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龚剑 江南春天的美丽都是相同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每个人春天却各有各的美丽：家乡不同，发现美的眼睛更是不同。 我记忆中的春天是一树泡桐花。 1996年秋，相城中学有老师调出而腾出三套房间。我得到了其中顶楼那套。俗话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希望自己的目光掠过窗外的泡桐树在田野上跳跃，在远处的山峦上驰骋，甚至让自己的心灵飞向高远的蓝天。 谁知搬进去不久，雨季来临，房间漏水，尘泥渗漉，泥水在墙壁上或如黑色的蚯蚓蠕动，或如黄色的长虫爬行。渗出的水滴聚成珍珠时，摔在地上溅起无数个小珍珠，掉在被子上便留下一个印迹后浸染开来。这是半夜被摔碎的珍珠声惊醒后发现的。目光已经打湿，“千里目”难穷，淋了雨的心灵更难以放飞。 雨季过去，冬季来临。北风呼啸，楼前的泡桐树叶早在初秋便掉光了，黑不溜秋的枝杆像极了农妇的手掌，满是一道道深深的口子。北风一挑唆，泡桐树便伸出丑陋的枝杆不停地拍打着门窗，“啪，啪，啪”。助纣为虐的泡桐树其实外强中干，拍重了就伤筋断骨，它的枝杆和树间的开裂了的果子一齐掉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种声音在黑夜的掩护下钻进每家每户，硬生生地把人从梦境中拽出。于是，睡意全无，瘆人的声音伴到天明。 《诗经·大雅·卷阿》中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诗句，用凤凰和鸣，歌声飘飞山岗；梧桐疯长，身披灿烂朝阳来象征品格的高洁美好。庄子在《秋水》中也说：“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鹓鶵是古书上说的凤凰一类的鸟。它生在南海，而要飞到北海，只有梧桐才是它的栖身之处。这里的梧桐也是高洁的象征。因此，古代有“栽桐引凤”之说。如果古书中的梧桐就是今天的泡桐，那如此丑陋的泡桐树怎么会成为高洁的象征？美丽的凤凰又怎么会看上这样一种早在初秋便凋零的树木？我只是觉得，早秋便凋谢梧桐，在本就凄凉萧瑟秋季，只是更多地有了凄凉愁怨的况味。 泡桐树是一种速生树种，虽可以涵养水源，板材可用，但不结实，人们早已不用它做家具。做柴火就成了它唯一的宿命。在校园里，这纯粹就是一棵多余的树，根本引不来凤凰。窗前一棵多余的泡桐树，阳台上全是它的残枝碎果，北风刺骨冻雨凄凄，真是扫兴！ 冬天总算过去了，但春雨却是那么恼人，淅淅沥沥，雨水顺着泡桐的枝桠往下流，或者在开了裂的果壳下面凝成晶莹的珠子再下坠，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找不到半点踪迹，无数颗珍珠跌落在一起竟成了一滩浑浊的泥水。 终于有天晚上，窗外没有雨滴和泡桐拍窗的声音。是没有下雨还是泡桐树已经拍完了残枝？雨确实是停了，而泡桐的枝桠却并非那么脆弱。 生活往往是这样，它在一处亏了你，一定会在另一处补偿你。第二天，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中午我回家时，眼光穿过已经打开的通向阳台的房门，眼前一片澄明——泡桐开花了。我赶紧走到阳台上，我必须承认，这一树泡桐花深深地震撼了我——不仅因为它的美丽，而且因为花间竟无一片叶子！是的。它没有一片叶子，只有花。 蓝天为背景，黄土为底色。在蓝天黄土之间，阳光熙暖，和风习习，水汽氤氲，花朵翩跹，蜜蜂穿梭。 花间还挂着去年的果子，经过一个冬天的雨雪，那些果子有的张开了口子，四个瓣已经张开，里面的籽粒也可能已经掉落，但 果壳还挂在枝头，黑乎乎的，豁着嘴。像极了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太，确实丑陋；而花竟是那样地漂亮炫丽，如豆蔻少女。花的亮丽，震撼心灵；果壳，刺痛眼睛：生命的凋零与旺盛如此和谐地统一在泡桐树上，让我发呆。 这是一树怎样的泡桐花啊。青黄色的花萼，裹着里面紫色的或白色的花冠。每一朵泡桐花就是一位穿着百褶裙的少女，那么活泼又那么端庄。花开满枝，远远望去就像白色的海洋中一群美丽的少女穿着紫色的裙子在那里翩翩起舞，十分动感和受人喜欢。 红花还要绿叶衬。可泡桐树居然先开花后长叶。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花开放了，就意味着果子开始结成了。旧果未落，新果已结。如果把花和果子看作是儿女的话，那树杆就是母亲。泡桐树是一种母亲般的树木，她将积蓄的全部力量先传给下一代，才开始考虑自己的生存，她是把对下一代的爱表达得淋漓尽致的一种树木。她虽然普通却并不平凡。泡桐花的花语竟是“永恒的守候，期待你的爱”。它在守候谁，又在期待谁的爱？花儿耗尽了母亲般的泡桐树毕生的积蓄，把自己打扮得敢于笑傲春风，还在期待母亲的爱？贪婪的儿女，无怨的母亲！ 我相信，你也如我一样，此时此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因贪婪而愧疚，因索取而羞赧。是的，每个人的母亲为了儿女都是竭尽所能，而并不是每个做儿女的都能倾尽为报。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棵泡桐树。这棵泡桐树都给了我们一生的春天。 (前些天，请在相城中学教书的外甥李欢拍几张这棵泡桐树的相片，得知这棵泡桐树不知何时已经被砍掉了。）  关注我们，一起努力 龚剑，高安中学语文老师。高安文苑总编。 |
|
|
来自： 120035948@qq.... > 《高安文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