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宜｜对联创作的几种对比法

火蓝锋 202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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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联，先分上下，又分平仄，再分长短，所以，本身就自带对比的基因。后来，随着不断发展，对联也就分化出很多写法和技法，比如人物联的借宾定主，比如咏物联的遗貌取神，比如风物联的情景交融，等等，这宾主、貌神、情景，就赋予对联新的对比法则。再后来，风景题署联名作辈出，对联的高妙技法又愈加突显精细，比如时间和空间的转换，比如虚笔和实笔的掩映，比如风物和人物的结合，等等，这其中的对比，就更丰富了。

在读吴恭亨《对联话》时，偶做笔记，零星总结古人联作中较为知名的几种对比法，包括交融、比拟、对举、作衬和捆绑五种，并就此五种作法各找了联例，略作分析，但说的不一定对，但也请各位耐心读完，即便读到最后发现这是个坑，或许反倒释然了呢。

闲话少叙。先说第一种：交融。我们先来看对联：

片土寄忠魂，听槛前万马江声，滚滚惊疑征鼓动；

孤城销战气，指窗外二龙山影，苍苍飞入酒杯来。

安庆大观亭有很多题署联，如陶沄“过江多少六朝山”，岳障东“拼吾家两字精忠”，王履康“江流倒卷万山来”等，皆是戛戛名作。但尤其被后世推崇的，还是上边程文炳的这副。感情浓烈而又真挚，语气雄浑兼能劲健。上联从今说到古。从眼前的这“片土”入胜，听到如万马奔腾的江潮声，仿佛回到了元朝时期余阙守卫孤城的惨烈战场，悲壮的江声像是在慨叹“樯橹灰飞烟灭”。下联转从古说到今。当年的“孤城”如今已经不复当年的杀伐了，但作者登临凭吊，免不了思接千载，百感交集，感慨之余，借杯中酒忽而自浇块垒，忽而一酹英雄，悲慨之情，跃然纸上。这副联之所以备受推崇，主要还是笔法和气势使然。一是人与事交融，浑然一体；二是情与景交融，苍茫无际；三是古与今交融，笔力千钧。

大观亭

第二种是：比拟，找了《扬州史道邻祠堂》的一副联：

数点梅花亡国泪；

二分明月老臣心。

这副联的作者已不可考（有资料显示是清代诗人张尔荩所作）。史道邻即史可法（号道邻），明末抗清名将，官至督师、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弘光元年（1645年），清军大举围攻扬州城，不久后城破，史可法拒降遇害。在扬州城外的梅花岭上，有其衣冠冢供后人凭吊。这个上联用“数点梅花”，便是直指梅花岭，全祖望《梅花岭记》有“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句，便是借梅花的坚贞品格来寄托对史将军的景仰。而后所承接的“亡国泪”，更是比拟得当，而又令人唏嘘不已。扬州城破，史阁部死，则标志着南明亡国矣。花不败，泪不尽，暗用老杜“感时花溅泪”句意。上联写梅花岭，是近景，下联把镜头调向远景，写扬州。徐凝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一出，使“二分明月”成了扬州的代称。徐的原句是为感叹扬州的曼妙和宜人，而这里的“二分明月”后续上“老臣心”，则变成一种凄绝之美，教人作扼腕叹。作者笔下史可法的这片“老臣心”，与老杜写诸葛亮的“两朝开济老臣心”相比，更见沉痛。诸葛亮于蜀汉有开创和辅佐之功，而史可法心中的“明”朝廷已化作“月”高挂天上，照着他这耿耿的“老臣心”。用“梅花”比拟“泪”，用“明月”比拟“心”，这种手法在吴大澂的另一副《扬州史道邻祠堂》联里也类似用过，但吴的“只二分明月，曾照梅花”，更多的是写个人感受，似未及此。

史可法祠堂

其实这种比拟的手法，在对联创作中很常用。只要是两种类似的事物，经过作者的腾挪，便能出现奇妙的艺术效果。但也有反差很大的两个物件，需要类比时，就全凭作者的奇思妙想了。于是，出来了第三种——对举，而且，找到的下面这副联，让对举这种手法变得妙趣横生：

波高城矮；

地少天多。

岳阳楼是名高天下的胜地，从古而传的名联不胜枚举，其中就有黄道让的这副，和其它的名联比起来，真算得上是惜墨如金了。而且尤其难得的是，这副联没有落入“忧乐是岳阳楼套子”之中。简简单单的两两比较，便使得读者的视觉产生强烈的反差感，这就是作者需要达到的艺术效果。看看作者是怎样让这两组对举成立来自圆其说的。先看上比的一“高”一“矮”。怎样的波涛才能使得岳阳城显得矮下来呢？那必须得是洞庭湖的波涛，孟浩然的“波撼岳阳城”一句就能说明。如果是微波涟漪，又何以能震撼得动？再看下比的一“少”一“多”。天要阔大到怎样的程度，才能让读者明显有陆地稀少的概念呢？那就是水天一色。孟浩然又说了“气蒸云梦泽”，只觉得一片混茫无垠。联作者所说的“地少”，实际上就是为了衬托出洞庭湖水域宽广，与天相接，所以天空就更加博大得多了。这种反差的对举手法，的确极具视觉冲击力、心灵震撼力和艺术感染力。

岳阳楼

读了黄道让这副岳阳楼的联，感觉是不是挺过瘾的。我们接下来还有更过瘾的，这就是对联创作中最常见的手段——拉人作衬。而且，拉来作衬的人，还是鼎鼎大名的诸葛亮和岳飞。我们先来看看联：

谥并武乡侯，湘鄂战功青史在；

寿同岳少保，古今名将白头稀。

这是彭玉麟挽塔齐布的联。塔齐布是满洲镶黄旗人，晚清湘军名将，很受曾国藩倚重。在与太平军的对抗战中，以收复岳州、武昌为最著战功，后转战九江，因久攻不下，悲愤交加，咯血而亡，时年三十九岁，清廷给的谥号是忠武。

在这联中，作者彭玉麟抓住死者的两个关键：谥号和寿命。先看谥号，上联首句以“谥并武乡侯”单刀直入，说谥号和武乡侯相同，武乡侯即诸葛亮，诸葛亮谥忠武，塔齐布亦谥忠武，这便是拉人作衬的稳切不移。再看下比，拉寿命作衬。“寿同岳少保”，岳少保即岳飞，遇害时是三十九岁，塔齐布命殒九江同样是三十九岁，既准又狠。而下一分句的承接，又能兼顾到塔岳二人。如此比起来，上联的“湘鄂战功”反倒和拉来作衬的诸葛亮没有多大关联。另外，好像岳飞也有一个谥号是忠武。

塔齐布水战图

带着对塔齐布和彭玉麟的两声叹息，我们或许深感世事难料。虽说人生在世不称意事十常八九，但毕竟还是留有一二的嘛。所以，我们接下来可以来看这第五种：捆绑，主要是找来的这副联很有意思：

我亦痴翁，愿再抚汝五十年，寿汝乎，抑自寿也；

身临大邑，岂独有民数万户，保民者，则天保之。

儿子五十岁，若父母健在，依古人例，不宜做寿。但也有老子比儿子着急的。

这是樊增祥给他儿子五十岁生日写的一副寿联。这种行为，在当时看来，还是蛮稀奇的。所以，一起首，他就用了“我亦痴翁”四字，一来可引人入胜，二来可卖弄一下——“樊美人”自然是不同凡响。果然，接下来的三句，端的足够精彩。算一下，儿子已经五十了，老子偏说还愿意再抚育他五十年，这样一来，儿子长寿，老子自然就更长寿了。下联开始说儿子当官的事情。上联儿子在老子面前，自然就是儿子，下联把儿子放在百姓面前，成了父母官了。最后的“保民者，则天保之”是全联的主旨，是对儿子为官的一种激励和鞭策。同时，又能翻回到祝寿的题旨上，的确意味深长。上联，把寿人和自寿捆绑；下联，把官声和天保捆绑；上下联，又把儿子辈和父母官捆绑。真可谓手段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