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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魂|「六十四」打赌

 看尽人间荒唐 2021-12-27
第【六十四】集      打赌

连续不断的雨天,让玩牌的人也开始厌倦起来。于是,人们就拿食堂里一天三顿都吃的馒头打起赌来。
和复生一起从家乡到鲁西北的祥子,人长得牛高马大,饭量惊人,面对白面馒头,似乎从来没有吃饱过。于是就有人和祥子打赌:如果祥子不喝水,一次可以吃十个馒头,就由和他打赌的人买单;如果吃不下,祥子就要赔十个馒头的饭票给对方。
祥子平日里几乎都没有吃饱过,马上拍着胸脯应战,而且自己还再附加一个条件:超过十个,每个则由和他打赌的人另外再赔两个馒头的饭票。
馒头二两一个,用砖窑里通用的饭票换。每个没有足够现金流的地方,都会用自制的票据来局部流通,这样可以极大地限制使用者只能在指定地方得到必须的生活品,从而有效地控制他们。
砖窑厂里的饭票在工人手里跟现金一样,二两馒头票既可以换一个二两重的馒头,也值一角钱。无聊透顶的人们既想找点乐子,更想自己吃饱肚子让别人掏腰包。
打赌开始,祥子轻轻松松吃完了八个,吃第九个时速度开始放慢。到了第十个,祥子吞咽的动作明显放缓。被围在人群中间的祥子,一张大嘴里塞满了馒头,被嚼碎的馒头把腮帮子鼓起来,像两个水牛卵子。已经成了面团的馒头早就把嘴巴里的唾液蘸干,祥子的喉咙里也被馒头塞得满满当当,粗大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嘴里的馒头就是难以下咽。和祥子打赌的人就拍着手,大笑着叫道:“吐了吐了!你娃输了!
祥子扭过头去,瞪着眼睛看着和自己打赌的人,就像在战场上怒视着敌人,只可惜不能开口说话,那眼睛里便有了骂人的闪烁。祥子脸色赤红,额上的青筋暴露出来,像一把撒开的蚯蚓。
人们都被祥子瞳孔里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镇住,特别是那鼓起来的脸颊尤其恐怖,随时都会暴破一样。
有人便开始阻止,说祥子的胃里已经装不下了,就是喉咙也快要撑破了,要祥子赶快把嘴巴里的馒头吐出来。有的人却幸灾乐祸,和与祥子对赌的人一起拍手击掌,大声笑闹。
祥子轻蔑地扫视一遍众人,在狭长的屋里挤过人群,来回走了一圈,再扎好马步,微闭着双眼,嘴里的馒头又开始蠕动起来,腮帮子愈来愈瘪下去,脸颊就像消了肿一样,最后把长长的舌头伸出来,示威一样,对着众人转了一圈,祥子才拍着肚子大声说:“老子还不是吃下去了吗?
走到和他打赌的人面前,用手去拧那粗糙的脸,得意地说:“你娃准备再给老子准备贡献几天的口粮哈!”说罢走到盛馒头的筐子前,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口嚼起来。
也许是刚才说了话,嘴里生发出津液来,祥子竟然又顺顺当当吃了两个白面馒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住在砖窑旁边开推土机的师傅、专门在窑厂里装砖坯进窑的山东人,以及砖窑里的管事的人都闻迅而来,就连很少露面的砖窑厂老板张长生,也挤进来看热闹。
挤不进屋子里的人,就大声叫嚷着要把“比赛现场”转移到屋子外面去。
屋子外面正下着雨,和祥子打赌的人不干了,气急败坏地说:“外面的雨下得那么大,他娃喝雨水也是水啊!老子都输掉了好几天的口粮,你们是不是想让老子饿死在山东啊!
想看热闹的人很快想出了办法。
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床单,四个积极性很高的人,自觉自愿地站在雨水里,一人一只角高高撑起,像搭了一个戏台。祥子钻进床单下,像戏台上的皇帝。人们心甘情愿地被大雨淋着,祥子双脚踩在泥水里,听着头顶上打在床单上的雨滴声,大口吃着馒头。
人们看祥子的肚子就像怀胎的妇女,迅速膨胀起来,真就像那充满了希望的父亲,急切地盼望着祥子的肚子继续膨胀,但最好不要像足月的妇人那样顺理成章地分娩,而是直接爆炸。
祥子倒没有感到丝毫危险,而是更加洋洋得意,又吞了五个白面馒头。
人们手舞足蹈,欢天喜地。无事可作无聊透顶的人们,真希望祥子的肚子直接被山东的白面馒头撑爆,最起码撑破,他们也能够真切地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胀死在自己眼前,免费热热闹闹几天。
这可是整整十八个馒头呀,三斤六两白面馒头进到胃里,再经胃液发酵,硕大的体积真会撑开了肚皮!
幸灾乐祸的人群里,首先意识到危险的是砖窑厂老板张长生。
张老板四十多岁,体格健壮结实,当过兵,退伍回来就开始经商,后来和人承包了这家原来的村办企业。张长生当兵时,也和战友比赛过吃馒头,但他们的最好成绩是二两的馒头吃了十五个 ,最后那位得胜者肚子胀起来,还是连队的医生灌肠洗胃,把肚子里的面沫掏了一大脸盆出来,才没有出事。
但祥子不理会张老板的阻止,仍然拿起馒头啃起来。
等祥子艰难地吞下了第二十三个馒头,张长生额头上的汗顺着雨水直往下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了人命,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张长生出面,果断地以额外付给祥子五十个馒头的代价中止了这场打赌。当然,和祥子打赌的人,也无可奈何地掏出了一个星期的口粮。
祥子如得胜的将军一般,扑过去正要喝水,被张长生制止了。祥子听张老板讲了和战友的往事,后背马上起了冷汗,有点后怕起来,但凭空有人帮忙付了了十天的生活费,心里也很快继续得意。不过自觉还没有活够的祥子,还是不敢喝水,也不敢睡觉,硬是在雨里走了一夜。
复生陪着祥子在漆黑的砖窑厂里随便转悠,任由雨水浸湿了衣服。有时候,风吹过来,浑身便一阵哆嗦,祥子就拉着复生小跑起来。
祥子的家里也不富裕。
祥子的母亲生得瘦小,眼看几个儿子长大成人,但一家人还全都呆在两间土坯房里,便吆喝着长大了的儿子们出门去打工挣钱,自己和老公在家没日没夜地烧砖做瓦,希望在儿子们还未成为“老光棍”之前,为每个儿子修间大瓦房。
这个矮小的妇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们不成为光棍,居然昼夜不停地劳作,终于在一个月夜,倒在制做泥瓦坯的台子上,再也没有醒过来。祥子的父亲,严密封锁着老婆猝死的消息,不肯让儿子们回家和母亲见最后一面。这个比牛还辛苦的老男人,怕他的儿子们来回多花了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延迟了修建新房的时日,成了娶不到老婆的“老光棍”,惹得已经走到黄泉路上的老婆再牵挂。
祥子平时干活十分卖力,但也是见过任何便宜从不会放过。复生懂得,一个困苦艰难的家庭,为了活着的最基本的权利,哪顾得了尊严和礼节?
祥子一直在雨里走到天亮,直到第二天早晨,屙出一堆又臭又硬的大便,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祥子后来三个月都没有再吃过馒头,用打赌赢来的饭票,换了食堂里特别为他熬的面糊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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