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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立独行的社会学本子，非常深刻。 鲍曼完全摒弃了一般对现代化、现代性的社会学结论，重新从最简单和直接的基础出发，认为所有那些把类似大屠杀这种反人类、反人性行为与现代性区别开来的做法和看法都是错误的。大屠杀这种反人性、反人类的现象，与其说是对现代性的反动，不如说它就是现代性的另一面，与其说是对人类理性的反动，不如说它就是人类理性的一部分。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常活出一副特定的模样，并习惯性地把这副模样当成了人性，当成了本质。而一旦遭受巨大劫难，如自然灾害，恐怖事件，就会突然发现，在那种特定条件下，同一群人往往表现出了与往常完全不同的样子，也许一个平时高贵的人，变成了懦夫，一个平时聪明十足的人，变成了呆瓜，一个耍小聪明惹人厌恶的人，却变成了英雄。你能说，那个高贵的人，高贵才是他的本质，而面对灾难的懦弱就不是他的本质了吗？显然，这是同一个人，只有潜在的和显在的区别。在没有遇到特定事件的时候，潜在的那一面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显现。 同样，整个人类社会，现代性和现代化，不也是这样吗？ 鲍曼假设，如果Nazi依然当政，那么当年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就依然是政治正确的，而所谓政治正确，则是典型的人类理性的体现，也是现代性的体现，人们甚至都不会觉得大屠杀有多么反人性。 所以说，大屠杀绝不是人类理性、现代性的对立面，却是其自然的产物。Nazi大屠杀的理性，与华尔街金融家的理性，就是同一个东西。 更进一步的，大屠杀本身不仅是人类理性和现代性的另一面，同时，还是与那光亮辉煌的一面相互依存的一面。大屠杀的理性，其后面支撑着的，是欧洲工业体系建立起来的现代性精神，而欧洲也正式凭借这种精神，实现其对全球的统治。 以奥斯维辛为例，这个死亡集中营就是现代工业体系的延伸，它的原材料是活人，它的产品是死亡和灭绝。这里的管理者生产表上注满了原材料的名字、性别、职业、年龄，现代工厂体系的象征物——烟囱，则把活人焚化后的浓烟排出。还有现代欧洲布局精密的铁路系统，将这些活人源源不断，有序有效地从世界各地运送到集中营。在毒气室里，活人们吸入的是最先进的德国化学工业的产品。 还有一整套令人惊叹的复杂而高效的官僚科层体系，在管理着集中营24小时的高效运营。——独立地审视奥斯维辛的每一个细节，分开来看都是正常的，都是符合工业精神和现代性精神的，完全符合我们所熟悉的文明。这个文明既意味着庄严的宗教，动人的艺术和优雅的音乐，也意味着剥削、战争和死亡集中营。他们就是一回事。 鲍曼也正是以这样深刻的反思，展现出了英国学者的深刻性。他甚至直接指出：现代文明进程的另一面，就是用人类的理性，把达成理性目标过程中的道德规范和道德判断全部排除掉，让人们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完全摆脱道德的干扰。你听上级指示就可以了，就像我们今天只强调执行力，从来也不会强调判断力一样——想想，在经济政策的决策过程中，在金融分析中，多少知名的专家和方法论，首先倡导的，就是排除情感因素——情感就是道德的根基。 这可不是单纯某种体制的问题或缺陷，这才是西方文明进程带来的另一面后果。 中国传统道德和官僚体制，实际上是给人们留下了较大的道德判断空间的——传统道统强调人首先要做人，强调道德判断的独立性，再是做事，做官。所以，中国古代的行政体系效率往往都不高。（看到这里，总想到，我们今天成天喊的中国的、我们自己的，其实所想强调的，恰恰是上世纪二十年代自西方传过来的那一套，并非真正的中国传统） 鲍曼一个最富争议的观点，是认为，如果人类尚能保持其作为高级社会动物的自然秉性，大屠杀这类残酷事件是不可能发生的。正是因为现代文明和工业进程的推进，逐步在剥离人类的自然秉性，一旦武装上了现代文明的精密技术和观念，人类就可以做他们天性所不容的任何事情。 暴力其实从来没有被消灭过，只不过是用更严密科学的方法管理起来，为一更小的集团所垄断。暴力本身在这种精密科学的管理下，变得更加强大。 作者随后用长达四章的篇幅，探讨了反犹主义的来源，并细数了反犹主义、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历史关系。很多人把大屠杀与反犹主义紧密联系，认为大屠杀只是反犹主义的极端形式，作者则认为反犹主义只是与大屠杀并列的现象，而不是大屠杀的原因。历史上，法国人和英国人的反犹态度，往往高于德国人，但他们都没有发展为大屠杀。 反犹主义只是现象，它的根源是更为广阔的，随着人类国家社会形成，而逐渐强化的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这种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之所以在现代文明进程中不断增强，恰好是因为它们受到了来自生物徐、医学化学方面的助力——从达尔文、孟德尔一系列下来的遗传择优，从科赫、巴斯德一路下来的培育思想，成为了种族主义最好的理论温床——人类可以通过理性的、功利的方式，培育和纯化优势基因，形成强大的种族。 也许，鲍曼在这一点上，比哈耶克更深刻，哈耶克几乎是带有偏见地批判社会主义，认为计划经济是人类致命的自负。鲍曼则通过对大屠杀的反思，认为整个现代文明和工业进程，从本质上来看，都是人类理性自负的产物，都是一种园丁式的思维产物，是现代性和工业文明，而不仅仅是意识形态，是致命的自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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