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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烽火记忆

 平型关杂志 2022-01-13



抗日烽火记忆

 文/柴乃桢

历史的车轮驶入2021年,我们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在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历程中,其中有14年是与日本交战。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过浴血奋战,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

1937年,我的家乡燃起了抗日烽火。翌年,我出生了。从我记事起,日军在繁峙大地实施的“三光”政策让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在我年幼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一、日军偷袭泽萌泉

1939年9月,日本人占领繁峙后,地下党游击队一刻也没有闲着,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今天断路,明天炸桥,后天割通讯线路,还在大道上埋地雷。我记得当时一首民歌是这样唱的:槐树开花碎纷纷,当兵要当八路军;八路军来了烧开水,日本人来了埋地雷;地雷好比西瓜瓜灯,炸得敌人碎纷纷。

敌明我暗,我军采取游击队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打完就跑,惹得日本人十分恼火。

日本人很清楚,泽萌泉南山一带驻扎着一支强悍的游击队,出没无常,防不胜防。他们将之视为心腹之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日本人每次围剿泽萌泉时,先在村前架起山炮,向南山半腰边放一气山炮,不过也没有什么目标,只是乱轰吓唬一下,意在威胁皇军在此,别与皇军作对。

泽萌泉村是我姥娘村。我是姥娘唯一的外甥,小时候在她身边生活多年,姥娘和三舅都对我疼爱有加。

1940年秋,泽萌泉村风调雨顺,老百姓迎来了一个丰收年。一过寒露,田野一派丰收的景象,村民穿梭在田间小路,抢收秋田,以确保颗粒归仓。

此时此刻,驻扎在繁峙县城的日军,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老百姓的粮袋子,多次偷袭乡村,掠抢粮食,储备渡冬。

一天清晨,雄鸡刚啼过第一遍,日伪兵四五十人,赶着马车十来辆,偷偷摸进泽萌泉。为了不让马蹄发出声响,日军给马蹄包裹上厚厚的布条。之后,将三个村口严兵把守,开始搜刮粮食。

三舅让我老娘平躺在炕上,盖上被子,头上蒙上头巾,佯装成生病的样子;又让我蹲在厨房外间小屋的炕上,用席子卷成圆筒,把我罩住,再三吩咐,不管外边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能动弹和作声。

最后,三舅从后窗上爬出去,顺泉沟向南山深处跑去。

日军枪声、呐喊声、砸门声响成一片,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中。日军进村后,发现群众早已转移,便摔盆砸锅,放火烧村。

日伪兵走后,人们陆续返回村里。三舅一回来,先把席筒揭,将我抱起来。蹲了四五个小时,我腰疼、腿麻,尤其是尿憋得难受。三舅抱我到院子里大大地尿了一泡。

日军这一次偷袭泽萌泉,几乎一无所获,岂肯善罢甘休,而后的袭击更频繁,更血腥,更残酷。

一天,东方刚刚泛出鱼肚白,县城日军总部便派出5名鬼子,装扮成当地老百姓的模样,偷偷摸摸进了泽萌泉,直扑当村关帝庙村公所,将睡梦中值班的孟三,生擒杀害,这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

为了防备日军偷袭,村子里每天晚上必须有一名游击队员在村公所值班。一旦发现了敌情,便撞响大锅钟,人们听到钟声,便起来携老人带子女迅速逃难。日军对这些情况摸得十分清楚,所以才改变了偷袭方式。

日军总部根据反馈的情报,组织部队火速赶往泽萌泉,严严实实包围了整个村庄。然后,三个一伙,五个一簇, 挨门逐户叫喊、砸门,这时人们才知道鬼子进村了。人们被小日本逼出来赶至关帝庙院,黑压压站了一片。戏台上,屋顶上架了五六挺机枪,二三十名日伪军端着寒光闪闪的刺刀,矮个子翻译大声呵斥着:“大伙听清了,皇军这次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只要每户交出一石粮食,就可以回去了,如果胆敢抗拒,皇军就开杀戒了,那刺刀可是不认人的……”

人们一直缄口不语,日本小队长发声了,他哇啦哇啦说了一气,矮个子翻译翻译道:“小队长说了,谁要按照皇军的要求交出粮食,就是大大的良民,皇军会赏识你,不然,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人们不做声,小队长被激怒了,右手一挥,两鬼子大步上前,将站在最前边的姚老汉一把揪了出来,推搡到小队长跟前。

矮个子翻译忙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当了刀下鬼……”

姚老汉缄口不语,小队长一下子恼怒至极,一挥手示意,两个鬼子就把姚老汉绑在一个长板凳上。又走过两个鬼子,一个端着一盆辣椒水,一个用瓢舀,辣椒水从鼻窟窿里灌进去,一会儿,肚子就胀得老大。看着肚子胀起来了,鬼子拿过一块木板,压在姚老汉的肚子上,一头坐一个人,使劲压,那鲜红的辣椒水,就从姚老汉的鼻孔里、嘴里喷出来。

矮个子翻译恶狠狠地说:“老东西的下场你们看见了吧!不要死心眼,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人们目睹惨烈的场景,有的低下了头,有的扭过了脸,有的忍不住落了泪……

日军染指泽萌泉的消息,传到山上的游击队里,姚队长立即抽调精兵强将,火速下山,直奔泽萌泉。步枪、机枪、手榴弹火力十足,日军来不及还击,乱作一团,丢下了十几具尸体逃跑了

二、七舅之死

我有三个姥爷,七个舅舅。七舅是三姥爷最小的儿子,大儿贵生,二儿福子,小儿禄生属鼠,比我大两岁。

1941年,日军开启大扫荡;1942年,大扫荡越来越多。初夏,游击队得知日军要袭击泽萌泉的情报后,及时组织乡亲们坚壁清野,带足干粮,进行了大转移。

泽萌泉地处五台山西延脚下,家家户户在离村五六里的深山老沟里,修挖自己逃难的土窑洞。

我三姥爷家在山米窝村北一条深沟里,靠崖挖了一个土窑洞,洞深十来米,宽三米多,高两米多。全家7口人,小孩、老人睡在最里边,年轻一点的靠洞口,一旦发生突发事件,好有个照应。

这是一条窄长的山沟,沟口狭小,里面宽大,不易被人发现。一天,天黑尽后,吃过了干粮,三老爷一家围坐在一盏如豆的素油灯下拉闲话。小孩子打逗了一会儿,便钻进了被窝里。突然,听到一声闷响,窑顶坍塌了,一大块儿厚厚的窑皮压在了七舅弱小的身体上。扒开土,七舅已经七窍出血,停止了呼吸。七舅不是成年人,按照当地乡俗,只能埋在薛家坟头边畔。清明时节,三姥娘坐在坟头,泪已哭干,痛失爱子的悲伤伴随了她的余生……

三、奶奶智斗小日本

1945年春,二战亚洲东战区,日军在苏军、我八路军、新四军沉重的打击下,节节溃败,但仍苟延残喘,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笔峰村位于繁峙县城西不足5华里,村后有一条通往代县、忻口、太原的简易公路,日军频频光顾,抢粮、抓丁、掠夺财物,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四月的一天早晨,日伪军包围了村庄,挨门逐户抢劫财物。

我们老院是三进院落,住着3户人家,前院是杨白家,后院是月娃家,我家住中院,三间正房,配两间耳房。大门是榆木定制的,门扇厚达四五寸。每到太阳落山,大家便关上了大门,再加上大铁锁,还用粗木杠顶上,很牢固。

三个日伪兵走至大门前,歇斯底里地喊叫,又用足使劲蹬,用枪托砸,就是没人朝理。日军又绕进月娃家院,翻过不太高的土院墙,进入了后院,又从两家相通的小门,窜进了我家院里。当时只有奶奶、小叔叔与我。面对日伪兵的狰狞面目,闪闪刺刀,奶奶镇定沉着应对。

日伪兵手端刺刀,一脸凶相,逼我奶奶说出粮食藏在什么地方。

我奶奶出生于清朝末年(1893),是个小脚女人,就靠在屋檐一个墙畔站着。一个大个子伪兵揣着刺刀,刺刀尖不住地来回划我奶奶的手掌,我奶奶用双手护着小肚部位。伪兵喝问,“老东西,粮食藏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粮食藏在什么地方,那是儿子们的事儿,我哪里知道。”

“不说,老子挑了你!”另一个矮个子伪兵吼着说,并用刺刀划她的双手,奶奶手掌流血了,殷红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

我奶奶始终沉着应对,一口咬定:“我真的不知道,就是你挑了我,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假,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假的能装出来吗?不信,你们可以搜嘛!我这么大岁数了,红口白牙还敢日哄皇军。”奶奶神态十分镇定。

其实,我奶奶知道,我们家有一处后院,有库房,还有地窖。在厨房正面留着一个小门,通往后院。平时用一个木制大衣柜挡着,大衣柜里面堆着旧衣破物。如果挪开衣柜,便露出了小门。

 “搜!”小日本发话了,两个伪兵像两只听话的狗,走进正房、伙房、耳房,像疯子一样乱翻。

“太君,什么也没有。”

“我一个老太婆,哪敢睁眼说瞎话。这几年,兵荒马乱的,人们哪有心思种地,每年打不下几斗粮食,秋收下来,除交了公粮,所剩无几,我们也是糠菜半年粮呀!”

“你这是放屁,来向我们诉苦来了。”大个子伪兵恶狠狠地说。

这时,街上传来哨声,还有呐喊声:“走了!”

三个日伪兵听见喊声,悻悻地拔腿走了。临走时,一个伪兵还从鸡窝里掏走三四只鸡,真是贼不空行啊!

四、小民兵叫长春

小民兵叫长春,是我家邻居,比我大四五岁,打小我俩是玩伴。

小长春的父亲叫杨全娃,农民。可他不种庄稼,而是当“白花”。所谓“白花”就是“赌博汉”“耍钱者”。老杨当“白花”,并不直接参赌,而是给陶宝庄主当掏宝者。口头约定,每坐一庄,庄主必须付一定数的金钱。一庄下来,庄主大赢了,还要付一定的酬。由于老杨掏宝有绝技,庄主都能获赢。老杨就靠这绝活挣银钱养家糊口,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比较富裕。

老杨常年在外当“白花”,家中的七八亩地耕种收割的活计,全落在了老婆与子女身上。小长春有一个姐早已出嫁了,耕田种地的农活,由母亲带着小长春去干。

1945年8月15日,抗战胜利了。“皇军”走了,阎匪军来了。阎锡山派“繁峙日伪俘管理所”所长祝秉均来繁峙接受日军投降。阎匪军不比日军凶残,但一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他们惧怕游击队,就在城附近的乡村作恶。尤其是爱乡团团长韩耀率领的所谓“穿山甲”“夜游神”“飞虎队”等300多人,走到哪,哪儿的百姓就遭殃。共产党员任继恒、李武魁、杜有世、张才等先后被残忍杀害。

1946年农历六月初五,忽然来了一伙解放军,领兵的是一位排长,姓王。分为3个组,每组四五个战士,每条街一组,主要任务是动员和组织村里民兵参加攻城抬云梯人员。这时,村里人才知道解放军要攻城了,县城要解放了。人们喜笑颜开,无不拍手称快。

我们十来个小孩,跟在王排长后边看稀罕。抬云梯需4个人,已经选中了3个,还差1人,王排长十分焦急。此时,小长春突然大声喊:“我顶一个!”

人们惊讶地扭过头,望着小长春。

王排长抬头望着小长春:“你!?”

“我叫杨长春,愿意去抬云梯。”

“多大了?”

“15岁!”小长春响亮地回答。

小长春长得膀大腰圆,人高马大,看外表与他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符。

小长春边说,边挽起衣袖,秀了一下肌肉,显示出他的身体棒棒的。

“别看我年纪不大,身子笨,其实我腿脚灵活得很。”他一边说,一边还踢了一个飞脚,显示他的手脚灵活。

“他爹是“白花”,常年在外,地里的农活全是他娘和他干,家里的营生什么都能干。”旁边有人说。

“那好,就你了。”王排长一锤定音。

等当街、西头那两组来齐,三个组分别为东头A组,当街B组,西头C组。

人到齐了,小长春却不见了。于是有人嘀咕:“看,后悔了吧!”

片刻,小长春来了,他换了一件上衣,又穿了一双新鞋。

太阳落山了,满天红霞,解放军战士和3组云梯队直奔县城。

1939年9月,日军侵占了繁峙县城,在陈宅作了总部,加固了东、南、西三个城门,在各个城门处修筑了炮楼。炮楼呈圆锥型,约6米高,钢筋水泥结构顶端是瞭望哨,下两排设有射击孔,下边三排是伪兵住宿。

要攻克县城,首先必须炸掉敌堡。

红霞慢慢消褪,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王排长带领云梯队悄悄靠近西门的敌堡后,潜伏下来,等待攻堡命令。

每天天黑下来,驻扎在敌堡里的阎匪军总要用机枪扫射,放几枪冷枪,没有什么目标,主要为自己壮壮胆,示威吓唬一下。

A组云梯队秘密地潜伏着,不料阎匪兵从上面丢下一颗手榴弹,正好在小长春身边爆炸,一块弹片将他的右脚后跟炸伤,也不知道伤势怎样,王排长连忙过来摸了一下,只觉得脚后跟流出了血,迅速摸出一小瓶紫药水涂了涂,用纱带简单包裹了一下。

手榴弹是阎锡山兵工厂研制的,拉响后只炸成四六瓣,杀伤力不太大。

“小同志,你休息吧!让其他同志抬吧!”

“不碍事,还是我抬吧!这阵子脚后跟也不怎疼了。”

12时整,全城正酣睡之中,三声清脆的枪响划破黑夜,三枚信号弹升上夜空,总攻开始。

只听见机关枪哒哒哒,步枪子弹嗖嗖嗖,手榴弹、大炮声轰轰轰响成一片。

负责攻打西门外敌堡的一连,为了扫清攻城的障碍,数名战士抱起炸药包,前赴后继顺云梯爬了上去,终于将敌堡的上部堡墙炸裂,堡里的敌人死的死,伤的伤。

驻守在县城里的阎匪军吓得屁滚尿流,乱作一团,无以反击。初六(7月4日)黎明之时,敌堡被炸毁,县城被攻破,解放军从四面八方涌进县城街巷、敌营,歼灭敌军四十师二团三营及“爱乡团”1000余人,活捉了伪县长张帆。

解放繁峙县城的战斗结束了,小长春回到了村里。但战斗的疤痕却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上,右脚后跟比左脚后跟增厚了多半公分,穿不上鞋。

县城解放不久,县政府出台了三项硬政策:取缔妓院,严禁赌博,办戒毒所。

杨全娃回村了,重操耕田种地的旧业,不再当“白花”,还给儿子带回一个年轻姑娘作了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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