天寂寂，诸神静默。近一百多年来，神性的光芒在世界历史中已变得黯然失色，这意味着人类丧失了用神性的尺度度量自己的生存的可能。西方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贫瘠的时代”，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众神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上帝也已“缺席”。然而诸神的消隐却并非不留踪迹，诗人的使命就在于在这样的时代中引导人们去寻求这些踪迹。 在十一月的萧萧落木中，远方的风吹来，如命运的召唤，在诸神的黄昏中，我不知到哪里去寻找踪迹。也许，古老的汉字本身就是踪迹。因为，汉字是给出神性的，不追问，不虚构、不解释神性的意义，而是直接用一个神字旁（示），诸神在矣。查查字典，汉字到今天有神字旁的字还有100多个呢！那就是一百多位活着的被日夜供奉在汉语中的神灵啊！只可惜，天路道断，在无处不在的启示之下，我们仍然遮蔽而无明。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