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发｜我的家在白荡边上

我的家在白荡边上

文：陆云发

锡城北乡与江阴毗邻隔着一条宽宽的界河。界河到了东段拐弯向北，就在这拐弯处有一片名为“白荡”的湖泊。片片风吹摇曳的芦苇荡，一条堤岸，当地人叫炝（qiàng ）埂，横跨其中，颇有点西湖苏堤的味道。

01

白荡

白荡东绕过古庄，即是南北朝前浚凿的古吴渎港，古吴渎斜指西南，即达锡北闻名的古镇长安桥，极目远眺，芙蓉、回斗、西高三山辉映。元儒西园诗人陆以道有诗盛赞：

野水微茫小苑东，林居窈窕白云中。

一帘湿翠山川气，十里生香草木风。

白荡炝埂与南岸，道光年间跨河建有一座小小的石墩木桥，名曰“青龙桥”。“青龙桥”，想来或是因那条炝埂堤岸曲曲弯弯，酷似一条卧伏在滔滔白荡湖泊水中的大青龙而得名。桥上铺着一条条厚厚的木板，年久失修，木板条的缝隙足有一手掌宽，直直能看到深深的水流，小时走过从不敢低头向下张望。该桥是锡澄两地乡民南来北往的陆上交通要津，早年时桥梁稀少，往西要到戴岐过马镇桥才能去江阴。西边大队后村里邵巷上，村后西白荡（荡南白荡）里有条无人看管的系着坠在河中绳子的摆渡小船，来往行人靠拉着绳子过河上岸，河面微波阵阵，两岸芳草萋萋，四周杳无人烟，独有一绳一舟，一幅唐代诗人韦应物笔下“野渡无人舟自横”的美境画图。

02

长安老街

从白荡到长安老街之间蜿蜒的乡间小路上，中间座落着一个仅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一字陆姓。据锡山西园陆氏世谱记载，自元代元统初年（1333）始迁祖元儒翰林待制陆以道（字士弘，号古谈）徙居长安西园，六世孙陆纬明代弘治年间（1488——1505）于西园老宅辟出在此开埠建村，距今已有五百多年。村庄的名称颇为奇异曰“金圈里”，概因环庄皆水，村庄四周围都是漕河，形似金环而得名。时人一听这村名都称是吉祥之地。不论真假，这里倒确实是膏腴之地，且地势高而平坦，江南河网密布、雨涝频发，这里从不会受淹。小时每逢雨季发水，总喜欢跑到村后坝处，看村后的后龙丼深潭河水奔腾泻至猢狲洞浜大河，落差足有七、八米，鱼儿逆水跳跃，蔚为壮观。看到周边田地淹没、村庄进水，时时心生庆幸。据老辈人说，村子开埠五百多年以来，从未遭过大劫大灾。

03

老宅

若要说金玉吉祥，解放前全村大都是靠租种城里地主（杨姓）田地生活的佃户，土改成份划分，村里各家成份大都为中农。只有一家为地主，其实那家并无多少田地，主要是那家主人称小鬼（音jū ）金坤的捏有枪杆子，手下拉有支队伍。日寇侵华，为抗日游击队长，倒是一血性义士，1940年1月9日下午，在城中大市桥堍锄奸，将日伪无锡县知事杨寿桐（高伯）伏击毙命，同年8月被日军敌阻队攫住抛在硝漒水池里杀害，尸骨未存，殇年三十八岁。解放时没收了他家一间大房子，在前排东面第一间，好多年一直是大队的办公地。村上只有一家是下中农，是后排东头叫阿四的，旧社会给人放牛，解放后以养种猪为业，牵着头大公猪上各村转悠。其子汉生高中毕业，后为大队贫协主席，县人大代表。长大后总听大队干部和村上人数落，说是因我父亲系当地的地下党闹革命，无锡解放即任当地乡长，发扬风格把土改成份报高，连带村上成份大都为中农。据我了解，解放前大部分家庭虽主要是租种地主的田（“租用田”俗称“灰肥田”，一年收获的一半交租），但也有自己的小块田地（“自耕田”俗称“经量田”），身份应是主佃农、副自耕农，生活还算过得去。农忙时除自己耕作外，还会雇江阴和苏北的人来打短工帮忙，似应在下中农与中农之间，父亲所报成份并无多大不当。可见“金圈里”这“金”也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一点庇荫，却没特别大的福祉。小时常听奶奶讲，那时，每到大年三十，爷爷从不敢在家过年，总是躲避在外，生怕地主来催租。江南地主还算文明，男主人不在家，年前讨债也就作罢。正是：“年终避债恨无台，且看梅花几时开。诗思宛然驴子背，绿萝庵里独徘徊。”近代诗人周贻白此首《梁溪景物竹枝词》，道尽了年终避债人的辛酸凄凉。

记忆中，村子一字排开、前短后长的两排农户，大多是一进式房屋，没一家像样气派的。像我家老宅，旧时仅前面一进两间空空荡荡柱子瓦房，右边大门进去是厅堂、厨房，左边是房间。后来1962年父亲才又在中间荒芜的院子里搭了一间房。最后面是养猪羊的，有个灶头是烧水在大铁锅里洗澡的，房子破旧的很，后门都关不上。但这已算是村上占地大、房屋最进深的了。村子前后都是小竹园，夏天是纳凉避阴的好去处，一颗高高的白葡枣树（金宝家的），枣儿刚熟，就随一等小孩摇啊，卟啰啰掉下的枣儿一阵乱抢，又甜又脆，爬竹子、吃白葡枣，是儿时最好的回味。

村东的东漕河、村南的南漕河供吃水。村西的西龙丼河，是淘米洗菜洗衣裳的地方。村民出行只能从东西南北四个坝头出入。那时的河水清澈见底，夏天小孩子总会光着身跳入游泳。过村西坝头近百米还有条“L”形的较大的埇（yǒng ）埤（pí ）漕河，长大以后总喜欢借了邻居的网去捕蛳螺吃，不多一会就能捕到一篮子。村西的西龙丼河边有一颗斜向河中的矮矮的老朴树，孩时爬上爬下。河上最西边尖角横跨一长长的石锁条，石锁条年代久远，上面滑滑的。小时候还没懂事，一个人在石锁条上玩耍，一头跌下河塘，也是命不该绝有救星，正好有一白胡子老人经过，一把把我捞起，村人一番抢救，才捡回了一条命。听母亲和村上人说，那救我的老人没留下姓名和地址，以前从未见过，后来也再没露面。懂事后，村上人提起此事，都叫着我的乳名说：“你命大福大，是天上的太白金星下凡救的你”。无论是仙界还是凡人所救，我的命是恩人给的，唯此一生就是要为家乡为社会多做益事，以报答这一生都不知名的救命恩人。现在唯一留下的印记就是下巴上的伤疤，当时石条上跌池塘磕下的，让我一生铭记这救命大恩。

04

京沪高铁

如今，那村后碧波荡漾、芦苇飘曳的白荡，已建成了风景旑旎的休闲胜地“古庄生态园”，雄伟的京沪高铁高架横跨白荡之上。要说世上真有奇事，有一年还真连做过两回梦，梦见在规划建造白荡风景区，没想到过了没几年，惠山经济技术开发区建设，地方政府还真的在东白荡（古庄白荡）建设了古庄生态园，正是美梦成真。开埠至今有五百多年的陆氏古村——金圈里已不复存在，村民大多移居长安长宁苑小区，儿时的村庄只能依稀梦回了。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