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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茶|张仙荣:对 垒

 砚城文苑 2022-01-08

城北十五里的张家村,一直延续着张、郝两家大户。据说这两家的老辈人都是逃荒来到这里的。张姓来自山东泗水县,郝姓来自河南驻马店。两家的祖上沿路乞讨来到山西,在晋西北距县城十五里,那个落没的张家村驻足。

张家村虽然是个落没的村庄,可依山傍水,尚有良田可以开垦。安顿下来后,这两家经历过苦难的外乡人,都拼尽全力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耕作,只求能在遥远的异乡为家里人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为了争夺土地,两姓之间一开始就结下了梁子,以至于多少年来“乌眼鸡”似的斗个没完。几百年来,他们同饮一条河里的水,同在这片土地上耕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或许这世世代代的传承,让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老天都知道,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土地是他们的命。在这里,他们曾用鲜血和生命捍卫过自己的领土。他们各自开垦的土地,如同他们错综复杂的内心世界一样,混乱的没有一点头绪。后来,在本村私塾先生的调停下,他们将村里的土地以河为界一家一半各自耕种,这才皆大欢喜。

至此,张家村的楚河汉界也在两姓之间算是正式形成了。

张家村虽然偏僻,可从来没有自然灾害,顺风顺水的外乡人得以在这块温暖的土地上延绵子嗣,生生不息,逐渐壮大了自己的家族。可奇怪的是,多少年来,两姓之间从来不曾通婚,不用说,这一根深蒂固的潜规则,如同深居九宫里的将帅,虽隔两岸,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不盼望彼此倒霉,可绝不允许自己的子孙后代落在对方的后面。他们任何时候都严阵以待,戒备之心,从来没有消除。两姓人之间虎视眈眈,全民皆兵,布局之严谨,让人惊叹。

1942年的秋天,正当人们都沉浸在秋收的喜悦中时。郝家的永胜和张家的栓柱相继出生了。这让两家的当家人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因为都是男娃,又是长门长子,所以都倍受重视。永胜,意在寄托希望,永远昌盛;栓柱则是长命百岁,福寿绵长之期盼。

永胜是郝姓未来的掌门人,同龄的拴柱也是张氏的香火继承人。历史上两姓之间的是非纠葛我们无法一一详细考证,可永胜和栓柱之间的对垒却全部有据可查,也有许多后人来见证。

永胜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对永胜的家教宽严有济,尤其在识文断字方面分外上心。恰巧,永胜也好学,打小就是比较出众的男娃;而拴柱则是极其淘气的孩子,不是上梁头就是下河湾,学堂里永远找不到他的影子。可奇怪的是每到先生考学,拴住总是能与永胜成绩相当,这让永胜的父亲心生不悦,而拴柱的爹则貌似冷眼旁观,实则心里得意的很,因为他觉得拴柱好脑筋,即使不学习,也没怎么输给永胜。

看来,永胜爹放出的这一枚小卒,这招仙人指路,并没有让他得到想要的效果,究竟鹿死谁手,期待来日方长吧。

十八岁时,永胜靠自己的才学考入了太原化工学校,郝家为此鸣锣击鼓,大肆庆贺;栓柱却因为厌学,渐渐放弃读书,落入田垄之间,成了村里的一名保管员。两人的层次明显有了分别,这让两家更明显地走向了对立面,为此张家老爷子气的生了一场病。因为栓柱不争气,走到这一步,他明显感觉是输了。

直到1962年,永胜所在的学校因为粮食短缺,国家缩减学校,永盛所在的学校解散,所有在校生被遣散回家。张老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永胜一个书生,回到村里高不成低不就,几乎成了一个无用的人。下地劳动还要听栓柱的指挥。此时的张老汉见了永胜爹,还主动迎上去打招呼。因为他心里明白,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老天总算为他将了永胜爹一军,为他搬回这一局。

恰巧,22岁那年永胜和栓柱同一年娶亲,前后只相隔两个月。对他们来说,那是一段相对平稳的岁月。刚刚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所有人只顾着填饱肚子,哪里还有心思在这些闲事上争高低。永胜和栓柱同为张家村的农民,谁怎么精明结局都是一样的。一人每天挣一个工分,一个工分两毛钱。这期间,两姓之间相互走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尤其是他们的儿女,一起劳动,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两姓之间的嫌隙也似乎暂时被忘却了。

直到有一天栓柱的儿子进城上学,永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他觉得,在读书这一块,郝家从来没有落在他张家后头。他决心要走一步险棋,要给栓柱一个教训,他要让栓柱也感受一下这“马憋腿”的滋味。于是,永胜精心设了一个“局”。他出主意,让她的大闺女去追求栓柱的大儿子,意在让他分心,读不成这书才算罢休。终于不负众望,永胜俊俏美丽的闺女三下五除二就挡了栓柱儿子考学这条路。栓柱发现路数不对,为此急得直跺脚。永胜则窃喜,他放出去的这一大子儿,为他解开了一个心结,他可以得意地鸣金收兵了。

可让永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的闺女搂着栓柱儿子的腰,坐在小伙子背后的时候,她纯净的内心世界,从来没有觉得她是父亲的一枚棋子,她感受到的是栓柱儿子火一样的热情和真诚的爱。她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在栓柱的儿子自作主张上门提亲遭到拒绝后,这一双儿女竟然选择了私奔,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永胜的只有一声叹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永胜,马失前蹄啊!

这对永胜来说是一道坎儿,是他一辈子的痛,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叫花子,也不能给姓张的子孙做媳妇。他不甘心,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他怎么能让栓柱这个大老粗骑在他脖子上拉屎。为此,他曾一蹶不振。直到她的女儿考上幼师那年,他才将这口气顺过来。他逢人就说,“祖上冒青烟了,闺女眼看要吃皇粮了”。因为在张家村这是史无前例的事。为此,他专门给祖宗烧了三炷香。从此,他又活出个人样儿了。

永胜闺女的这场绝杀,来的正是时候,这对永胜来说,是何等的痛快!

栓柱没有永胜肚子里那么多的墨水,可拴柱天生心里装着一把好算盘。他不会舞文弄墨,可他对数字天生的敏感度一直高于常人。改革开放以后,栓柱正当壮年,他开始用他灵活的头脑做起了小买卖。他头脑灵活,精于算计,见什么贩卖什么,很快就成了村里的“能人”。看着他每次赶集回来一兜子的钞票,村里人谁不羡慕。这一步又将永胜远远地甩在身后。于是永胜也有事没事到集市上转悠,希望也能在此觅的一线商机。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怎么地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两”,他绝不服输!

终于有一天,永胜在集场里发现了几个大老板模样的“生意人”。由于求心切,初次见面后,永胜便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合作要求,转身就带着那几个人到银行,将自己仅有的一千元存款拿来做投资。那几天,永胜每天跟那几个生意人下馆子,住旅店,等待货品的到来。直到有一天,他在酒店昏昏沉沉地醒来之后,才发现那几个“生意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那一次差点要了永胜的命,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啊。他一是心疼钱,更重要的是他输不起,他丢不起这人,他怕栓柱背后说他没见识,看他的笑话。

这一局“自投罗网”,是永胜一辈子血的教训,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变成了灰白色。后来,他常常木讷地对他的儿女说:“一定要小心骗子”。

永胜和栓柱一辈子棋逢对手,一板一眼,步步为营。他们每跨出一步,似乎都有人在暗中窥视。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牵动着他们两个人,都会成为他们暗自较量的武器,他们已经习惯了如此布局。这可怜的儿女,几乎成为他们落下的一粒粒棋子,进退之间,相互成军,各自为这两位坐阵的老将争的一席之地。唯有如此,才算不辱家风。

多年以后,听说那两个私奔的孩子过得不错。永胜说,那是他女儿的福气,会相夫教子,成就了栓柱的儿子;可栓柱则说自己的儿子有本事,永胜的闺女跟着沾光了。每每照面,总要争个脸红脖子粗,可一辈子了,终究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争还是得争。

如今,年近八旬的永胜和栓柱,都以子女为荣。在他们“勇士精神”的推动下,他们各自有着优秀的子孙,其实他们都是人生的赢家,亦是儿女亲家。

观罢,他们内心深处的这副残局,何尝不是漫长人生中一盘让人羡慕的“和”棋。

杨希存老师点评

章道出了人生的真谛。文章以下象棋做比喻,叙述了红黑(郝张)双方几代人对弈拼博的故事。文章似故事,像小说,是虚构,是实写。

郝张两姓,随着国家大形势的变化而变化,文章虽没有直接描写国家政策的出台和社会变化的历史大背景,但国家兴衰始终影响的两家人前途命运。解放前,人类的迁徙流转,自耕农的小农经济,长期的斗争融合,使两家人家将村里的土地以河为界一家一半各自耕种,张家村的楚河汉界也在两姓之间正式形成。对垒第一次平局。

解放后,郝张两家此消彼长,长期对垒,但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谁也不服输,都在斗智斗勇,使尽各种心计,但国家大形势左右着他们两家的命运,永胜学习再好也逃不脱“62”压摆布,永胜再有算计也没有逃脱“马失前蹄”的结局。聪明的遗传基因,使永胜闺女考上幼师,祖上冒了青烟。又成了平局。

改革开放的大潮,冲击着中国每个人的生活,栓柱凭借自己一把好算盘,很快成了村里的“能人”,每次赶集回来一兜子的钞票。而永胜自恃文化人,“老将出马一个顶两”,却被无情的生意人骗了个底朝天。

然而,国家大形势是人民群众命运的主宰着,凭借郝张两家的聪明才智、辛勤奋斗,永胜和栓柱一辈子棋逢对手,一板一眼,步步为营,终究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但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都以子女为荣。在他们“勇士精神”的推动下,他们各自有着优秀的子孙,其实他们都是人生的赢家,亦是儿女亲家。成了漫长人生中一盘让人羡慕的“和”棋。

这篇故事,反映的是郝张两家几代人的恩恩怨怨,是人性的真实写照,这就是人类竞争生存的本质属性,也因此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和人类的进步。没有这样的棋逢对手的对垒,就没有当今社会的兴旺发达。

 

作者

张仙荣,1969年出生,五寨县旗袍协会会长,五寨县摄影协会副秘书长,五寨县书法协会副理事。2000年至今经营服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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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城文苑》第3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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