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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太吉丨桑梓韵事

 聚力阅读 2022-10-31 发布于河南


总第1809期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赶集

故乡村东有一个村庄,名叫西牛良村,距离我村约二里路。

西牛良村是一个大村,有一千余人口,与我村同属一个地形版块,都在著名的太行鲁班壑山下,一条直通山上山西的大路,将两村上下贯通连接。

因为西牛良村地势平缓,南北东西畅通八达,不知从何时起,每年农历的十月十三日,这儿要举行一次集会。届时,四面八方的农民、商贩、手艺人、杂耍人,携带着各色百货、农副产品、自制小件家具、民间杂耍等,纷纷前来“赶集”,参加这一年一度的乡村盛会。因而,这一地,在这一天,就成了商贾云集、农资流转、农贸交易的重要时机与重要站点。

离此地较近的周围村民,自然是十分重视这一天的:生产队会在头一天,过节似的宣布:“全体放假,'赶集去’。”而对村里的农户而言,一年中唯一的一次家门口的盛会,是绝对不可放弃这一重要交际交流机会的。

到那一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我站在村东石岸上,向东眺望,可以远远的清晰看到,以西牛良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的乡间小路上,人们穿着崭新的衣服,有挎着篮子的,有手推肩扛的,有牵羊羔抱猪仔的,有单独匆匆行走的,有三三两两结伴前来的,有推着独轮架子车的,有风风光光骑着自行车电驰一般飞去的,哩哩啦啦,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慢慢集聚到西牛良村的十字大街上和各个小巷里,渐渐地,人头攒动,人声喧然,形成黑压压的一片“集”。

日上三竿时分,集市渐臻鼎盛,街道两侧,堆放满了各色农家土产、猪仔鸡笼、稀疏摆放的小杂货、各种手艺摊子、各路汇聚来的奇货异物、各地特色吃食......虽比不上城市里大型百货店里那样精致高上,却也琳琅满目,杂杂驳驳,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尽管路边的货物,今天看来是那般的平平无奇、土色土样,但在物资极为贫瘠的年代,那种场面那种规模,已经令人眼界大开,物茂风华了。街道中间是乜眼观看的挤挤人流,不乏有当家模样的汉子或妇女,时时挤出人流,到相中的货品摊前,进行一番仔细的端详挑选,再讨价还价,然后依依不舍地从怀里掏出几块暖得温热的纸币,用手指捏一捏捋一捋交给货主。中午,赶集的人,多数不会在集上吃饭;少数人会在压“饸络”的摊上,吃一碗红薯面“饸络”条,算是一顿惬意的享受了。总会有几家“炸麻烫”(油条)摊,有看得开的人,买二斤“麻烫”,奢侈地带回家去。有的在羊杂汤摊前,买一碗羊杂汤,就着两个“火烧”饼子,吸溜吸溜地品咂,滋滋有味地“大快朵颐”!那种吃相,那种喜乐,是一种朴风大画、一种农家典常、一种乡间传颂,刻印在记忆深处,令你无法忘怀。

记得只有一次,去“赶集”前,我从家里拿了一块巴掌大铁条,在集会上一家铁器摊位那里,换回来一把半扎长小刀子,算是少时“赶集”唯一的收获印记。而其它的几次“赶会”,恰如当时流行的一句揶揄,仅是“赶灰”而已:意即既无钱,也无物,什么也不买,或者什么也买不起;人去一趟,劳顿一番,空手而归,不免失望失意,像去柴火灰烬里趟了几脚一样,一身灰气,索然乏味,心里自是灰溜溜的,故言云云。“赶集”后,起码一半以上的参会人,属此情形,它折射了那个年代人们生活的窘迫与不易。

也有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媒人的串缀介绍下,乘着集会的空闲和热闹场面,不伤尊严的互相“相相面”,留下决定以后的第一印象:在人群中,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在媒人撮指下,双方互相对视、打量、思忖、判断——这时的一对对帅男靓女,全无了平时的羞涩与局促,大大方方地接近对方,仿佛要一眼看穿对方全部所有似的。这种时候,“赶集”成了除买卖与观摩外,人们接触交际的一个重要场所和靓丽时机;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的终身大事,是在这里撮合而成、结为鸾和的。

我从较小的七八岁开始,就随大人去西牛良村“赶集”;倘若哪一年的“集”没去“赶”,心里像失却了一次什么重大事件似的,会挂在心里很长时间,念念不忘。

其实,赶集赶会,在人生初始,是走出家门的第一次观望与比较,是踏尝小社会与大社会滋味的初步见识。

也许又到了西牛良“赶集”的时节,昨天夜里,我又梦见了“赶集”的情景,一介翩翩少年,两腮红红青春,欢快地从梦里走到了现实,融合进了窗前的一片秋色里。


霜炙

霜降渐近,天气萧冷,在早晨与黄昏时,双手开始感觉到了紧皱,若长时间裸露在外,老骨糙皮,阳气不足,血液不畅,指尖渐感冰冷,阵阵寒气袭身。

在院子里的霓虹灯下,稚子与他的小伙伴在打羽毛球,我陪伴在侧,信步在院子里穿林踱步。林间的团团湿气和道旁的阵阵凉风,酽酽地一齐包围向身子,全然没有了午间的那般温暖适意。

一个小时后,活动结束,俩人回屋。进入室内,我说怎么这么冷,稚子说:“不冷呀,还热呢。”他一把拽过我的手,发觉冰冷冰冷的,马上一脸郑重,即刻用他那温暖的小手,给我捂护搓揉;觉得还不行,索性拉起捂到他的胸前怀里,用他那温热的胸脯,为我暖和。

我心里一阵感喟,一股暖流涌起!泪眼模糊地连串说:“爷爷没事,爷爷不冷。”话虽这样说,手,欲蜷还松地、眼睛怔怔地看向稚子那真纯可爱的神情。

想抽过手来,又想就此在稚子的胸前多放一会儿;那种浓烈的幸福热流,像电一样,窜遍全身,热满全身!

我在想,如果反转过来,世事大象,人间大理,这种情景,作为爷爷,应该是我为稚子暖和手脚的。但此时在我的身上、在稚子稚嫩的手中,却颠覆和悖逆了这个常情常理。

我想起了自己的儿时少时。每到这个季节,家里院子里,堆满了从地里收获回来的玉米穗子,一到晚上饭后,父母召集我们姊妹几个,围拢在玉米堆旁,在月亮的柔光下,一起撕玉米皮,然后将一穗穗玉米编成粗大的“辫子”,挂于墙上檐下,风干保存。

有时不见月亮,就燃亮一盏柴油灯,放在玉米堆上照明。

在一片呲呲的玉米皮拉扯声中,微弱的油灯缥缈不定,灯火一闪一闪的,像要随时会被摇灭似的。常常在这摇曳的灯光下,霜降后的寒气一阵阵袭来,身上倒不觉得怎么的冷峻,一双手指,却似乎凝聚了所有的冷意侵袭,承受了所有的临冬压迫:在单一反复的动作下,手指渐渐机械、僵硬,进而刺冷麻木。急忙哈气取暖,可依然不怎么管用,愈哈愈冷。姐姐见状说:“来,我给你暖暖。”姐姐过来,蹲在一旁,拽过来我的手。她的手也是凉凉的,可是我的手攥在她的手里,怎么就觉得热乎乎的呢?!一个晚上,一向照顾我的姐姐,会为我暖和好几次手。那时有母亲在,姐姐的爱护,我并不觉得有多特别,只是在脑海里,独一份地保留下来了这个情景记忆。

去菜地里拔萝卜搬白菜,迎着挂满白霜的英子,手像蘸着白糖般伸去伸回;凉凉的白霜,美在指上,冷在心里,蘸了融化,化了再蘸,时间一久,双手指尖指头冷疼以后,便失去知觉,动作就逐渐不听使唤。母亲见状,或姐姐知情后,会让我停下,将手伸进她们衣襟下的腰间,感受着亲情的温暖呵护与舒幸。

踏着寒露晨霜,挎一只荆条“萝头”,我去田间地头水边坡岭,给猪薅猪草。这时候的猪草,已经没有春天夏天那样丰彩可选,只有叫“猪耳朵”一类的肥厚叶、耐霜冻的草可薅。猪耳朵草偏偏多生长在水边或湿气浓重地方,叶茎上的一夜结霜,自然要厚重许多,攥捏在手里,是一阵唰唰的刺冷。而脚上的一双布鞋,鞋里沾满了厚厚的“脚土”,露水一打,内里黏腻不堪,一排脚趾,也像手指一样逐渐被寒冷包裹。眼巴巴盼着薅满了一箩筐猪草,终于回家了,母亲早已站在门口迎接,接下箩筐,两手包裹住我的双手,反转着暖和、搓揉,驱散了远近带来的霜寒与酷冷。

如果不是稚子的温暖举动,如果不是一个举动的灵魂激越,我可能不会想起这么些具体而详尽的温情故事来。

人间有亲情就会有温暖温馨。稚子在延续着这个家的一脉心灵和爷爷的盈盈期冀;他温暖了爷爷的手和心,也再次温活了记忆深处的刻印。


粗粮

粗粮相对于细粮而言。

它是一对相对应的名词,是粮食与物资极度匮乏年代的特有产物。时下,人们只知或直呼“粮食”,早已经或略了在“粮食”之外又细分的粗细界线。

八十年代中期以前,粮食在城乡实行供给制和统配制,细粮在北方专指小麦及其面粉,在南方专指大米,而玉米等其它各种杂粮,则划为粗粮范畴。

七十年代初,我在家乡一座中学住校读书,吃饭可自带,也可去学校食堂兑换饭票就餐,因而也尝就了供给制关于粗细粮的分配概况。那时,一般学生一个月需要约二十斤上下的饭票,是用家里粮食,换成的全省或全国通用粮票并钱再兑换。到学校食堂事务处,事务长会按粗粮细粮4:6的比例,给换等量饭票。

每次就餐,都是买一个白馒头和一个玉米面馒头,再加一碗菜汤。这玉米面馒头就是典型的“粗粮”。

每次打饭回来,会将玉米面馒头先吃下——那玉米粗面馒头,可真是“粗”的够味,它是带皮粉碎,皮多芯少,“粗”得颗粒可数,且搅合着沙尘,一口进嘴,久久咀嚼,搅搅难咽——然后再细细品嚼那个白面馒头:那白面馒头,一口进嘴,细糯若膏,甜香如蜜,唯恐几口吃完。因而细细咀嚼,慢慢品味在家里不常谋面的享受!如此,每日一粥一饭的进行,俨然成为一种“忆苦思甜”的仪式,一直保持到高中毕业。

难以忘怀的是,有好几次,我与好友卫星君,从饭堂一同打饭出来,两人一起蹲在院子一角吃饭。卫星竟把我碗里的玉米馒头拿去,把他的白面馒头给我。他说:“你吃白馍吧,我喜欢吃玉黍馍。”我不同意,他为此不惜与我争抢。

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抢来”的玉米粗馍,一脸的素常坦然神态,一副津津有味模样:他试图用这样的表象,给我传达一种真实愿意的意象,以使我平静地接受。但我心里却充满着感动与愧疚,“谁人无端愿吃苦”;抑或还伴生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痛切复杂心情,以致每每想起,仍然无法坦然释怀。

要知道,在那个视粮为命的年代,能吃到一顿白馍,只有在春节过年时候,才可享受到如此美餐。平时可以饕餮大白馍的,不是干部职工家属,就是家境较为滋润家庭。而我和卫星君两家,哪什么也不是,他何为何由不愿吃香甜的白馍呢?!

这里,他不是矫情假作,也无需矫情假作。除了真挚的友情关爱和善良的心肠体察,可以稍许回答外,别无他解。

我与卫星君已经好久未曾谋面了。许多只可我俩私语的话,无处可诉,无地倾洒,默默地憋埋在心底,任其发酵、蒸腾、升华;我甚至无数次明而故意地埋怨他,为何这么久的分别远离,这么绝的于我无音无讯?

梦里总是缱绻相会,把盏言欢!期盼他复归身边,在那佳时,拥握畅叙,共窗别话。

2022年10月18日于五济斋窗下草,19日晨修改

作者简介

原太吉,河南省安阳市人,退职公务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选刊》(下半月原创版)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栎林深深故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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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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