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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深秋时节本地的鸡腿葱下地，父亲要买很多一丛丛地立在阳台。葱皮易干，干了就掉，掉了就飘，弄得阳台好似萧索的旧公园，需要天天打扫。 我抱怨父亲：“啥年代了，非要备这么多葱过冬，需要时从超市现吃现买多方便。”父亲不屑一顾：“你们年轻人不懂，超市里那种大葱，炒炒菜还行，包饺子没味儿！” 父亲言毕，我立刻无语。我和妻子从不自己包饺子，想吃了就到父亲这里来，提前打电话告知即可。 父母和孩子的相处之道恰好相反：父母家永远是自己家，我们去了无比自在；孩子家只能是孩子家，他们来了哪哪别扭。别扭的根源在于他们的各种看不惯：为啥阳台不安装升降晾衣架？为啥一个星期才打扫一次卫生？为啥吃饺子要从外面买饺子皮？买饺子皮？那是对饺子的侮辱！以后你们吃饺子别自己包了，回家吃。 父母一边抱怨着我们“懒”，一边培养着我们的懒惰，什么事都想插一手。挺好，他们能操闲心，证明他们还健康。 父母对我们饺子的贬低，给了我们不做饭的理由。本想洒脱却被婚姻束缚着不得不学着攒钱的我们，从此每个休息日都要自己骗自己：嗯，想吃饺子了，咱们下馆子吧。彼时外卖尚未盛行，塞外小城的大饭店小饭馆菜谱中多数都有饺子，我和妻借着吃饺子的名号，真真是吃遍了街头巷尾。 饭店里的饺子，讲究的搞一个透明厨房，里面站几位阿姨，客人现点现包，让你有家庭氛围，不讲究的直接买来速冻饺子，糊弄着下锅，不求味道。更有那专门的饺子馆，各种馅儿料汇聚南北，应有尽有，既有如同包子般大小的蒙古水晶大饺，又有浑圆薄皮的江南蟹黄小饺，惜城市太小，请不来正经大厨，老板又多以噱头为名挣钱为念，无论哪种饺子，能吃到稀罕，却吃不来口感。 及至某年某月，连锁餐饮忽然当道，有些名气的饺子馆均开展加盟连锁事业，小城中的生意人不甘落后，纷纷拿下品牌，在商场中依次开门营业。盛名之下无虚士，我们挤着身子顶着脑袋的前去品尝，果然与众不同。这时的我和妻子已经有了孩子，吃饭成了我们难得的休闲。 可不知怎地，自打有了孩子以后，饭馆的饭菜越吃越不是滋味。尤其是饺子，再名贵的馅儿，再大的名儿，舌尖一碰，便知这是饭馆的饺子。具体哪里不对味儿我说不出，口舌的抗拒愈加明显。 那就去父母家吃饺子吧。 携妻带子回至家中，父母满脸兴奋。我和妻子自不是关照重点，孩子咿呀咿呀的含糊言语，竟然被父母自行翻译成无数版本：爷爷，我想吃饺子了，好，爷爷给你做。奶奶，我想吃虾仁饺子，好，奶奶给你做。 父母不亦乐乎，我和妻子目瞪口呆。 菜肉已经提前备好，父母说做就做，我等想要帮忙被无情推开。父母分工明确，父亲剁馅儿，一把王麻子菜刀上下飞舞，案板上的肉千锤百炼。家中有搅馅儿机，诸如很多电器一样被父母弃之不用，父亲说饺子馅儿剁出来的才细润。母亲醒面和面切菜，菜码切碎与肉馅拌匀，开始增添调料。咸盐、酱油必不可少，十三香花椒油五香粉酌情混入，一通操作后，母亲用筷子头捻起生馅儿抿入嘴中，斩钉截铁道：“味儿正好，擀皮。” 父母擀饺子皮各有绝招，父亲擀的快，母亲擀的多。一次一张太过寻常，一次擀三五张不在话下。我和妻子张罗着包饺子，没包几个父母嫌我包的不好看，遂被“驱逐”。其实妻子包的饺子不如我，可她是媳妇，父母怕她多心不好意思褒贬，她也不能借故离开，双方均硬着头皮坚持，看得我哈哈大笑。 父母包饺子每次都多包两篦子，速冻起来待我们走时拿回我家。饺子这东西，冻住了本身便冻住了味道，滚水中一翻，往昔自来。 我一直很好奇的是父母对我们食量的把握，不管我今日饿与不饿，吃的多与不多，说是多包两篦子就是两篦子，何等神奇。 家里包就的饺子，味道不惊艳，亦不吊链，寻常人家寻常饭，可就是吃的香。细究起来，可能是父母的汗水滋润了饺子馅儿，父母的关心摊匀了饺子皮，父母的无私烧滚了锅中水，一顿饺子，包住了温暖，溢出了欢聚，吃除了团圆。 过去我以为，团圆的时候吃饺子，后来我方知，只要吃到饺子，就是团圆。奈何岁月无情，待我明白时，母亲已经撒手人间。 母亲去世后，父亲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在我们看来，父母辈儿的人，似乎木讷地与世界格格不入：出门旅游怕他们走丢，银行取钱需手把手的教他们使用自动柜员机，手机上网购物支付得一遍遍的吩咐……可当他们面对生死，面对离别所展现出的强大内心，那种痛苦下的坚韧，那种苦困下的隐忍，让自以为能干翻全世界的我们相形见绌。往大里说，正是有了他们这一辈人在平凡中的伟大，才能让我们在短短几十年和世界同步。 父亲没有在消沉中悲痛欲绝，或者，他没有把情绪表现出来。他开始给自己找事做——包饺子。于是，我家有了吃不完的饺子，冰箱和冰柜的缝隙里塞满了装着各种馅儿料饺子的密封袋。我没有阻止父亲，吃不了的饺子拿到单位煮与同事吃，送到门房，给孤苦的看门大爷吃。没有吃不完的饺子，唯有包不尽的思念。 如今，父亲找到了一位和他共度余生的阿姨，清冷的家中又有了欢声笑语。饺子再次在锅中翻腾，犹如我们一如既往的人生。 人生自有来去，时光唯能自知。日子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能确定的是，我现在去饭店再也不点饺子，我讨厌让对比，讨厌让回忆清晰。吃饺子，回家吧，那里总有一束光在等着你我，让我们在清冷的晨冰冷的夜不再孤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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