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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作家‖【信】◆董瑞芹

 白云之边 2021-12-30


作者简介
董瑞芹,女,汉族,1974年出生,山东莒县人,现为民企宣传策划部文员,喜欢写作,擅长散文、诗歌创作,把业余写作当作自己心灵的放飞、感情的寄托,属实力派原创作者。

  

有多久没有写信了呢?五年?六年?或者是更久?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写信了。这些年随着科技和通讯的发达,我们曾经赖以沟通和联络的信笺,早已经被现时的手机短信、微信、QQ给悄悄替代了,再也没有了灯下挥笔泼墨的畅所欲言,或在信中的字里行间刻意隐藏点儿含蓄表达,也没了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领悟。

现如今,手机、电话和电子邮件代替了书信来往,什么都可以速食了,高兴的、开心的、厌烦的或倦怠的,都可以秒回了。可是我却觉得这心里啊,却再也没了写信时的虔诚和真挚,没了等信时的焦灼和祈盼,也没了读信时的感慨和激动。那些对家的眷恋,对亲人的想念、还有记忆中关于爱的文字以及那些落笔成行的诗句,记录或承载着自己当时或凌乱或悲喜的心情,零落搁浅在岁月的缝隙里。

初次务工去的是东北的F城,书信是我和家乡唯一的联络方式。我想把我想念家乡想念亲人想念年迈的老爷爷老奶奶的思绪一并折叠到信封里那张薄薄的信笺上。寄给父母的信,每个字我都尽量写得工整端正,想像识字不多的母亲,用她湿漉漉正在劳作的手打开信笺念信时的磕咔,父亲吧嗒着烟袋坐在一边认真聆听的表情,我写信时的心情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母亲有时也会托人回信,都是家里很好、康健平安的吉祥。

在外时日久了,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年迈多病的老奶奶,所以,我记得有一次,还特意写信嘱托在家的好友吉香,替我到我家里看看她老人家是否真如母亲言及那般的安好,托付吉香在回信里如实地告诉我。

吉香是我上学时的知己好友,我青葱岁月里所有的爱恨憎恶、悲喜哀愁她都知晓,我的懵懂的情怀和梦幻、我的偷偷的喜欢和暗恋,以及后来那段无疾无终的感情,我的不甘不愿与不舍,还有工作的辛苦、周遭的际遇、身边的人事,再到千帆过尽、尘埃落定,我都写信说与她听。

那些年,那些在外漂泊的日子里,我用信抒发着自己的情怀,诉说着酸涩的过往和模糊的将来,然后贴上八分钱一枚的锯齿状邮票,遥寄到远方,我希望能与收信的人一起分享我的悲伤或喜悦。

我最初写信得益于我老奶奶对我的倚重。老奶奶有一个在邻县教书的重外甥女,每隔一两个月都能收到她的问候,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牵着老奶奶的褂角跟在她身后,到西院五爷爷家托他代笔回信。

五爷爷是村大队的会计,村里大部分老辈人收到信后,都去托他回信。早早吃过晚饭去五爷爷家等着,待他忙完一天的活计,回家吃了饭,抹干净饭桌后平铺上信纸,用我老奶奶的语气给写回信。信写好后,五爷爷会用两手捻起信纸,对着昏暗的灯光,郑重地用特别洪亮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将回信的内容念给我老奶奶听,一只手会时不时地去扶一下耷拉到鼻梁上的眼镜。

等我小学三四年级的作文课教会我基本的回信格式后,我就试着给老奶奶代笔,从小听五爷爷念的信听得多了,我连语气都能模仿一二。每每趴在柜台上郑重其事地开始写回信时,我的慈祥老奶奶都是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看我的眼神里全都是满满外溢的高兴和欣慰。在她老人家看来,她从小一手看大的重孙女小小年纪咋就能识这么多的字?能给她讲课本上那么多的小故事,现在还能替她老人家写信了,在她老人家眼里她这个重孙女这简直就是个女秀才!而我缘于这份从小的赞誉和老奶奶那近乎于崇拜的眼光,我也愈发地勤奋,这份倚重,教我上进。

我在青春懵懂的学生时代里,也曾收到过男生写给我的信,可我执意于自己内心那份固执的自我感觉,都是轻描淡写地回过了。班里有一个镇子上的男生,从上学时就喜欢我,毕业后还辗转给我寄过几封来信。记得上学那会儿,他偷偷地写信给我,说他上课时听不进老师在讲什么,满脑子都是我的影子… …我却立刻回信一封,狠狠地拒绝了他。

我不知道当时回信里那种偏激的言辞和狠狠的拒绝,会带给他怎样的伤害,但我那会儿的冲动和自以为是的聪明,其实是我对自己的极度澄清和另类表白。

因为他托付给我传递信件的那个男生,正是我藏在心里偷偷喜欢了很久的那个暗恋——岭。我在回信里彻底拒绝了这个男生并且很明确地告诉他,我唯一专心喜欢的是给他的这个好友岭,我深信不疑、无比坚定地告诉他,岭就是我长大后将要嫁的人!回信我也同样托岭传递,信封没粘,因为我希望这个捎信的人能看到… …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这封回信的最终去处,这封在我当时自认为一箭双雕、两全齐美的回信,现在想来,既伤情又伤脑,既会狠狠地伤害到写信那个男生情窦初开的表白和自尊,又会将给我们来回捎信的岭陷于情、义两难兼顾的境地。

我都不知道这封回信最终是伤害了谁,至今都不敢问,也没法问。

我在L城打工时,恰逢集团规模扩张,大批招工,我试着给岭邮寄过一封夹带招工简章的信,经过一段漫长的等待,我终于收到了回信,迫不及待地拆开,映入眼帘的却是稍感陌生的笔迹。岭在回信里说,继我之后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生,被他的父亲发现并狠狠勒令后,他现在一门心思回校复读了。看到他那满不在乎的语气,像极了信中他恣意改练的字体那般洒脱。正在车间读信的我却是边读边流泪,情绪直接失控,手里握着信,蹲在地上就抱头大哭。面前的流水线上很快挤满了待装的空调半成品组件,紧挨着我的下工序的姐姐赶紧帮我按了总装线的急停键,上下工序的姐妹们也都关切地围上来,她们都以为是我家乡日夜惦念的老爷爷或老奶奶怎么了… …

这封伤我于无形的信,被我藏在宿舍的枕头下看了无数遍,泪湿了捂干,捂干了再泪湿,终有一次被我撕成碎屑,洒在女厕所的茅坑里放水冲进了下水道。然而,心的刺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反而一次狠比一次,甚至在此后十几年的时间里,那个存在于回信里的另一个女生,一直影影绰绰地萦绕在我脑海的意念里:那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真的,这个揣在我心底里的疑问,是我在几年前得知岭的联系方式后第一个想知道的问题。

然,在我终于故作释怀地问起那封回信时,岭竟愕然不知, “信?什么信?”短短几个字的回问,竟让我在瞬间豁然顿悟:那封回信不是岭写的!

怪不得那笔迹稍感眼生,我还以为是他回校复读后又新练的字体(我们上学那会儿,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在描摹庞中华字帖)。

那时年幼,我怕岭的名字不被他村里的人熟知,我寄到他村里的招工简章慎重地写了他父亲的名字代转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是岭望子成龙的父亲怕打扰了他回校复读的上进心,刻意模仿了岭的笔迹给我回信,还特意杜撰出另外一个女孩子,才可以让满腔热忱的我彻底死心!

的确,骄傲如我,被这个假想的后来者给深深的挫败了。在我来说,那会儿那般纯洁无暇的感情,怎么会容得下那封回信里的另一个喜欢?倔强的我,生生收拾起对最初这段情感的所有坚持,开始了我以后的人生。

如今,不再写信的日子里,隔着手机屏幕,有时我会忽然特别怀念以往写信的岁月,怀念信封内信笺那独有的芳香,就像怀念那些逝去的时光和曾经的情怀,甜蜜的、苦涩的、快乐的、痛苦的,都在来来往往的信件里沉淀。

信是对亲人的想念和牵挂,信是对友人的问候和关心,信是最初情感的独白,信是我深埋心中长长的痛。

有人说,走过生命的一段历程,总想回过头去寻找一些过往的东西。的确如此,很多东西远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如今翻阅家中陈年旧物,都是些泛黄的老照片,几本日记本和一本纪念册,唯独没有书信,那些痛彻心脾的记忆都已成灰化烟,那些充满友情和亲情的信件,也都被我整齐地摞好,存放在老家柜子的一角,不染尘世、不沾尘埃,静静地散发着岁月的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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