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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轮到第六个人讲故事了。下面就是他的故事。 和上一位客人一样,我也是九州人,那边确实流传着很多怪谈。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的杉堂村附近,离我家十六里远。那是天保初年的事情,距离现在大概九十年。 众所周知,哪怕是到了现在,衫堂村都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当时就更不用说了。不过那里住这一家显赫的人家,他们的祖先本来为菊池家做事,后来菊池家没落,他们也搬到那里,做了农民,过上了隐居生活。 不过,因为这个家族的族长颇有头脑,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又攒下了很大的家业,所以不仅拥有很多土地,人丁也很兴旺,连男仆就有快四十人。家族的宅子盖得也大,院墙附近种的全是竹子。本来宅子外面有条小河,后来被改造成了壕沟,看上去特别气派。  他们虽然靠务农为生,却依然保留着士族的传统,家里藏着很多马鞍和武器。出门的时候,他们也受到领主的许可,可以随身带刀。逢年过节,他们还可以去拜见领主。附近的平民也很尊敬他们,路过那里的时候,都要把斗笠和头巾摘下来,郑重其事地向他们行礼。 到德川时期,他们家已经传到了第十六代。像其他士族一样,他们拥有姓氏——由井。每一代,他们的家主都叫吉左卫门 这一代的吉左卫门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阿微,十八岁;小女儿叫阿次,十六岁。一年秋天,姐妹俩忽然得了奇怪的病,每天吃不好睡不好,一天比一天憔悴。吉左卫门很担心,特意从熊本请了最好的医生,然而,治了很久,她们的病一直不见好。 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姐妹俩的病情也没有任何进展,这些医生甚至连她们得了什么病都说不出来。她们也和一般的病人不一样,平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天气要是不错,她们也很愿意去院子里散步,或者干脆出门走走。 本来在这样如花的年纪里,要说得什么病,也只可能是暗恋上某个男孩,得了相思病。只是姐妹俩同时暗恋上了某个男孩,实在不太可能。看着这两个女儿,吉左卫门十分发愁。 时间一长,邻居们也开始说三道四。有人觉得他们家受到了诅咒,有人说是妖怪作祟。 眼看谣言四起,吉左卫门也没什么破解的办法,只好求助于寺庙,希望能够消灾解难,然而也没有什么用。 一段时间后,一个负责夜间巡逻的男仆向吉左卫门报告了这样当时已经是十二月,一个深夜,月光很好,男仆巡逻到后院,一件事。  突然看见阿微和阿次手拉着手一起站在古井旁边,低头正在往井里看。他觉得特别奇怪,就躲在树后暗中观察。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又抬起头,痴痴地笑了几声,悄悄回去了。 她们不是病了吗?当时已经那么晚了,她们去古井那里干什么? 吉左卫门也很诧异,嘱咐男仆再观察一晚上,结果还是一样。 在差不多的时候,两姐妹又去看古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吉左卫门觉得应该问清楚。不过他担心要是把她们一起叫来,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又考虑到阿次年纪小,比较老实,决定先问阿次。 一开始,阿次还什么都不说,在父母严厉的质问下,她才终于吐露了真相。 原来,阿微和阿次睡在一起。八月的一个晚上,阿次忽然醒了,发现阿微正往外走,看起来也不想要去厕所。阿次很好奇,就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后院的古井旁,发现阿微停下脚步,低头往井里看。而且每天晚上,阿微都会这样做。 本来阿次想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但又觉得这样做会让姐姐难堪,就觉得还是自己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一天晚上,阿微又要出门,阿次叫住阿微,问她要去干什么。 一开始,阿微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楚,后来见阿次实在逼问得厉害,就把事情说了。 “七月的一个中午,我路过井边,发现两只漂亮的大蝴蝶一起飞进井里。我跟过去,却没在井里看见它们。我还以为它们掉到水里了,就努力往下看,这一看,竟然看到了两张英俊的脸。我还以为家里来客人了,转身一看,身后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我有点惊讶,又看了他们几眼,没想到他们竟然冲我笑起来。  这可把我吓坏了,一直后退了好几步。但我觉得他们没有恶意,过了一会儿,见旁边没有别人,我就又趴到井边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很失望,只好离开。第二天差不多的时间里,我路过那里,又看见了那两只蝴蝶。一切都和前一天一样。然而,过了一段时间,白天的时候,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了,只在晚上出现。月光越差,他们的脸清晰,月光好的时候,反而看不太清。” “这可真奇怪,能不能带我也看看?”阿次听完以后,对姐姐说。 阿微答应了。这一看,阿次才相信姐姐果然没有说谎—井水里真的有两张特别英俊的脸!这样一来,不仅是姐姐,连她也看入迷了。从那以后,她们两个人每天晚上都去井边,虽然只能远远地看看,不能做什么,但是这样英俊的年轻人,只是看看,她们也是很满足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她们才会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听阿次说完,吉左卫门又找来阿微询问,结果阿微说的和阿次一样。 既然两个女儿都这么说,那么应该不会有假。于是,当天晚上,吉左卫门也去了井边,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什么都没见到。 也许并里有什么妖怪,明天我们找人把它抽干,再看个究竟吧。”吉左卫门对妻子说。 第二天虽然很冷,却是难得的晴天,偶尔还能听到黄莺在树枝上鸣叫。得了吉左卫门的命令,所有的仆人,无论男女,都早早来到井边,不停地从井里往外打水。不过,这口井是家里最老的一口井,早在他们搬来之前就一直存在,它特别深,水质也好,就算遇到再干旱的天气也不会干,为此还得了个“清水之井”的名号。 因此,想一时半会儿把它抽干,也是很难做到的。一群人忙活了大半天,累得气喘吁吁,水位也只是下降了一些,丝毫没有见底的迹象,也没有看到妖怪之类的东西。而且,井里干干净净的,连条小鱼或者青蛙都没有。 “再仔细捞捞!”吉左卫门不死心。 仆人们找来一个铁,绑上绳子放下去,反复捞了好几次,终于在井底发现了两面小镜子。它们长得一模一样,沉甸甸的,做工精巧,看上去有些年月,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东西。 女儿们看见了两张人脸,可是现在捞起来的又是两面镜子,包括吉左卫门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件事一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不过,谁都不知道这镜子是什么时候的东西,被谁扔进井里的。吉左卫门很想弄清楚,就把镜子藏在盒子里,带到熊本,让学者鉴定。但是学者们看来看去,最后也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它们可能来自中国。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镜子被捞出来以后,井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人脸,阿微和阿次的身体也逐渐地好起来。 按理说,既然女儿的病已经好了,这件事就算结束了。然而见到痊愈的女儿,吉左卫门更觉得这两面镜子有蹊跷,实在不甘心,就是想弄清楚它们的来历。 他花了很多钱,走了很多地方,包括熊本、佐贺、小仓……他还请了很多专家,一群人先从镜子本身着手,又转而研究古井,最后追查上一个屋主。一直折腾到第二年的年底,事情才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原来,这里上一个屋主是一个武士,叫越智七郎左卫门。他们家族从源平时代就住在这里,是当地的望族。菊池家灭亡后,这里逐渐衰落,后代也大多搬到了博多。其中有一个后代,现在开了家漆行,叫八屋。 正是从八屋的老板嘴里,他们才听到了这样一个传说。  源平时代的一个春天,天要黑的时候,两个年轻姑娘前来找七郎左卫门。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当天晚上两个姑娘就住了下来,之后一直没有走。对于这件事,七郎左卫门一直让仆人们严格保密,姑娘们平时也很低调,基本不出门。 根据言行举止来看,大家觉得她们可能是京都人,为了躲避风声,才来到这里的。不过,七郎左卫门当时只有二十多岁,还没有娶妻,这两个姑娘长得又美若天仙,时间一长,发生什么事,也就很正常了。只是,大家不知道哪个才是七郎左卫门的正妻,只好把这两个姑娘一个叫作樱夫人,一个叫作梅夫人。 三年后,附近有一家姓泷泽的士族想和越智家联姻。他家的女儿只有十七岁,长得闭月羞花,十分漂亮。七郎左卫门很喜欢她,而且泷泽的势力要比越智大,能和他们联姻,也能扩大自己的势力。于是,七郎左卫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当时,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虽然他和梅夫人、樱夫人有过肌肤之亲,但她们的身份毕竟不能公开,不能名正言顺地和七郎左卫门成亲。表面上,这两位夫人也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就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她们还和七郎左卫门一起过了夜。 然而,第二天早上,仆人们却在屋里发现了七郎左卫门的尸体。他是被刺死的,已经死了很久。不仅如此,梅夫人和樱夫人也投井自尽了。大家都觉得,是二位夫人嫉妒心起,杀了七郎左卫门。只是,等大家把她们的尸体捞上来以后才发现,她们根本就不是女人,而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如此说来,他们肯定是京都的贵族子弟,为了掩人耳目,顺利逃走,才假扮成女人。但是他们和七郎左卫门夜夜欢愉,大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即便他们是男人,之所以杀了七郎左卫门,大概也是因为嫉妒心作祟吧。 那两面镜子,正是他们的东西。这两面镜子应该本来在他们身上,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无意间掉回了井里—不过,也可能是后来被仆人们扔进井里的。不管怎么说,七郎左卫门死后,因为没有孩子,家业都由旁支继承,后来家道中落,他们就搬走了。之后的几十年,这座宅子一直荒废着。六百多年后,又成了由井家的产业。 查到这里,吉左卫门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不过,这两面镜子为什么要诱惑自己的女儿,他还是一头雾水。后来,他把镜子送到家庙里供奉,之后又几经辗转,镜子成为别的寺院所有,被奉为宝物。明治时期,每逢秋天,寺院都会把它们请出来,供人瞻仰。 后来,西南战争爆发,由井家因为支持了萨军,险些被灭门。 幸存的后代搬到了长崎,现在过得也不错。而那口古井附近,也因为开发的原因,完全变了样子,不知道井有没有被填上。不过,它的水质一直都很好,或许至今还在为附近的人们提供水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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