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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鲁迅《祝福》:祥林嫂什么时候能放下她的苦难?

 寒武幽兰 2022-01-12

这两天看了一期综艺,有个男演员说了自己儿时的经历,在微博上随便浏览的时候,发现一个评论,说那个演员就是在卖惨,并且对他非常反感。有人评论说,那男演员能说出来反而是一件好事。其他的网友则对节目组在微博热搜上消费别人的苦难表示愤怒。

我突然想起一件比较类似但归根结底并不一样的事,那就是祥林嫂对别人表达她的阿毛的悲惨。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有老师说过一句戏言,说“xx,你咋跟祥林嫂一样那么喜欢说……?”

那是我对祥林嫂的初相识,后来再大一点,我终于读到了鲁迅先生的文本,找到那句戏言的出处,再后来,我大学毕业论文也是以鲁迅先生的《呐喊》《彷徨》为研究文本(《祝福》出自《呐喊》),做了相关的探究。

今日重读《祝福》,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我在想,祥林嫂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她的苦难呢?或者说,祥林嫂的悲剧是如何造成的?我们又如何去化解它呢?

一、世界观的混乱

初到鲁四老爷家时候的祥林嫂二十六七岁,与笔者正是同龄人。

尽管她的遭遇不好,但她勤快,能干,一个女人顶得上三个男人,用行动克服了周围人的偏见,赢得了主人家的赞誉。笔者在她身上看到了农村青年的朝气。

这个朝气来源于她对生活和命运的抗争,她是在第一任丈夫去世后逃出来的,她不想再被人摆布,她想凭借自己获得生活的尊严。

然而这不过是下意识的反抗,并不是成系统的世界观的组成部分。

祥林嫂被捉回去再次嫁人,她甚至把头撞出了一个血窟窿,可是没用,只好妥协。就在她生活过得稍微好了一些,生了一个儿子后,没多久,她的第二任丈夫又因为伤寒病死,儿子毛毛被狼吃掉,接连打击,大伯去收房,把她赶出来。

她只好又来到了鲁四老爷家,希望做女工。

这个时候的祥林嫂,年轻时候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失去血色的青黄的脸色,没有笑影,手脚不比年轻时候灵活,记性也坏。

面对苦难,她无法消解,她想寻求安慰,她也想要被承认,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对别人说她的阿毛夭折的经过,甚至于听了柳妈的话,去捐门槛。

苦难无法自渡、却妄想旧的等级社会能够接纳她,天真的蒙昧,是最易被扎人的。不过就是有病乱求医,却总也治不好罢了。

二、周围人的践踏

可是,在第一任婆婆眼里,祥林嫂是一笔卖掉之后可以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是个物件不是人;在鲁四老爷家的女工和鲁镇上的人眼里,祥林嫂的苦难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消费品罢了,等别人把这个谈资嚼烂了,她得到的便是厌弃。

第一次来鲁四老爷家的时候,就被微微芥蒂过是寡妇,第二次来则是明晃晃的嫌弃,直接不让她碰“祝福”的事情,她以为她捐了门槛就能被接纳了,她去碰“祝福”的东西时,还是被叫住了;另外,她重复说阿毛的事情被厌弃,后来被一直戏谑“她怎么就肯了(跟第二任丈夫一起)”。

她从未在这个世界中得到安慰、承认和热爱,她的到的全是强迫、歧视耻笑和践踏,没有人在乎她。所以她的精神世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崩塌了。

她已经没办法再承受这样的创伤了,所以年仅四十多岁的她,头发全白,脸上黄中带黑,像木刻的似的。只有“间或一轮”的眼珠代表着“她是一个活物”。


《祝福》

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地狱?--论理,也该有。”

祥林嫂的“病”之所以“治不好”,原因有多种,但最根本的病灶在于精神。

一方面她的精神来源太简单了。

作为清末民初的农民,她没有机会获得任何的知识启蒙,所以她无法判断生活中所遇之事的是非对错,她无法构建一个完整的精神体系,这时候上别人说的话如鲁四老爷或者周围比她先来鲁四老爷家(先接受过一些精神上的经验)的柳妈说的话就是她唯一的参考。

既然参考是唯一的,那么能够听从这份精神参考所做的事也都是以这个参考为起点的。

柳妈说让她捐门槛,否则死后一家人见面,地下那两个死鬼丈夫就会把她一劈两半。所以她铆足劲去攒钱,最后花了大钱十二吊捐了门槛,而当初她的前婆婆把她“卖”给第二任丈夫做媳妇得到的彩礼是大钱八十吊,一个求的是虚无的慰藉,一个得到的是切实的恩惠。

祥林嫂经历的事,让她对精神世界的迷惑太重,而留给我们的则是无尽的遗憾。

她一直在被迫怀疑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她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被接纳?

另一方面,精神参考以及现实地位使得祥林嫂不自觉地依附于封建地主所建立起来的规则。

精神参考这事儿和祥林嫂的不自觉依附是彼此相连的。因为祥林嫂被告知的是这个封建世界的规则,这个规则的潜台词是“要求人服从”。

但祥林嫂生命中更悲哀的事就是,哪怕她不自觉想要服从,但是这个建立规则的世界不要她,当她去准备“福礼”的时候,四婶跟她说,“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拿我来做”;当她捐完门槛以为自己彻底被救赎、“坦然地去拿酒杯和筷子”的时候,四婶慌忙大声说“祥林嫂,你放着吧”。

这里面的底层逻辑是,无论祥林嫂做什么样的努力,她作为寡妇不祥之人的身份永远被嫌弃,“被嫌弃”成了这个可怜的农妇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她永永远远地被这套“要求服从”的规则困在当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她的单纯的精神大厦瞬间倾覆,成为行尸走肉。

她被赶出来当乞丐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惧怕,那就是作为不祥之人肯定是要下地狱的,她看见文中的“我”问人死后是否有魂灵,是否有地狱,“我”给她的回答“地狱?--论理,也该有”肯定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她最惧怕的东西在“我”的嘴里被证实了,她那口强撑着的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一触便折,骆驼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


写在最后

回到最开始,我之所以由那位男星的儿时创伤联想到祥林嫂,就是因为那位男星可以说出来学会去放下,周围人的声音也不再是“必须服从”,而是“他说出来是一件好事”的善意。

这是百年精神的变化,鲁迅先生为什么弃医从文,立志改变“国民性”的蒙昧,这是最好的例证。

我们经历的苦难并不是我们个人的错,这些苦难反倒是对我们的精神世界会造成一些创伤,这些创伤,需要我们由在受教育过程中所接触的知识和人生经验、构建起来的庞大坚固的人生价值体系去熔化它、消解它,从而在这个过程完成对人生苦难的救赎。

所以,祥林嫂什么时候能放下她的苦难?

当她作为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完全构建出包容痛苦的精神世界的时候,她才能完全放下这些苦难,她才能完全意识到,人生遭遇的种种事件,其实都是中性的,只是我们自己人为地赋予了这些事情以意义,并且用这些意义去对照我们生活的秩序,如此而已。

但,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但,完成这个过程以后,就会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们的任务就是不断地去挑战这些过程,战胜这些过程。

文|京华

图|京华

编辑|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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