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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敦煌研究院以国际文博会在敦煌市召开的名头，辗转借来一批犍陀罗展品，在莫高窟举办了主题为“从犍陀罗到敦煌”的大型犍陀罗佛像艺术展，藏品主要源自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博物馆和日本知名收藏家栗田功先生。此次共展出犍陀罗艺术品58件，以石雕造像为主，从单体佛菩萨尊像、佛传故事浮雕到小型石塔、舍利盒，涵盖了犍陀罗艺术的各类题材。犍陀罗风格的雕像艺术首次大规模零距离走进中国人的视线。 在佛祖法轮初转之圣地——鹿野苑遗址，有残存的佛塔，有新修的玄奘法师雕像，有阿育王石柱，但并没有佛教造像。众所周知，佛教诞生之初，小乘佛教盛行，谨遵佛祖不立偶像的遗言，佛教美术仅以菩提树、台座、法轮、足迹等象征物暗示佛陀的存在，并未出现人形的佛像，遑论希腊风格的佛像。 因为佛陀也是人，是中印度迦毗罗卫国释迦族的王子，是净饭王和摩耶夫人的儿子，是耶输陀罗夫人的丈夫，是罗睺罗的父亲，他并不是神，是人！佛教诞生初期并没有把佛陀神化，而且它认为佛陀涅槃了，就摆脱了生死轮回，就不应该再以人的形象出现，所以在佛教早期的艺术当中，始终没有出现过人形的佛像。 最早印度的传统里面没有给伟人、英雄或圣人塑像的传统，我们中国其实也没有。但希腊罗马有！亚历山大大帝或凯撒大帝尚在世时就已为他们塑立雕像。公元前2世纪末叶的希腊雕刻技术虽已臻于成熟，并对犍陀罗地区产生了影响，然而，要孕育出伟大的犍陀罗佛教造像艺术，显然还时机未到。 随着大乘佛教的发展，人们强烈呼唤着佛陀以真实人物形象替代以往佛传故事中的法轮、脚印等象征性符号，呼唤佛陀形象走近万千信众，以便信众更为直接地观想感知佛的存在，进而亲近佛法。而此时，距亚历山大东征，希腊化进程在犍陀罗地区已历时六百年。取代希腊兴起的罗马继承了希腊艺术成就，其高超的人体雕刻艺术早已为犍陀罗地区艺术家和工匠所熟练掌握。 而希腊罗马艺术有一个特点，叫拟人说，就是说人神同形同性，就是人和神同样的形状同样的性别，像人一样有喜怒哀乐。甚至，希腊罗马的贵族家族认为自己身上直接流着神的血脉，是神的直系亲属，比如亚历山大认为自己是阿喀琉斯的后裔，凯撒认为自己是雅典娜的后裔。大概文明的早期，都有类似的行为，屈原就认为自己是华夏神话传说中半人半神的五帝之一高阳氏后裔。反过来推想，不是他们迷恋神话中的英雄，而是所谓“神话”本身就是真实存在的历史。特洛伊战争作为经典的希腊神话故事，在其遗址被考古学家挖掘和证实之后，成为历史的真实。 在迦腻色伽王和马鸣菩萨的推崇下，大乘佛教在犍陀罗地区得到迅速发展，佛教经典的第四次结集在克什米尔举行，五百高僧汇聚一堂。大批佛塔寺院纷纷在犍陀罗地区建造起来，马鸣菩萨所描述的佛传故事完整地镌刻其上。当佛教在恒河流域已不再兴旺的时代，西北印度却成为佛教的中心，并在印度传统美术基础上诞生了混合罗马风的早期佛像。佛塔周身刻画着佛陀从诞生到涅槃的生平故事，并将其依时间顺序按顺时针绕塔的礼拜方向，连环画般装饰其上。 贵霜时代，最早的佛像都是以佛传故事的形式，出现在群体人物中，佛像本身最初并不具备独立的神圣地位，他在图像中的位置也不是特别突出。但随着佛教雕刻艺术的发展，作为故事中心人物的佛陀，变得越来越高大，不但占据构图的中心，而且最终发展成为单体佛像进行崇拜。在经历了六百年的漫长等待和孕育之后，一种伟大的雕塑艺术，凝聚着众生美好愿望和东西方智慧的混血男神应运而生。 基督教不允许人们膜拜偶像，因为最初的基督教是从犹太教脱离出来的，他们不拜偶像，只信仰心中崇高的唯一的全能的神耶和华；伊斯兰教禁止偶像崇拜则更为严厉、彻底，认为真主安拉是“无似像”、“不可知”、“不可见”的，绘制真主形象应受到惩罚。自此，佛教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中，唯一拜偶像的宗教。 初见犍陀罗佛像时，这来自源头的佛像样式，曾使我像遭到电击一般，它真的太真实太健美了！健美得让我想立马皈依！初始的感慨更多是觉得这佛像隆眉深目体魄健壮，像大卫一样帅（这实在是太肤浅太不敬太不好意思了，就像男女相亲时只看对方的长相气质一样）。为了更专业更深刻更好地欣赏这种美，我开始读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 在宗白华先生的书里，我看到他引用的一段著名的话，以“高贵”“静穆”来高度凝练希腊雕像的美。这是18世纪德国的美学家温·克尔曼早期著作中的观点：“希腊杰作的一般主要的特征是一种高贵的单纯和一种静穆的伟大，既在姿态上，也在表情里。就象海的深处永远停留在静寂里，不管它的表面多么狂涛汹涌，在希腊人的造像里那表情展示一个伟大的沉静的灵魂，尽管是处在一切激情里面”。 围绕着“静穆”，中国的大师们如朱光潜宗白华钱钟书，西方的大师们如歌德席勒莱辛尼采罗素黑格尔，都纷纷著述立说，我这才意识到这简单的两个字的不简单，它的背后简直是一个浩瀚海洋，仅在知网上就有上百篇专业论述它的文章。我提纲挈领地将他们各自的观点了解了一遍。我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无意中被牵引着看到一个个瀚海，我在海边伫立了片刻，没有下海游泳，却看到了海的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待续） 撰稿 | 撰稿 |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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