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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陪护记

 我願追随風趙 2022-01-25

第一天:5月11日

今天,因为长辈住院的缘故,家人又正好没空,我成为老人的临时冒牌陪护。


题外话:本来我准备搭公交车去医院的,但刚好我一去到车站,车就走了,我准备等下一辆,看那个公众号实时公交显示,车就要来了。但我突然间很想去厕所,人有三急没办法,于是只能错过了。

幸亏我认识路,知道在哪里的横街杂巷藏着公厕,不得不说,在家以外的地方找公厕真的难度不小,不过现在江门的公厕真的太漂亮了,又干净,比起小时候的公厕,简直是天壤之别。

等我去完厕所,再去到另一个车站等,我发现那个公汽公众号的实时公交显示的是假的。。。过了很久还是在那个站。。。我又比较赶时间,只能叫某平台的网约车了。

还是个女司机呢,她一路与我侃侃而谈,她家人如何如何病危,又如何被江湖中医奇迹般救醒了,一路听她讲了十分钟,我越发觉得她像卖广告的,也就附和她说了几句而已。


不过一天的“冒牌护工”生涯,已经让我想马上逃离医院,并且不要再来。为什么?因为太痛苦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这种感觉比我以前匆匆经过医院,又或者去探病,都是常常来到医院,但真的相差太远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首先声明,家人要求我做的工作并不多,只是留意针什么时候打完,叫护士过来换水,还有拿棉签帮老人家醮湿嘴唇(嘴唇干裂又不能喝水的那种痛苦,我体会过,真的很难受),有时帮老人家揉一揉脚(可能我太坏了,其实我很少做这一步骤),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还会痛苦?第一,这里真的很无聊,而且放眼四望都是病人,唉声叹气,环境很压抑。

wifi只连了一会就断了,再也连不上。电视,满是雪花,而且已经被老人们霸占了,南方2台,七十二家房客,我也不想看。本来医院是个了解人生百态的地方,我可以到处走走啊,但又怕走远了一会老人家发生什么事,只能在科室附近踱步。

其实这间医院也没什么值得我再逛的,因为印象实在太深刻,从小到大,我都是这里的常客,感冒发烧咳嗽拉肚子,总免不了来这里打针看病。

而且,我家两位长辈都是在这里过世(不全是疾病的原因),所以真的是讲刻骨铭心都不为过。他哪一栋楼是什么时候建的,脑科什么时候改了妇科,ICU在哪,就连常人讳莫如深的某平间我都一清二楚。

老实说,虽然我很熟悉这间医院,但我很讨厌这间医院。据说这些年被当局承包了出去,应该也不完全是公立的了。



但讲明是人生百态,每一次来医院见到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体会嘛。今天没有什么令我特别印象深刻的人,只看到一个群象。曾经我也见过很深刻的一幕。

2017年7月,我在医院里看到了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幕,一对老夫妇手拉手在医院散步。当时我想,爱情原来可以这么简单,这么长久,海枯石烂不如细水长流。



而今天看到的群像大致如此,西药房排队等候拿药的人龙,走廊里摆满病床的脑病科,护士带着中医药的实习护士每间病房按次序打针,病房里形形色色的病人(多数为老年人),在病房窜来窜去的穿着粉红色或者蓝色短袖上衣的护工。

白天,门诊药房里排起长长的人龙。

脑病科的走廊也摆满了病床,由于走廊太嘈杂,一些病症较轻的病人一般晚上回家睡,第二天才来打针。

左边的实习护士在观摩老师做护理。没错,她们就是中医药学校的实习生。这是老人病床旁边再旁边床张婆婆的儿子在喂她喝水。其实这位儿子也相当孝顺,一休息就来陪母亲说话了。


穿着粉红色护工制服的护工在为老人弄衣服。


无聊不是什么大问题,压抑的环境至少不会令人很痛苦。真正令人痛苦的,是看着亲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知所措。

老人家因为中风了,说话不清楚,只能咿呀咿呀地叫,他叫什么我不知道。问他话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大力挣扎着掀开被子,同时大叫。我非常害怕,也不知道他想干吗,后来打电话求助家人,才知道他是太热了,不想盖被子。。。

但他至少是能听到我的话,我说我是谁谁谁,来看你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非常激动地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以致于他一连打了很多个喷嚏。

我一直觉得,这是很有爱的一个画面。


我又非常害怕,旁边再旁边张婆婆的儿子叫我去问下护士,我走了很多个病房,护士们似乎都很忙,医生们也是各有各的活。我觉得我应该等一下再叫,打喷嚏应该不算什么严重的问题吧。

回到病房,老人家没有再打喷嚏,我也没再去叫,后来护士过来说,打喷嚏与在打的这些针没关系的,没事的。那究竟是与什么有关系,我也就不知道了。

一瓶针打完,按铃几次护士都无回应。我只好自己去找护士,我说按铃无回应,才找你,她说你怎么按铃也只会有我回应,我不在护士站,当然无回应。“只有你一个打针啊?我负责这一片区嘛。


这个护士看起来凶巴巴的,真的不太好对付。

针打到剩下一点点药水,那个护士来到病房,想顺手换了老人家的针,我说还有一点呢(要钱买的),先别换吧,一会再换。她有点轻蔑地说,“那你一会再找人咯”

打完之后,还是只能找到她来拔针。

等到打完针,我叫她来喂食(胃管流质鼻饲,反正那里是这么写的)。

她来到病房,摸一下我准备好的食物,又叫起来,”这么烫,怎么能吃呀?宁愿放冰箱,不要一点热。”我摸一摸瓶底,这还叫烫啊!明明摸下去暖暖的。。。当然了,不能喂!你等凉了再找我拉!”(我真的不想再找她了。。。)

过了十几分钟吧,这个护士可能帮旁边的老伯换针水顺便吧,又过来了。我是帮她拿着瓶子喂食的,一来二去,就聊了几句。人一聊起来呢,我发现她也不算太凶,人其实也不坏。

她同我解释,为什么要用冷的粥喂老人家,因为鼻子上的管子是直接连着胃粘膜的,有60厘米长,胃粘膜适应的温度同嘴巴不同,可以接触冰箱里的冷水,却一点热的都不可以碰,不然后果很严重。

“你看看我们护士,钱又少又受气又辛苦,有什么意思。”我看她喂的过程,其实我也会做,就是用针筒把流质食物打进鼻管里而已。


我问她护工不能做吗?(其实作为病人家属我立场上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吧。。。)她也很诚实,”白天护士长在,被抓住了要罚钱,晚上就可以。

(因为护士要统计病人一天喂了多少毫升食物,护工们一般文化水平不高,做不到这一点,不过护士之所以叫护工喂,可能统计时就将就将就过去了)

"护工她们也不好做,一天一个病人交100块,公司抽走20,你都见到拉,这么累死累活一天才80。"

"你别忽悠我,她们又不是一对一。”

(前几年一对三的护工还不少,现在听说几个护工就包下一层楼的病人了。。。)

“但即使侍候几多个人一个都要抽走20啊。”

哦。

“这里的日子真的很难过啊,你看脑科,一二三四楼四个区,走廊上都摆满了病床。你说能不累吗?睡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不能动的老人,也很难说话,我每天对着他们,人都要疯掉了。”



题外话:别说她天天在这,我就是一天也呆不下去。

这里的人多数都是躺在床上动不了,因为中风了,很多手脚都没了知觉,或者左手左脚有知觉,右手右脚又没知觉,连抬起一下手都像背负千斤一样。

所以我真的觉得我们能四肢健全,行动如飞是很幸福的事情,我更加拾起了当年学习生物时的敬畏,人是多么精细的一部机器啊,比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电动汽车先进多了,体内无数个零部件互相协调工作,才形成了手脚活动自如,能吃能睡的普通日子。

当我们拥有这些普通日子时,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断挥霍身体去熬夜喝酒(包括我自己),觉得这样很爽。一旦等到身体哪个零件坏了,就悔不当初了。


“很多病人也没有请护工,也不是人人都请得起,就让家人来陪。后生的都要上班赚钱啊,最多让老人的老伴过来陪。他们这样的年龄,都不知道是谁照顾谁。有一次有个婆婆去晾衣服,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摔断骨头了。。。这里很少见到你这么年轻的来陪人的。

护士见到有人陪她说话,像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喂完食,护士走了。过了一会,她又来了,我也学着周围的人一样寒喧道:食左饭未啊?

加班啊!食乜饭!她没好气地抱怨道,不过后来还是笑了笑。

医院里不到11点就有饭开了,两个穿着我学校某饭堂同样制服的阿姨,推着餐车每层楼叫开饭啦。我一问,12块钱,可以挑三个(肉)菜,再加一个青菜。肉菜有鱼,有肉饼,有菜花炒肉,肉丝炒青瓜之类的,看起来样子还不错,但吃起来真的不好吃。

这件衣服,这顶帽子,我也穿戴过,以前我在学校饭堂兼职过。我问阿姨为什么晚上还是那些菜,她说煮好的菜,要吃一天的嘛。。。

这些菜虽然不好吃,但是性价比挺高,比我学校饭堂便宜一点。。。


很多护工,病人家属,能走得动的病人,甚至医生护士都会拿着自己的饭盒去打饭。(他们有没有优惠我就不知道了)

我过去买了饭,隔壁床的护工杨姨也吃完饭了,她现在喂张婆婆喝粥。张婆婆因为发高烧,人也吃不了东西,一吃就吐。再喂她,再吐,护工又不停地问她,不吃了好吗,吃就别吐,她说话不清楚,后来可能痛苦到眼泪都出来了。

这个护工态度还不算坏,可能看见我坐在这,旁边床的老伯又坐在旁边看着她,怕我们告诉她家属,但她真的称不上有耐心。折腾了很久,后来可能就喂了几口进去吧,护工就草草结束,她还要去医院外面买饭给旁边床的老伯吃。


旁边床的老伯病情最轻,白沙人,姓何,能说话能坐着,能自己吃饭上厕所,床上有手机身上有钱,只是说话不太清楚,走路不大利落。

他人很好,几次提醒我老人家的针要换水了,去找护士来。因为他是病房里惟一一个能自己吃饭的人,也能说话,我也在他身上体会了这个病房里惟一的一丝独立与尊严。

中午他吃的是塘虱(鲶鱼)榨菜菜心饭,也是快餐。但医院外面的店铺,不是多油就是高糖,肯定谈不上营养。

其实依我之见,食疗肯定比药疗好,病人如果能吃上一口家常饭,应该会更快康复。但无奈何伯的三个女儿都要上班,除了周末偶尔煮一下饭来给他吃,平时他都是吃快餐的吧。

我发现这些公公婆婆都很期待孩子送的饭,旁边病房一个婆婆,傍晚时不时在阳台站着看楼下。我忍不住问她,婆婆,你食饭未啊?

未啊!等我个女送饭过来俾我食。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而何伯,也叫护工今晚不要买饭了,他女儿今天休息,送饭过来。一边讲一边笑。


看着何伯自己慢慢地一个人吃饭,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又觉得他似乎很孤独。


这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我另一位长辈住在这间医院时,他还能吃饭的时候,家人逢年过节或者周末都会做他喜欢吃的菜送过去。什么羊肉,鸡肉,煮碎煮烂,又有老火靓汤,我那时读高中,每次回家我都能叨光,因为我也很喜欢吃羊肉。

后来啊,他插了胃管,就只能吃流质了。我高考后也送过一段时间的粥过去,那时护工见到我就问我,你考到哪个学校了,我只说还不知道。

后来知道了我去了哪个学校,家人还是对长辈说谎,说我考到非常著名的学校,护工不断恭喜我,我只能苦笑。。。但依我之见,人活着一张嘴,不能吃饭了,活着简直就是受罪。

我也非常唏嘘,真的,从那以后,我才知道一个道理,老人家们常常讲的,“食得系福啊!”不是说反对减肥,但只有当你不能用嘴巴吃东西的时候,才会明白能张嘴吃饭真的是一种福气。

再后来,这位长辈进了ICU,之后转过出来,又转了进去,就再也没活着出来了。那时,我刚上大学一个月,当我赶到医院时,老人家已在弥留之际。或者讲只是靠着一剂强心针吊着几个小时的生命而已。

不久,他去世了,倒在ICU的冰冷的病床上,我们谁都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为什么?

因为ICU不比平常科室,制度也不一样。整个科室都是封闭式管理,每天只有一个小时还是半小时的探病时间,而且不能进病房,只能在走廊的一个小窗口探视。

这一条走廊又百折千回(我不是夸张,那条走廊是根据每一张病床的位置而构造的,确保每张病床都能让走廊有窗口可见,所以拐了很多个弯。),而且狭窄不堪,最多容两人并排通过。

左边那个护工身旁的门就是探视通道的入口,一般不会开,只有到时间才会开放。


这还是物理上的构造,最重要的是心理上的阴影。说了是重症监护室,说明随时都会死人的,而尸体呢,的确也是从走廊中间的一幢门推出来。

(这幢门旁边一般都会摆着几张病床,不时会看见护工在洗洗刷刷,本来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天天在洗床,后来我才知道,每张床都意味着一个新死的病人,要消毒干净来迎接下一个病人),再进入另一幢门,门外是一条走廊,走廊通向其他科室,走廊边有一座电梯。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电梯。

如果不是我亲身搭过一次,打死我也想不到那电梯是运尸体的。跟医院里普通未装修好的电梯一模一样,而且那条走廊也很平常,没有传说中的感觉。

我感觉ICU像工厂多过像医院,床位不多,但每一张床都连着大大小小的仪器,数十条仪器的导管插在人身上,而这些患者,全部都是没有知觉的,任人摆布,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让人感觉很心酸

医院其他科室,虽然也充满疾病痛苦,也会面临死亡威胁,但处处都有家属的关切,护工的笑语,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短短的走廊,俨然一个小社区。

惟有这个重症医学科,大门紧闭,到处都是消毒药水的味道,把那些人情世故早就洗刷得一干二净。即使是弥留之际,也不允许亲人进入病房,陪伴他最后一刻,真正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真是有些悲凉。


。。。。。。

回到我的陪护生涯

下午,可能因为身体长久地躺在一个姿势上,太热,我又不够力气搬得动他庞大的身躯(主要是我怕硬来搬坏了什么零部件)。

几次其他护士过来都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帮他翻身?叮嘱过你们两个小时翻一次身了拉。怎么一直让老人睡同一个姿势,你自己睡觉睡同一个姿势久了你都累啦。自己不翻又不请护工,请了护工就有人帮忙拉 。我不够力气啊。。。

家人也没叫我这样做)那你不要来陪护了,叫可以帮他翻身的人来吧。我能说什么呢。。。只好什么也不说 他们的言外之意,不还是那句,你们快请护工,别在这杵着。为什么?

原因当然不少,首先,可能护士们(或者医院方面)与护工公司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介绍病人请的护工越多,她们能拿的奖金也越多。 

第二,护工们与护士的关系,一个科室几十乃至几百号人,护士就这么几个,永远都是不够用的。护工的存在就很好地缓解了这方面的问题。帮病人翻身本来是护士的工作,但她们可以有一百个理由,说人手不够,你们家属自己搞定。

而护工宣称的所谓两小时翻一次身,几乎是做不到的,她一个人一天看十来个人,哪来这么多分身。

中午,杨姨在病房里开一张行军床睡觉。白天她睡这张床,晚上睡一张更结实的床(也在同一位置铺),上边铺一层纸皮,说会更舒服,那层纸皮被磨得发亮,她说那张床已经睡了四年了,别的阿姨的床都坏了,惟有她的那张还是那么坚固。家人打趣道,你这张床都赚了几十万了吧,她只是在笑不说话。

但如果家属请了护工,一般就会很少过来陪护,只是在有空时才来看一看。这样护工们干不干活,只有护士知道,但护士们为了省事,有时也会叫护工去喂食胃管,但这可是违规的事,护工们不说,护工们偷懒,护士会说吗?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可能并非如此。

他们互相“帮忙”,没有家属看着,多省事。 请不请护工我又不能决定,你一直说给我听干嘛。这又是我不想呆在这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给谁谁都不爽拉,我今天才初来乍到,作为小辈,临时陪护一下,差不多每个护士都过来同我讲这个问题,有的态度还不好,我来这是挨骂来了。。。


 不久,早上的护士又来了,我总算找到一个说话的人。

你上班拉?系啊。。。今晚上夜班?吾系,我一阵就走拉。早走早着,迟走训吾着啊。 (这句话又押韵又搞笑,这位护士真有才)

你天日休息?系啊,我连上四十几曰班终于有息休了,调休着。我个仔要报名入学,错过左就没机会了。

甘米母亲节最好礼物?系啊,我终于可以离开尼度了!你地一个月休几日息?讲系公众假期都有得休,我地从来都未休过。。。 

我只能祝她母亲节快乐了。。。

后来家人终于来了,帮老人家翻了身。护士的骂声才消停。他们买了一部轮椅,抬手抬脚把老人抬上轮椅,推他下去花园散步。这天傍晚天气挺好,凉风习习,虽然这里是医院,但风景真的挺好。


我在医院某处发现一座相当历史性的建筑,也顺便上网查了一下这个利先生,不查不知道,一查吓我一跳,原来他香港曾经著名的“鸦片大王”。。。也是香港利氏家族的元老级人物。


把老人送回病房,何伯的一个女儿,张婆婆的儿子,女儿,都来探望老人了。家属们互相寒喧。

张婆婆儿子颇为无奈“我妈子今日发左成日烧啊,都吾知几时先退。”“ 系度住左四个月,都未识自己翻身,脑上边通波仔通左两次,(通波仔”手术的学名为「冠状动脉扩张及支架植入术」。),一个支架五万,做左两个,哎”张婆婆女儿在叹息。我的家人也附和道:"四个月?!甘洗左好多钱了喔。”。。。

这时,今天那个“迟走训吾着”护士,晚上又来上班,也走进来帮何伯换药了,听到家属们在闲谈,她当然也不甘寂寞,马上参与进来。

我家公果时做手术,做之前即刻要交3万文现金先,个医生就俾5分钟考虑,生命垂危时间吾够。我老公三兄弟,点吵都系得五分钟,又米交左。。。”

“系啊,生得多未必好哇,到时交钱吵到打塞交,一个反而容易决定哇,一阵呢个话救,果个又话唔救,都唔知听边个好。”

大家都笑了。。。


夜晚的医院给人的感觉也挺好。夜风阵阵,一弯半月挂在天空,医院里万家灯火闪亮,虽然住在这里的人大都不情不愿,可能明天就痊愈出院,也可能永远也走不出去了,但毕竟也是缘分使然。

这竟然带给我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也可能是离我高中近,真有一种高中夏天夜晚的感觉。

看着对面四楼蓝色的灯光,我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晚我看着长辈的病床被推进四楼蓝色的房间,穿过一幢又一幢门,被推进手术室。。。

为什么这里有高中的感觉,除了距离近,可能因为这里也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社区,与外面的世界很不同。

既然这么有感觉,当然要走走看看拉,我从脑科走到门诊,药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值班医生在灯火通明的配药间发呆。白天这里可是门庭若市啊。

门诊科室都关了门又关了灯,走廊空空荡荡,真有几分拍恐怖片的感觉。 

只有一楼的急诊科,依然像市场一样热闹。医生和穿着白色特制衣服的护士照旧风风火火,人们急切地排队看病。

回到病房,还要叫护士来帮老人喂食一次,这时我找到一个白色衣服的实习护士,这个女孩子态度相当好。 我一语中的,猜到了她是中医药学校的实习生。

问她怎么样实习,她说一个科室实习一个月,上个月她在产科产后区,每天不是帮产妇量血压量体温就是血压,或者帮新生儿量。这个月来到这里打针换水之类的。实习十二个月,没钱,不算很累吧,今晚十一点下班咯。

果然还是同龄人好说话(她应该比我小几岁),我们合作喂食,有说有笑,压抑已久的感觉一扫而空。

这就是我在医院充当临时冒牌护工的第一天。

如果这是一个职业,这也太痛苦了吧,幸亏当年我没有考护士学校的大专。

晚上躺在床上,我这样想道。

第二天 : 5月12日

今天我中午才去医院,带着极大的不情愿,我拿着饭叫某平台的网约车赶到了医院。今天天气好热,跑上病房我衣服大概都湿了一半。 

下午比较平静,一切都井井有条,老人也几乎没有叫。我就到处游历,看看昨晚去过的没去过的科室,与白天有什么不同。 我走过心脏科,肺病科,妇产科室,走到外科大楼,始终没有再上去10楼,那个工厂一样的重症医学科。

外科楼有对夫妻在激烈争吵,让我在很远之外都听到,我怕他们打起来,伤及无辜,我就先撤了。晚上花园里有两个人也差点打起来了,双方动手动脚地在挑衅,后来在另一个到来劝解之下,骂骂咧咧地走进了急诊科。

还有走到肿瘤科门口,不敢进去。在我的印象中,肿瘤科是比ICU更可怕的科室,因为听过很多传闻,这里天天都死人,而且每一种癌症死法都极其痛苦。

我按部就班地看老人打完针,叫护士喂食,今天值班这个护士很好人,态度非常好,护理过程也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嫌弃样,(绝大部分护士都这样),充满爱心,唯一一个让我想到“知者父母心”的人。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到了傍晚,家人来顶班了。我以为今日也一样走过日出,看见日落,科室的一天就周而复始地过去了。

当然今天科室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这些都与我关系不大。

几个新来的病人在家人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来到走廊的几张病床上,办入院手续似乎也很复杂,见到护士们都在走来走去,一会儿喊这个,一会叫那个。

有个病人应该神智不清醒,一直在挣扎大叫,让家人护士,乃至我都不得安宁。

一个50多岁的阿姨今天刚来住院,儿女亲戚们安顿好她之后就走了,只有丈夫昼夜陪护。本来走廊上的病床,凳子就不够,今天下午他来了,只好坐在病床末端。

直到傍晚,一个好心的护士才叫他去拿旁边床的凳子坐,今晚那个人不回来了。晚上他就上身倚在病床末端,腿踏在凳子上,一张被子盖在身上,这样就算床了。

隔壁床的何伯今晚一直没吃饭,原来是又等女儿送过来。我见他一直坐着看电视,也没叫饿,但时不时会瞄一眼门口的方向。。。 

突然,旁边房间病人家属走到护士站,“医生,快来睇下,距无反应啊,头先仲好地地,现在叫距无反应啊”

边度?

护士几乎是跑过去的。

53床,快点来睇下。

值班医生过去看了看,马上叫护士去ICU按铃,护士跑过去旁边的脑科ICU(NICU脑科专科重症病房)按铃,一连按了很多次。


关于ICU

ICU又分为综合性重症监护病房(GICU)和ICU专科。综合性ICU主要包括外科重症监护病房(SICU)、内科重症监护病房(MICU)、急诊重症监护病房 (EICU)等。ICU专科主要包括烧伤重症监护病房(BICU)、呼吸重症监护病房(RICU)、肾病重症监护病房(UICU)、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 (NICU)、产科重症监护病房(OICU)、 儿科重症监护病房(PICU)、麻醉重症监护病房(AICU)、移植重症监护病房(TICU)等。

部分高等级大医院还会对综合性ICU,甚至ICU专科监护病房继续细分,如心血管重症监护还会分为:冠心病重症监护治疗病房(CCU)、心肺重症监护病房(CPICU)、心脏外科重症监护病房(CSICU)、神经外科重症监护病房(NSICU)等等,以便于深度和精准监护。-万家热线 2016.11.10

那头一开门,一大群护士小跑过去拿器材,一车一车地推过来。

 不久,一大群医生护士过来抢救,这个叫“杨姨,杨姨(一个护工的名字),在哪里啊”那个问“肾上腺素多少的?”另一个急急忙忙地帮医生找口罩,“口罩啊,口罩在哪里”(脑中风不会传染,这个科室医生护工也很少戴口罩)

不过我知道,应该只有从ICU出来的穿着手术服的那个医生才是权威。同房的另外两位老人家马上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一位老伯被扶出阳台,坐在轮椅上。

昨天的婆婆不知道转移去哪了。后来我才知道,抢救的是昨晚第一张床那个在病床上挂蚊帐的老伯,身体应该不错,见他行动自如的样子。这个阿伯我印象尤其深刻,因为我从没见过在病床上挂蚊帐的病人。

陪护的家属讲,他们只走开了一阵子,回来人就没反应了,一边讲一边打电话给其他家人。

喂,快过来啊,你姨丈吾得了”讲着讲着,声音开始带着哭腔。另一个家属在叫,“没抢救拉,仲有乜用着,唉” 

一个应该叫别放弃抢救 。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说服了谁,可能抢救了将近一个小时吧,老人活过来了。但我听他们讲,还未过危险期。

从我听到那个权威医生同家属的小部分对话,医生的意思就是叫他们转入ICU,用呼吸机维持生命,不然的话,如果他再次心脏骤停,很难有设备去及时抢救。

但家属不肯,用呼吸机那不是吊时间吗,反正他也不能好了,就用药物治疗算了,再停的话我们也不按铃叫你们抢救了,随他去吧。。。 

抢救完毕,医生们同家属商量情况。


病房里总算平静了一点,经过这场生死较量,刚才被转移出阳台的同房病友,在家属的要求下,马上就像逃难似的,护工扶着他拄着拐杖,就转到了另外一个病房。 

很久之后我才见到昨天的婆婆和女儿,原来她们出去吃饭了,今天是母亲节。回来之后见到这番景象,宁愿睡走廊也不愿意进去。她们就坐在走廊病床上收拾,不断小声议论,“死左?”“没死,抢救到了。。。”

后来婆婆发现她的衣服还在里面,想进去拿,又不敢进去。叫她女儿进去,她女儿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进。。。

后来那床病人家属可能听见了,就主动把婆婆的柜子,衣服,牙杯都拿了出来,还有那个轮椅老伯的。婆婆后来觉得走廊太嘈杂,还是回家睡了。

婆婆与女儿一边收拾,一边议论纷纷。


我知道,老人家都很忌讳死亡,由于同房病友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旁边的公公婆婆都相对病情较轻,谁不怕晦气呢。

但谁知道,这么一个生龙活虎,还在蚊帐里玩手机的老伯,说垂危就垂危呢,人生无常啊。不用到肿瘤科,也不用去ICU,普通病房就有生死时速,医院的病床,哪一张没死过人啊,哎。

晚上,科室走廊依然热闹非凡,我见到昨晚的实习护士,跟她打个招呼,她说今晚还是11点下班。我离开医院之前,还看见她老师专门叫她过来学扎血管打针,她勉强可以及格吧。

来自中医药学校的护士小妹妹在老师的指导下帮病人打针。

我这两天的陪护应该不及格了,哈哈,到处窜来窜去,看这里看那里,唯独没怎么看好老人家,不过还好也没出事,这样对于我来讲已经是最好的事了。作为结尾,这两天的经历我也不觉得太痛苦了。希望他早日康复吧。



后话:星期一早上我收到消息,昨晚抢救的老伯终究还是在十二点左右离开了。家属哭声震天,全层楼都惊动了,我家人也被吵醒了。早上他们家属在楼下商量后事,说尽量从简吧。

想想这个与我仅有数面之缘的“蚊帐老伯”,前一晚还能吃能走,在蚊帐里玩手机,第二晚就一动不动了。。。。。。

对于他家属不同意送他去ICU,其实这个很难说对错。送他进去,用呼吸机吊命,插上很多导管,不能吃也走不了,全无意识地活着?这样活着有没有意义?

而ICU的花费至少也几千一天(多则上万元一天,我家真实经历过),还有些进口药只能自费,即使有部分报稍,但时日一长,医药费也会把一个普通家庭压垮。

所以家属们的决定也不无道理,只是可能要背负一个“见死不救”的不孝之名了。。。

我的心情也非常压抑,久久不能平复,想到了很多,又表达不出来。但我会记住这两天,真的让我学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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