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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鱼花和河鲜的故事

 泷西山人 2021-12-28

西江鱼花和河鲜的故事

宋德云

文昌江(何鉴清摄)

顺治十六年。

暮春三月,山花烂漫。

知县曹钟浩带着家眷、仆从,在西宁城的文昌江码头,登上3条民船,到北京任职。

此刻的曹钟浩心情当然轻快,但也有一缕对西宁的依依不舍。

船很快来到罗旁水口,早已等候在这里的西宁士绅,登船与曹钟浩把酒告别。曹钟浩喝过大家所敬的酒,十分不舍地与大家告别。

船儿下行,很快就看不见岸上的人。坐在船上,曹钟浩看到西江水面上浮动着很多捕捞鱼苗的网,但到了大历讯地,江面就完全看不见这些网了。曹钟浩在西宁任职三年,对罗旁一带捕捞鱼苗的历史和情况有一些了解,但具体情况如何,却不甚清楚。于是问船家:“为什么到了大力讯地,就没有人捕捞鱼苗呢?”曹钟浩在粤多年,不但听得懂七八成粤语,还可以说几句蹩脚的粤语呢。

船家一边摇桨一边回答说:“广东有东、西、北3条大江,只有西江鱼花较多,西江取鱼花的江段是封川县的贺江水口至罗旁文昌江水口一段,也就八九十里长,为什么只是在这一段西江能捕捞鱼花呢?因为这段江水波浪不大,水流缓慢,是鱼花聚集的地方。超出这一段江水,鱼花就很少了。”

很多方言词汇曹钟浩还是不明白。他问:“鱼花就是鱼苗的意思吗?”

船家说:“是的。”并进一步解释说:“小鱼苗叫“花”,是因为它们在藻荇之间好像花一样。另外,在广东方言,凡是细微的东西都叫'花’。如盐花、葱花等。鱼花也叫鱼苗,因为它们是在春天苗木开始生长时出生,与苗木同时生长。也叫鱼秧,因为农民种田兼种鱼,把鱼看作像稻子的秧苗。但多数人叫鱼花,因为它们的种类不是单一的,因此叫'花’。”

“农民种田兼种鱼?”曹钟浩有点不解地问。

船家见问,回答说:“西宁的农民会选择大一点、平一点的山田,把它挖成水田,等到春天下雨,田里蓄了水,就买一些鱼苗回来,放到田里,一两年之后,鱼儿长大,把田里杂草的根都吃干净,不但田成为了熟悉田,还因养鱼而获利,而且种植的稻子没有稗子。

船家这一说,曹钟浩想起了唐代刘恂《岭表录异》说的:“新泷等州山田,拣荒平处锄为町畦,伺春雨,邱中聚水,买鲩鱼子散于田内,一二年后,鱼儿长大,食草根并尽,既为熟田,又收鱼利,及种稻且无稗草。乃齐民之上术。”

船家去的地方多,见识也多,似乎对鱼苗和方言都很有研究。曹钟浩是进士,颇懂训诂,自然觉得船家对鱼花、鱼苗、鱼秧的解释有点牵强,但认为颇为通俗易懂,形象生动。

罗旁口西江和对面的华表石(历史照片)

曹钟浩与一名仆人共乘一舟,其余家眷和仆从分乘2艘小船,虽然是顺流而下,但也觉局促其中,旅途有点寂寞。船家为了解闷,与曹钟浩主动说起了鱼花的事情来。他说:“封川县的贺江水口至罗旁文昌江水口,有几十个鱼花场捕捞鱼花,每个场都由捕捞鱼花的专业户承包,每年向朝廷纳税。当鱼儿散卵时,雄鱼摩擦雌鱼的腹部,雌鱼体内的卵子就会排出,卵子多数散布在藻荇间,雄鱼在卵子上面射出它体内的精子,卵子就生出了鱼花。但听到雷声,鱼花就不会出生了。封川、西宁、德庆的人说鱼散卵为'汕’。”

“捕捞鱼花都在什么时间?”曹钟浩对鱼花似乎很感兴趣。

季春之月,温风至,大雨时行。是月也,梅子黄,鱼花至,啼鸟催耕,蚕事兴,农功毕作。”船家先背诵了几句西宁谚语后说:“凡是捞取鱼花,必须在3月到8月这段时间,当太阳落下的时候看某个方向闪电最与地面接近,就知道某个方向有雨,某个方向的江水就会上涨,江水上涨,鱼花就会来到这里。”

船家说开后就收不住口了。不等曹钟浩问,他继续说:“西南方是南宁的左江,这条江的水里最多本地鲮鱼。正西方向是柳州的右江,这条江的水里最多鲢鱼、鳙鱼。西北方向是桂林的抚江,这条江的水里最多草鱼,草鱼就是我们西宁人说的鲩鱼。把这4种鱼的鱼花养在水池,比较容易生长,因此一般只捕捞这4种鱼花,其他种类的鱼花不捕捞。鲤鱼、鲫鱼可以向疍家购买。凡是捞取鱼花,苎麻纺织而成的作网,网的尾部是长方形的无底木木筐,半浮在水面上,鱼花从苎麻网进入到无底木筐,就可以用勺子把鱼花舀到盛有水的船舱了。苎麻网的形状像小帐,共有两层,外面一层比较疏,用苎麻4丈做成,里面一层比较密,苎麻1丈做成。大的鱼花采捕场放置80—90个无底木筐,小的鱼花采捕场放置10—20个无底木筐。上游的鱼花采捕场采捕完了,就到下游的鱼花采捕场采捕。”

船家说得生动,曹钟浩听得入神,问:“捕获的鱼花有多大一点?能分出是哪一种鱼吗?”

船家似乎永远不会被问倒似的,回答说:“采捕的鱼花用白色的瓷器盛着,也就针尖大小,完全可以分辨出是什么鱼。一般浮在上面的是鳙鱼,浮在中间的是鲢鱼,浮在下面的是鲩鱼,最下面的是鲮鱼。

说着说着,船儿就到了回龙墟。曹钟浩无心看岸上的风景,只顾了解鱼花的情况,继续问船家:“捕获的鱼花立即出售吗?”

“当然不是。在西江捕获的鱼花,先按照不同的鱼种分别养在不同的池子中。每年正月才开始出售鱼花,鱼花佬在水路、陆路分别贩运,从事贩运鱼花的鱼花佬有数以万计之多,盛鱼花的箩筐数以千计,销售地方首先是广东,然后是广西、江西、湖北、福建等邻近省份。在附近销售的鱼花比较大,销售到远处的鱼花比较小。贩运途中,鱼花佬每天要用米汤和鸭蛋白喂养,多次换水。用船只贩运的,船两旁是两架水车,日夜运转,让新鲜的水不间断地进入养鱼花的船舱,确保鱼花不会发病。价格方面,鳙鱼、鲢鱼贵些,因为它们容易生长,吃的鱼草也不多, 鲩鱼价格低些,因为它们吃鱼草多。在本地,鲮鱼也价格也很低,因为它们很难长大,很少有养到1斤重的,加上一定要经过比较寒冷的冬天才肥大。”

曹钟浩第一次听说西江捕获的鱼花销售到广西、江西、湖北、福建等地,因此问道:“西江鱼花为什么如此出名?”

西江(何鉴清摄)

船家答道:“西江有很多深潭,水源从云南、贵州、交趾而来,距离很远,因此鱼花多而肥,池塘中也可以多养。谚语说:'北江鱼种让西江。’广西人不懂得捕捞,即使懂得捕捞,西江上游的鱼花常常不如下游的鱼花。因此谚语又说:'下流鱼花上流鱼。’'上江鱼放下江花。’”

说到这里,鱼花的话题说完了,曹钟浩想不到有什么问题问,船家也没有再要说的了。船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曹钟浩号持源,是南直镇江府金坛县人,进士出身,他是顺治十三年(1656年)到西宁担任知县的。当时正是清初,西宁经历了10多年的动乱,明万历五年建县后取得的社会经济建设成果,荡然无存。最直接的是,基础设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如文庙衰败荒芜,缺少公家馆舍,官员办公的场所越来越残破。这些,曹钟浩都看在眼里。但他知道,还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倒是被洪水冲毁了很久的下城峒桥必须尽快修复。

下城峒桥位于县城东北面,是通往罗旁的必经之路,这座木桥被冲毁后,民间邮件往来,兵马调遣,都在这里被卡住了。因此必须尽快修复,但县里没有费用,怎么办?曹钟浩只好捐出自己的薪俸共110金,用石头砌筑坚固的桥墩。为此,曹钟浩不得不减少日常开支,减少仆人。为了便于施工,节约资金,修桥工程等到了秋冬枯水期才动工。

桥还没有修复好,曹钟浩就接到了调任京职的调令。临别,曹钟浩为即将建成的下城峒桥撰写了一篇《下城峒桥记》,借此回顾了自己到西宁担任知县后遇到的情况,总结了自己在西宁的工作思路,并赋诗一首曰:

石在山中木在滩,

神输何策问江干。

桥梁不治亲民职,

乌鹊知怜助役难。

铁瓮千秋名不朽,

锦城万里达长安。

补苴拮据星邮便,

频接皇恩北望宽。

曹钟浩的思绪就像翻腾的西江一样,没有停止过。大约半个时辰,顺流而下的船儿进入了东安六都境。

西宁大头笋

过了西宁大力汛地,西江鱼花就很少了。那么,东安有没有人捕捞鱼花呢?曹钟浩想起明万历十六年东安郭濂所编的《东安县志》说的:东邑向无疍籍,而界连高要、德庆之间,往来小艇,漂泊江上,捕鱼虾易米度日。盖异籍之人居多。旧有鱼苗(造字:竹字头一个多)埠,除业户告承及详请赏给近附贫民外,尚存无主数埠,就近查给本籍蛋民资生,编户列册。”他知道东安有人捕捞鱼花,但不成气候,也就没有和船家说起。

太阳西下,申时已过,曹钟浩及其家眷的船按计划泊在六都的上六。一会,船家把做好的晚饭分别端到3艘船上。青菜是从罗旁带上船的新鲜大头笋,荤菜是向上六疍家买的一条西江黑皖,有八九斤重。金针菜炆大皖是西宁的家常菜,船家说:“鱼肉剁大块大块的,吃起来特别痛快!”

在西宁3年,曹钟浩吃遍了西江河鲜。他说:“可惜不是冬天,没有机会再吃一次嘉鱼再走!”

船家说:“我们西宁以罗旁下大葵角出产的嘉鱼最美。隆冬月份,初三、十八潮水涨满时,嘉鱼就游出巢穴觅食,渔人下网捕捞,以这个时候收获最多。东安的嘉鱼,则以簕头沙的最好。”说完指了指岸边的沙滩和对开的江面。

曹钟浩说:“有人说,葵鲤比嘉鱼鲜美,但我觉得葵鲤有点肥腻。

船家说:葵鲤产自罗旁水口,鱼身圆,像一把葵扇。常常在夏秋之间出现,鱼身紫黑,鱼膏金黄,鳞片又薄又软又脆,渔家捞到的,多数有四五斤,斤把重的很少。葵鲤脂膏最多,四五斤重的一条葵鲤,鱼膏就有半斤多。鱼肉嫩、鲜、美,嘉鱼比不上它。

船家是干苦力的,当然不怕肥腻。曹钟浩问:“东安不产葵鲤吗?”

船家听了,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东安产葵鲤。”

这顿在东安江面上吃的晚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在船上坐了一天,曹钟浩的腰也累了,于是躺下,在波浪的摇动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鼻鼾声合着西江的波浪声,划破了寂静的六都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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