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能扛住吗？

上海愚园路228号奶茶店

1月11日，一名留美中国学生在回沪居家隔离的最后一天，被确诊为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当天，他曾于1月5日光顾的一家奶茶店立即被封闭管理。

两天后，这家仅20平米的小店被单独标记为“中风险地区”，除了同一门牌号的桂林米粉店，附近的理发店、早餐店、打印店仍是低风险地区，照常营业，所有人均可自由出入。

此事在网上引发了两极化的反应，“全国最小的风险地区”很快冲上热搜，无数人称赞上海的精准管控人性化，既不搞一刀切的硬核封控，也没让奶茶店附近的市民被“时空伴随”，纳入被管控对象。

张文宏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上海这次之所以将中风险地区圈定在一家奶茶店的范围，是因为本轮疫情处于非常早期，传播链清晰可见，“这波疫情出现的病例都是在对密接者的筛查过程中发现的，病例数非常有限，我们已经在防控过程中跑到了病毒前面，形成了闭环。”   

《全国最小的中风险地区是如何诞生的》一文解释了这背后的流调努力：2天内排查3万人、加上对相关场所进行千余份采样和检测。上海卫健委据此认定：5名感染者都属于同一个传播链，且密接的密接者2830人全部阴性，均已被落实隔离管控，因此风险大致可控。

然而，也有不少人冷眼旁观。在他们看来，“全国最小的风险地区”不过是个噱头，正说明上海很会制造话题，这样封控范围很小倒是不假，问题是能控制住局面吗？这家奶茶店固然不大，但却距离热闹的静安寺地铁站1号口仅210米，地处两条地铁交叉点，客流量很大，搞不好感染者早已扩散开了。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那位留美学生在居家隔离期间竟然能出门光顾奶茶店？所谓“人性化”的宽松管理如果意味着疑似人员在被隔离时就能自由地“乱跑”，那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被封的奶茶店隔壁，理发店照常营业

那两天，坊间也有不知真假的传闻，说上海其实封了不止一栋楼，形势比媒体上所说的更严峻。连一贯支持上海做法的几位朋友，也悄悄降低了调门：“还是别把话说太满了。前一阵'沪吹’有点过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上海笑话。”

两年前，武汉疫情爆发不久，《三联生活周刊》撰文称赞上海应对及时，当时就有人不以为然：“下一个爆雷的是上海，十几万武汉人在上海。”虽然这预言并未成真，但每次上海一有确诊病例爆出，就有人挖苦：“打脸了吧？”

有时候，对“上海模式”的质疑倒不如说是对“沪吹”太甚的一种逆反，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那种“其实都一样”式的不以为然：“都是同一个体制下，上海难道还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不过运气好，没遇上事而已，等遇上了，都一样。”

不少外地亲友也来问候，要我还是小心为好。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小心才好，要说这波疫情究竟有多严重，这我身为普通市民也难以判断，只不过我自忖那家奶茶店带来的风险再大，大概也不会比去年11月初上海迪士尼那一波严重，毕竟迪士尼乐园里可是数万人密集，而那位杭州的确诊病例在园内足足呆了11个小时。

迪士尼就位于我家所在的浦东，那会我们的生活也都一如既往，小学并未停课，这次也一样。1月12日晚，我家老二的班主任打来电话，告知班上有个孩子是密接的次密接，但她不能透露名字，只是例行通告，叫我们不必恐慌。

第二天放学时，我出于好奇还问了下孩子，班上有没有哪个小朋友没来？他想了下说：“没有啊，快考试了，老师说不能缺课。”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期末考试也照常进行。放了寒假，学校并未限制离沪，今天两个孩子就跟着妈妈回福州外婆家去了。

我有朋友1月15日周六那天去苏州，尽管行程卡、健康码都是绿的，手持48小时核酸，但只因是上海来的，在苏州火车站就无法出站，要过审、签字画押；多家酒店都不敢收他，他冒着隆冬的寒风在老城走了大半圈，凌晨3:30才得以入住一家，还是因为前台姑娘业务不熟（又或睡眼惺忪？），把48小时核酸当成了24小时才得以侥幸过关。

他的遭遇折射出当时在周边城市眼里，上海的形势严峻到了什么程度，然而在上海什么都不用查：他从上海站离沪不查任何码，检票进站即可；自上海站抵沪，各省健康码都认。

上海的街头风平浪静，粗看能有一半人都没戴口罩，在网上有人看到照片，比上海人更紧张：“这么宽松，一旦感染将是爆炸性的。”

疫情中的上海（图源：路透社）

不管怎样，至少从数字来看，本轮上海疫情已得到控制：自1月14日起，已连续6天无本土新增确诊病例。虽然15日上海其实还有新增无症状病例，但都是在隔离管控期发现的。不出意外的话，小年夜之前就能将行程卡里的星标去掉了。看来我们至少可以再信任一次上海的防疫模式。

几天前，张文宏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未来一年，无论是通过群体免疫，还是通过疫苗建立的免疫屏障，再到新冠治疗药物的上市，都意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个'寒冬’”。 

他是这么说，但公众的心态相当矛盾：一方面，谁都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两年下来真的受够了；但另一面，大家的反应又远没有这么乐观，似乎都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一旦放开，到时候怎么办？”

如果张文宏判断正确，那这首先就意味着一件事：在一年之内，中国将更大程度上打开国门，不再那么严防死守了，然而你可以想见，这势必就对防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为届时境外输入病例极有可能更多——甚至是暴增。

从近一年多来的几波疫情看，在国内清零之后，除了像上饶疫情原因不明（后来还引发了上海迪士尼那一波）等少数例外，几轮疫情爆发的源头基本上都是境外输入的：无论是去年夏天南京疫情、12月以来的西安疫情，还是当下上海这一轮，都是以机场为入口。

不可忽视的是，上海自13日以来，境外输入的病例仍然不少，每日通报的病例依次是：30、43、24、35、17、15、14。如果之前漏网的1例无症状感染者就引发了不小的麻烦，那这加起来178例，要是没第一时间防住，后续可就遍地开花、防不胜防了。

浦东机场的防疫人员

或许可以这么说：任何防疫应对都有一个内在的矛盾，那就是算术级增长的资源与指数级增长的传染病例。防疫的医务人员、器具、床位等都不可能无限制增长，只能是靠快速甄别隔离、有针对性地应对重症，通俗地说，就是“和病毒赛跑”。

有一种相当典型的忧虑就是出于这种对资源有限性的认识：“这一波疫情就是境外输入的，但你再精准防控，也总有漏网之鱼，上海这样还能扛多久？”

不可否认，这次“奶茶店事件”就表明有漏网之鱼，毕竟作为感染源的那位留美学生就是在隔离期下楼买奶茶的，但上海的“精准防控”从来都不是指“不出现任何病例”的那种“绝对严密”，而是在尽可能保障市民权利和活动自由的基础上，一旦出现病例，快速、灵活地处置。

奶茶店刚被封那会，有朋友就判断，上海这一次的形势不容乐观，“感觉是要来一波大的”，但如果上海都扛不住，放弃了原则，“那么内陆式的管制派将取得绝对上风”。

他的前半判断，现在看来未必准确，但后半判断恐怕说出了很多人的隐忧：如果连上海也失守，那么影响的就不只是2400万上海人的日常生活了，还意味着这片土地上找不到更好的模式可供参照了。

虽然这一次上海有惊无险，但假设来年一点点放开，那么更大的挑战还在前头。上海能不能一直扛得住，这我不敢断言，不过我在两年前就曾提出，实现“在流动中管理”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必备能力，我们只能不断提高这种能力，而不应退回去，为了达成管控而限制流动。回头路不是没有，但那并不通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