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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邦 ◎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大地

 置身于宁静 2022-01-10
           我们写作,不是为了脱离尘世,相反而是一种深入与勘探。我们歌唱大地,吟咏自然,当然不仅仅是理想主义者的情怀,而是表达了一种与世界巨大物质力量对立的抗拒。虽然人世的重力远非一个凡胎肉体所能承受。
  阅读已然成为一种手工业。这种手工业要求阅读者放下手中鼠标、遥控器和手机,这非常困难,人们对于物质的崇信和依赖超出了他们的想像。甚至连我这样一个自视为模范读者的人也难幸免。我的阅读为一种不知名的隐秘力量所驱动,在今天,阳光灿烂的冬日,在坐在窗台前,读着马累的诗。

大地:永恒的主题

  大地是他的故乡,是他唯一亘古不变的家园。大地似乎承担着马累秘密信仰祭台的作用,这是一个多么大而无当的祭台啊……他的走在上面,他的灵魂深埋在其中,他的爱与恨与土地融合生成了寂静宽阔的心灵之河。
人类的故乡在哪里?在大地上。
  有故乡的人是有乡愁的,有乡愁的人是幸福的。马累的诗歌有故乡,亦有乡愁。
  这块大地叫鲁中平原。我曾经在地图上凝视过这块土地,她是历史上齐国的都城及属地。这里埋葬着中国传统的礼仪和道德。把这块土地作为中国人数千年来大地的精神标本是合适的。因而,读着马累的诗,在内心就不自觉地抓起了那里的土,因为它包含着我们数千年不变的命运。我们的血液如今如此稀薄,就是因为我们离大地的距离越来越远。马累在精神上是一个迷信主义者,我相信这赋予了他持续的热情和简洁的力量。正如他在诗中反复言说的那样:内心是干净的,这比什么都要重要。
  我们言及这个时代时,草根已成为一个口头禅了。我们是草根,作为写作者,我也坦诚自己是文学的草根。但这种情况不适合马累,他是一个有根的人,而且这个精神之根是如此宽广如此强大。苍茫大地是他的根,这让我妒忌。

小人物的情怀和信仰

我已经习惯了这惯常的生活。
当天气晴朗的时候,
我会领着女儿,穿过宿舍楼
后的小树林,走在一条
满是绿茵的路上。
我教她认识小麦、三叶草
和荠菜,那些从大地
深处长出来的东西。
如果碰到下雨,我们就躲在
树下,看湿漉漉的树叶,
多像我们温润的心,持久、
安静,深含着血液一样的秉性。
  ——《我已经习惯了……》

  这首诗写了父亲和女儿,一个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很多诗人把自己的角色定位为天地间唯一的诗人,一个时代的大人物,这是易于理解的。马累不是个大人物,而仅仅是一个小人物,关键的事实是他把自己看作小人物。他始终在写他自己,他作为一个小人物的生活:有幸福,有痛苦,也有挣扎,他承认这种生活的平庸。他在《幸福》中写道:

我要深深地享有那些平庸的
幸福。没有不朽的诗篇,
只有不朽的人民和尘烟。

诗人们不敢正视自己平庸的生活,似乎已成为巨大的历史习惯。而马累正相反。这种态度是真实的,没有任何矫情的成分。它包涵了马累作为一个人的朴实。当英雄走下舞台,小人物必然要走上舞台。《尤利西斯》中的英雄布鲁姆就是小人物,诗歌的“英雄”也得走下舞台,作者(诗人)作为小人物上场,他的所思所想也更具魅力,更会使作品打个人的印记。
  我们离诗歌的生活要求甚远,乃是因为我们离任何一种信仰都很遥远。马累的信仰是大地,大地是他的诗歌,是他唯一的宗教。有些人有着自己的文学策略,把一种象征一种文化一种政治作为他们自己独特标签贴在自己身上,好让路人侧目。我不把马累的信仰看作一种文学策略,我相信这是他命运的谶语,是精神的选择。

理想主义者的抗拒

  我们度过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大词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海子成为一名出色的歌者。在欧洲,大词时代早就发生,我们忘不了荷尔德林。我向往那个时代,向它致敬。那是一个理想主义盛行的时代,是一个幻想英雄诞生的年代。
而如今,我们进入了不折不扣的小词时代。理想是狗屁,精神是垃圾,思想靠边站……以前,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令我们激动不已;而现在,我们对待一切都很坦然,很平静。我们明白歌唱是虚假的,理想是虚伪的,一切抗拒都是无谓的。因而我们顺应潮流,跑步前进,稍有一点挣扎也会在瞬间被秩序所吞没。
  马累是这个小词时代的歌者,显然这种角色与时代错位了。在小词时代,不需要歌者。
  是不是说马累喜欢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话语圈中,看不到世界的复杂变化,是不是把自己仅当作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呢?
当然可以这样看。但我不这样看。
  马累给了我一个标题,一个他所有诗歌可以用的标题: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大地。这恰如其分地表白了他自己,理想主义者该有一个怎样的大地呢?这似乎是对这个喧嚣时代的逃避,是对物质主义的远离。
  理想主义者的抗拒是一种坚持,甚至是顽固的姿态。

我不惧怕世界的虚无,
我只是担心一个人的命运
能否感恩于大地的眷惠。
  ——《青稞》

我透过物质的阴影
听见大地上的寂静
  ——《秋 天》

世界是虚无的,虚无是强悍的,诗人并不惧怕“世界的虚无”。他所关心的是作为一个人的命运,以及他与大地之间联系。精神的脐带绕在一个诗人的脖子上,苦难和责任会同时降临。
  物质及物质的阴影笼罩着我们存在着的世界,我们生活的所有空间。像层层迷雾与荆棘……诗人就是不顾一切,穿越这些物质与阴影。勇气是一个在孩提时代就泛滥的词语,但我们长大以后却不知为何物。勇气体现在马累身上,一个毅然决然的诗人为了倾听,就必须适时地呈现出来。
  抗拒一个世界的最好方式就创造一个世界,并能达到足够的强大。马累创造了他自己的世界,并获得了自由呼吸,因而是有生命力的。一个有生命的新世界的诞生也就宣告了曾经世界的软弱和不堪一击。
  理想主义者马累用诗歌构筑的世界实现了对当下物质世界的抗拒。

2006年1月22日于南京三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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