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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银生|忆乡村二题

 120035948@qq.com 2022-01-15

忆乡村二题

文/唐银生
儿时守岁

“大人愁腊月,小孩盼过年”,小时候在乡村过年是很开心的。随着时光流逝,很多童趣故事早已淡出记忆,唯独除夕之夜守岁的一幕幕,常在梦中萦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苏轼《守岁》诗中所写,竟与千年之后我儿时的守岁情节颇为近似。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要在厅堂架起木柴烧一堆旺火,谓之“烧圣火”。这个祖辈传下来的习俗,作用大致有三:一是取暖,寒冷的除夕要守岁,必须有火相伴;二是议事,一家人作年终总结,策划来年,或者左邻右舍串门聊聊家长里短,增进感情;三是凸显红红火火过大年。一直盼着过年的孩子们,这一天的快乐达到极致:鸡鸭鱼肉年夜饭全上桌,大快朵颐;芝麻糖、冻米片、炒花生等好吃的零食“全开放”,想吃多少大人们都不会“使眼色”。除了吃,玩就更加令人神往。一般情况下,除夕白天吃完“过年饭”,全家出动去附近山里砍柴,干的湿的都要有,以备一个晚上烧圣火所需。砍柴回家,大人们就该准备年夜饭了,孩子们则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商量着晚上如何从家里偷出手电筒去捡鞭炮——那可是一件特别惊险和刺激的事了!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孩子们早已聚在一起,见哪家打开了大门,就飞奔过去,做好捡鞭炮的准备。年夜饭的那挂鞭炮,讲究“又长又响”,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停,大家飞速冲进硝烟寻找未能炸响的哑炮。有时运气不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没炸开的,一阵争抢,凯旋而归。但有时鞭炮全炸了,地上只剩一堆鞭炮屑,就有人垂头丧气地说:“倒霉倒霉,一个也没有!”主人听到这不吉利的话,心里窝火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强装笑脸拿出一挂新鞭炮,你几个他几个分给大家,心想:熊孩子们,快点滚蛋吧!我们得了鞭炮,自然也会遂了主人之愿,欢天喜地一哄而散。

捡鞭炮虽然好玩,却也是很冒险的。有一次,一个孩子面对一挂炸响的鞭炮,也许是想先下手为强,也许是要显示一下他的勇敢,他奋不顾身地去踩灭鞭炮,孰料点燃着的鞭炮是很难踩灭的,随着脚下砰砰作响,他新买的一双胶鞋被炸得斑斑点点,面目全非,裤脚也烧出几个黑洞,被他妹妹告发,回家挨了揍。我自己也吃过一次大亏。那次抢到一个大鞭炮,正得意间,鞭炮“叭”地炸了,我的手震麻了,几个手指被烧起血泡,痛得呲牙裂嘴,可回到家还得装作啥事没有,不然,父母的斥骂是少不了的。

捡完鞭炮,大家回到屋内烤圣火,比着谁捡的鞭炮多,谁捡的鞭炮能点火打响。那些燃尽引线未能炸响的哑炮,被对半折断,让它露出黑硝,用火一点,“滋滋”地射出火焰。要是哑炮多,干脆全折成V形,在地上头对头摆成一个圆圈,由一个胆大的孩子用一个哑炮点火射向圆圈,引燃圈内的哑炮,哑炮相互点燃并对射,五颜六色的火焰呼啦啦窜起,煞是好看。

如果说,玩鞭炮只是除夕“欢哗”的上半场,那么深夜守岁,就算是下半场了。从屋外疯玩到火边静坐,还真有点像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味道。每每此时,父母就会请住在上栋的尧叔公来我家烤火、喝茶、吃点心,顺便给我们这些孩子讲讲“天文地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可惜春风未曾到,烤完圣火端酒壶。”喝得有点醉意的尧叔公一进门,就用幽默的诗句吸引大家。尧叔公是村里“坐书房”的文化人,既懂中医,又通民俗,既知历史,还晓文学。他一会儿讲赤壁之战,孙刘联军大败曹操,一会儿又讲孙悟空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还把鸿门宴的故事讲得悲悲戚戚……一边讲,一边还要回答孩子们的提问。有时候,尧叔公还会讲授二十四节气,十二生肖,天干地支,这些都是当时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尧叔公娓娓道来,让我们获益匪浅。大小孩子们比听老师上课还认真。直到尧叔公听到座钟敲响六下,起身告辞,说要回家打开门爆竹,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家,洗手洗脸,然后沐浴着新年的晨光,挨家挨户去拜年……

几十年后的如今,我已远离那充满乡土味、人情味、知识味的守岁时光,每个除夕都悠然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可是,儿时在乡村守岁的那份忙碌与喧闹,那份满足与快乐,已然根植我的心灵,让我时常忆起,永久怀恋。

飘香的苦槠豆腐

“捡苦槠,磨豆腐。豆腐涩又苦,换不到铜钱买衣服;豆腐香又甜,换了铜钱好过年……”四十年前流行在赣西乡间的这段儿歌,至今仍深藏我的记忆。除了儿歌,时常在我梦中萦绕、口里回味的,还有那“捡苦槠磨豆腐”的经历和那飘香的苦槠豆腐。

广袤的赣西丘陵地带,苦槠树是随处可见的阔叶乔木,它枝粗、杆高,喜欢与枫、樟混生一处,成为村庄风景林的重要成员。它的果实叫苦槠,鼓圆形、黑褐色,初冬时节果熟掉落。苦槠因其味道苦涩,不可生吃,炒了吃也有涩味,但磨成浆,去掉涩味,做成豆腐,就是一种天然的绿色美食了。

老家的村头,长着一大片苦槠树,光是百年老树就有上十棵。每年立冬之后,大量的苦槠籽掉落在地。捡苦槠、磨豆腐,一度成为村人冬闲忙碌的一项内容。孩子们更是捡苦槠的主力军。他们眼尖、脚勤、手快,往往一场雨下过,或者一阵风刮过,地上就掉了很多胖乎乎的苦槠籽,吸引大人小孩争相捡拾。

我家屋子紧挨村边的小山坎,山坎上长着一棵偌大的苦槠树。树冠亭亭如盖,直抵我家屋顶。每年捡苦槠的季节,静夜里,总能听见苦槠掉在瓦楞上的啪啪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提醒道:“听见没有?明天早点起床捡苦槠!”我兴奋不已,鸡叫头遍就叫醒弟弟,等着天麻麻亮,就提上竹篮出门。只见树叶下、草丛里、水沟边,苦槠掉得到处都是,我们飞快地捡着,一棵树捡完了,又捡另一棵,直到竹篮快装满,别人家的孩子才飞跑过来。大家抢也似的双手并用,一会儿就把树底下的野草、树叶翻了个底朝天。我们除了捡到了漂亮的“油盐苦槠”,还有部分品相差点的“蚕豆苦槠”和“碎米苦槠”。邻居喜牯、冬伢兄弟见自己收获不多,经不住满树硕大油亮的“油盐苦槠”诱惑,从自己家偷出梯子,由喜牯爬上树用竹竿敲打,苦槠呼啦啦跌落下来,大家挤到树下哄抢……突然“啪”的一声,竟是喜牯从四五米高的树枝上掉落下来!万幸的是他正好掉在树下低头捡苦槠的人身上,几个被砸中的人疼得哇哇哭叫,而喜牯除了扎破点手脚和肚皮,无大碍。得知消息的喜牯父亲举着竹丫梢奔过来就要打人,好在喜牯反应快,钻出人群一瘸一拐逃跑了。一旁的孩子们吓得不轻,从此再没有人敢爬树去打苦槠。

苦槠一到家,父母就忙坏了。先要晒上几天,晒干了剥壳,将去壳的果仁在水中浸泡一宿,就上磨盘磨成浆。忙上两三个小时,苦槠全部变成浆水。浆水沉淀几小时后,淀粉下沉,上面的水含有苦槠籽里涩口的成分,必须倒掉。儿歌唱的“豆腐涩又苦”,就是因为淀粉中的苦涩味没有完全被水分解带走,才导致做的豆腐不成功。去掉苦涩味后,将淀粉放进锅中,掺入清水稀释,锅下烧火加热,锅里用铁铲不停地搅动,等锅中的淀粉渐渐凝固,就立即退火,将凝固的淀粉舀进一个大木盆,待它冷却了,又在木盆里加冷水,再用刀划成块状,这样,苦槠豆腐就做成了。

母亲将苦槠豆腐盛上若干碗,吩咐我端给左邻右舍尝鲜。剩下的大半盆,用水浸着慢慢吃。苦槠多的年份,母亲把晒干的苦槠装进小袋埋进谷堆里,需要时取出一些来磨豆腐,所以这道菜从头年冬天要吃到第二年春天。年夜饭的餐桌上,往往大鱼大肉鲜有人动箸,苦槠豆腐一会儿就被抢光了。母亲是做这道菜的高手。当时没有味精、鸡精,她用猪油、辣椒粉、大蒜做配料,做出来的苦槠豆腐香喷喷的,滑润爽口,舀上一小勺,就能让一大碗米饭下肚……

*苦槠豆腐

美味出乎意料

星移物换四十年。

如今,我们远离山村做了城市居民,每每逛进农贸市场,也能看见卖苦槠豆腐的商家打着“绿色食品”的牌子,买过几回,口味却比母亲当年做的相差甚远。八十多岁的母亲品着这豆腐摇头说,味道不对,许是掺了米粉之类的杂料。“唉,人心不古啊!一份美食让无良商家断送了。”我喟然长叹。但不久,我的忧郁之心就释然了。那天,我去洞山游玩,见山脚下那对开农家乐的农民夫妻在做苦槠豆腐。询问得知,今年苦槠大丰收,他们家捡了一大箩,隔三差五要做豆腐,因为游客爱吃这份菜。从下锅熬浆到出锅切块,我都在一旁观看,还不时给他们帮忙。闻着苦槠豆腐特有的香气,我断定他们不曾掺杂。买了几斤带回家,经母亲的手一烹饪,满屋飘香,鲜甜可口——“这才是正宗的苦槠豆腐!”母亲感慨万分,而我,也为这次偶遇、为这份珍馐美味仍在世间流传而庆幸。

我立即给农家乐老板打电话,嘱他们下次做豆腐时,务必给我留一桶,我要买下它,当作年礼送给我的亲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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