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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司马护麟心——找准方向修改思路,解决七律表达混乱的问题

 梧桐树边羽 2021-12-21

昨日接到咨询一份,是来自一位老朋友的,原本昨夜就要完成,但是在开头闲谈中越扯越远,变成了一篇关于诗词创作学习态度的杂文。转眼已经二千字出头,如果再附上诗作回复,只怕会头重脚轻,又会让读者老爷们笑话离题千里了,索性将那一节单独成文(链接),发完之后再重新来看这位老朋友的作品,也就少些废话,直奔主题。

长期跟读文章或者视频的朋友,应该对这位朋友的《偶行五指山》有印象,我记得那是一首五律,还不错。今天他发来新作品和手记,很显然这是一首情感往下的作品,和年前那首相对轻快的五律有本质不同,我们在欣赏的时候注意整体情绪,同时,给出意见也要顾及到这一点。

情感是诗歌的本色。

因为拖得时间久,他后来自己把诗名改了。

其实改不改无所谓,一个意思。原标题《陪子京城手术》简单陈述事实,后标题《京城陪子手术有怀》,相对来说有一定情感附着,但是不浓烈,也没有情感方向性指出,改不改没什么大碍,人家还是得读了你的诗内容才能知道你要传达何种情感——所以,这种改动是无所谓的。

“有怀”,其实就是“有感”的意思,个人更倾向用“有感”,仄声收尾,从情感气势上来说比平声收尾顿挫一些。平声收尾的“有怀”较为舒缓,实际上和整首诗的情感发散并不严格契合。

这些问题都是一些感觉上的小问题,无关大碍,不过既然作者愿意在这上面花功夫,就拿来聊一聊:诗词任何的微小调整都是为了情感输出服务的,标题亦该如此。

陪子京城手术(新韵)

雪漫天街寒彻身,残星晓月待清晨。

泪噙相觑多愁绪,佯笑呼儿问苦呻。

曾拟尚平安逸日,负兹争耐倍伤心。

再无乐事身渐老,难有平生得意吟。

惯例,咱们先从格式上挑挑毛病。因为自标新韵,格式梳理就很简单了。“雪漫天街寒彻身”,“仄仄平平平仄平”,实际上是第五字平仄变化的“仄仄平平仄仄平”,这是一首仄起入韵,押新韵“九文”部的七言律诗。平仄、押韵上没有问题,但是从格律规则上来说,对仗有大问题 。

我们说过律诗的中二联是要求对仗的,鉴于诗词大众化放低标准,后来逐渐只要求颈联对仗,但是颈联对仗就成为对仗修辞手法在格律诗中的底线。如果一首律诗,颈联不对仗,我们可以直接看作七言诗,不归属于格律诗范畴。

这首作品的颈联“曾拟尚平安逸日,负兹争耐倍伤心”很明显是不对仗的,所以这里是一个修改重点,是必须要进行调整的,至于怎么改,我们结合诗意再看。

我们一联联看,这首作品到底写了些什么,是如何表达的,只有深入解读之后,才能做出合适的修改。

首联“雪漫天街寒彻身,残星晓月待清晨”,承接标题内容,交代陪子京城手术的境况描写,因为标题已经写出了事由,所以这里着重在于景色描写,并通过意象的挑选,隐藏着情感的附着。“寒”的不只是身,精神上也是偏冷的,“待”的不只是清晨,也有手术完成时的父子相见。

虽然意象挑选都是为情感服务的,但是会不会有逻辑冲突呢?“雪漫天街”之下,不大可能望见星星和月亮吧?可见是虚构,但这是没必要的虚构,要真想打动人,意象的拣选还得多花功夫——既要顺从情感构建,也要符合生活逻辑。

怎么改呢?把对句的“残星晓月”都换掉是正向思路,但是这两个意象是不错的,所以咱们可以使用逆向思路——咱们把“雪漫天街”换一个字。

已知“天街”有两层意思,一是天上星星(《晋书·天文志》:“昴西二星为天街。”)另一种意思就是指帝都的中轴线,中国古代的诗歌中常以“天街”代指此义,如韦庄的《秦妇吟》“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很显然这里是取第二层意思,诗题不是特意标明了“京城”嘛。

咱们把“漫”字换成“满”字,依旧大雪之象,但是雪停了,残星晓月便有了出现的可能性,逻辑上就顺畅了。有朋友会说,漫天飞雪多好啊?但是你得综合考虑是不?动对句太麻烦,不如这里改一个字。

“雪满天街寒彻身,残星晓月待清晨。”

颔联“泪噙相觑多愁绪,佯笑呼儿问苦呻”,承接首联,终于等儿子出了手术室,含泪相对,强颜欢笑,关心问候。

情感承接是可以这么来的,不过很明显可以看出不对仗——虽然颔联不强求对仗,但是这一联原本是对仗的,大家可以把“泪噙”倒过来读一下,就会发现宽对的意思在里面。为什么诗人这里要把“噙泪”倒过来呢?必然是为了平仄的“对”与“粘”,为了合律。

同时我们这里可以看到出对句的情感不一致,出句是“含着眼泪,面面相觑,尽是愁容”,而对句则“强颜欢笑”,这种态度的转变在现实生活中会出现吗?是会出现的,但是必须是面对着不同的人,因为你既然要强颜欢笑,那么就不可能同时流露出满面愁容。

因此,这一联中就出现了第三个人,出句可能是与老伴相对含泪,而对句则是打起精神面对手术后的儿子。这是可以的,但是无论首联,还是后两联都没有这个第三人的交代,即使在颔联的出现也是靠我对诗的表达觉得不顺畅才感觉到的——那么这种场景人物的添加,其实未必会为整诗的情感发挥作用,实际上也确实在我的阅读理解中出现了相反的作用。

那么,要么就是在整首诗中添加这一新增意象,要么就是对这一句场景、人物进行削减。文艺作品是要突出重心,你要表达的重心是什么,相关人物的添加能否起到烘托主旨的作用,如果出现副作用,不如大刀阔斧进行删减,让这一联的上下句动作、情境连贯起来。

“擦干老泪挥愁绪,佯笑呼儿问苦辛。”

这样情境发展就顺畅起来,虽然简单了一些,但是不会造成理解错误。“苦呻”这个词不合理,虽然可能当时病人确实痛苦呻吟,但是作为诗歌艺术品,我们是要做出拔高的。而且从后面来看,这个儿子还是一方大员,咱们作为成年人,要提高痛苦耐受能力——这是合理的艺术化美化。你既然能强装欢笑,儿子不也会为了不让你担心强忍痛苦吗?所以个人觉得用“苦辛”要更好一些,没有那么不堪,同时依旧是“九文”韵部。

颈联“曾拟尚平安逸日,负兹争耐倍伤心”,这一联按照文法进行转换,诗人在这里转换到了自身境遇的描写。前面说过了,这一联的主要问题是在于对仗,作者在这里使用了典故,咱们先读懂它,再修改它。

“尚平”指东汉尚长。尚长字子平。为子嫁娶毕,即不复理家事。后用为不以家事自累的典故。所以这里“曾拟尚平安逸日”,就是曾经计划过,像尚平一样在儿子成年后,当甩手掌柜,过自己的逍遥日子。“负兹”,作者自己有注解,孩子是一方主管,是指政务繁多,导致生病的意思。

当然可以这么用,但是如果是我,是不会这么写的。因为“负兹”这个词,历来是指诸侯生病。在当下百无禁忌,并没有僭越的风险,但是这种词语,若是他人来说,是没有问题的,而自己说出来,在小鼻细眼的人心中,只怕会被认为是一种凡尔赛——特别是杠精如此多的年代,我们行文要注意一些,从源头上避免和这些人发生冲突,授人以柄。

话说回来,谦逊一些总不是坏事。

出句写自己的原来想法,而对句写孩子生病,自己倍感伤心,虽然没有问题,但是“负兹”没有主语,若不是标题明确,很容易让人误会到底是谁“负兹”——或者说自己身体也不适?这些东西,想当然都没有问题,因为你已经有了认识,但是作为读者,都有可能产生阅读误解。

这虽然是读者的问题,但肯定是作者的错误——表达不清晰,不能怪人家领悟不到。

那么这一联如果是我来写,会怎么考虑呢?首先出句没有问题,那么根据对仗,对句肯定就要寻找相应典故安插,忽略孩子病倒的原因(去除“负兹”),重点突出描写作为父亲的前后心态对比。咱们找个相合的典故使用,注意平仄,调整对句。

一时想不起非常合适的典故,就用司马懿至死为家族操心的旧事吧——“曾拟尚平安逸日,奈何司马护麟心”。上下联对仗合格,“麟儿”是民间赞语,剔除掉“负兹”的身份感。这只是个人看法,不代表诗人要这么改,说不定他是故意这么写的也不一定。

再次申明,格律之上的各种调整,都是个人看法,有没有指导作用得看诗人自己感觉,但是对仗是必须调整好的。

尾联“再无乐事身渐老,难有平生得意吟”,这一联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情感继续往下沉沦。这一句个人是不喜欢的,但是并没有问题,如果对这一联修改,那么整首作品都会改变走向。我个人偏向往好的方面想象,描写,毕竟已经有时间和精力在这里写诗了,那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呢?生活肯定是会往好的方向走,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这种低情绪的感慨只是一时,并非全部。

但是这两句不能改,因为尾联可以说是这首慨叹诗的基调,改了的话就不是他的诗了,但是前面的事是他的事,情感自然也得保留他自己的情感。那么我们就保留这两句。

陪子京城手术(新韵)

雪满天街寒彻身,残星晓月待清晨。

擦干老泪挥愁绪,佯笑呼儿问苦辛。

曾拟尚平安逸日,奈何司马护麟心。

再无乐事身渐老,难有平生得意吟。

到这里这首作品就调整完毕,主要就是解决颈联对仗,以及首联、颔联的写作逻辑错误和文法不顺的问题,整诗的情感走向没有变化,依旧是这位朋友的作品。

总的来说,这是格律之上、意境之下的行文修整,算不上不得了的变化,只是更清晰、更通畅,并完全符合七律标准了而已。

倒不是不能在意境上更好,只是作品情感类别所限,如果在尾联情感上翘,会推翻整首诗的基调,与改诗的初衷不符。

就这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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