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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西安很冷!

 秦人郎春 2022-01-31

这个冬天,西安很冷。冷得我还没出北客站,就灌了一脖子寒风。

鸿蒙的天空飘着雪花,也下着雨。雪片儿很大,飘落的过程还很高洁,落地瞬间却变成了水,与雨殊途同归。过去把这种雪称为“稀屎雪”,也没觉得难登大雅之堂。如今人们爱装修,不喜欢物事原始的模样,或者应该给它一个能够网红的名字:“白加黑”。

地面上的水,有沥青衬底的黑黛,也有水泥为盆的浑白,自然地形成明暗,分为不同的阶级。雪变水的背后,是看不见的手。手在黑科技的空间里较劲,进行残酷的热能掠夺。热能来自地壳之下的岩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就这么被雪化水带走了。留在空气里的,只有瑟瑟的寒,凛凛的冷。

哈一口腹中的浊气,立时蒙在老花的镜片上,眼前的世界便模糊不清。

高楼重影,树冠叠形。虽是废都,繁华日盛。鳞次栉比的楼宇里,高层人生活在低层人的头顶,习惯成自然,低层人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竞争只在一个楼层的左右邻里之间进行,你放了一个鞋架,他就要放一个水桶。

疫情肆虐,客稀关多。一次接一次的核算检查,让人习以为常,猛然到了自家门口没人检查,反而有点不适应。

天冷,加衣,因为我是从暖和的海岛回来的。屋里很暖,但无暇体验,因为老泰山还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重症监护室的门,正常情况是紧闭的,唯一的玻璃窗洞还糊了一层纸。监护室里头的病人和监护室外的家属,隔着一扇门而不得相见,要想了解情况只能通过医生和护士。而护士的嘴里通常只有两个字:“还行”,或者三个字:“不太好”。要想约医生交谈,得问护士人上没上班,是否有闲,问得勤了,还遭人烦。

监护室的们有时也开,但只允许新的病人进去,或者有病人出来。出来的病人有的转往普通病房,有的直接出院,也有的已经成了尸体。重症的死亡毫不奇怪,许多家属在签署了一大沓医院免责的文书后,早早被告知准备后事。

我在监护室外煎熬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有死亡的病例。也就是在这些日子里,我才感受到生存与死亡原来离得那么近,那些被监护的生命,一个个都处在死亡的恐惧里,随时都可能再也见不到家人。有一位87岁的老者,前几天得到的信息都是“不错”,这日早晨比往日多吃了几口稀饭,上午就停止了心脏的跳动。

病人死了,按规定要推进太平间。推床的是嘤嘤啜泣的家属,前面只有一位带路的护士。据家人和病友家属说,从急诊楼到监护室三四百米的病人转运,也是由家属推床的,护士也只是领路人,一口戴手套的手捏着医院的流程单,插在洁白的工服口袋里,另一只不沾阳春水的手拿着手机,不时和什么人语音联系。因为一张大大的N95口罩罩着,也看不清脸庞是丑陋还是俊美。

这是西安城一所名声远播的三甲军队医院,设备先进,专家云集,医术医技堪称一流,许多人脱下工服都扛着大校、上校军衔。来这里就诊的病人不光陕西省内,还有慕名而来的山西、河南、甘肃、宁夏、内蒙古、青海甚至新疆人,常常是一号难求,一床难等。或许是接待的大人物多了,平常人在这里难得体会到“服务”的氛围。

首先是病人入住后,护士会通知家属买洗漱用品,比如脸盆、毛巾之类,有的还需要便器,而护士往往是想到什么通知什么,很少一次到位的。买东西要到院外,出出进进,很不方便,加之又时疫情期间,来回刷手机、查健康码、查行程码、查核酸证明,很麻烦。就这么小一点事情,病房就不能集中采购,按实际消耗计入病人自费的清单里?难道这里边也会产生贪污腐败么?

我家老人所住的监护室,大约有三十张床位。有多少床位就有多少在监护室外焦急等待的家属。这些家属就像被判了无期徒刑犯人,在防疫政策不允许聚集的严令之下,被集中在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旮旯里,也不知是打了谁的脸面。大家白天坐着,夜里躺着,一时都不能离开。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士会叫到自己,有三天不叫的,也有一天叫几次的。叫的多的要么是病人预后较差,要么是费用麻烦,交费二三十万的不属个别。

糟糕的是这间屋子没有窗户,里头还套着一个同样没有窗户的卫生间,几十个人吃喝拉撒睡都在里边,又没法洗澡,小小的空间里体味相熏,浊气呛鼻,一点隐私都没有,更遑论尊严。

屋子的角落,开始还放有暖水瓶,我第一天见到6个,第二天就变成3个,到了第三天,一个打扫卫生的女的跑过来大喊大叫,说暖水瓶丢了,不再送水了,要打水到楼上病房或者前头门诊大楼打去。

普通病房就在三楼。可我到三楼房打水时,却被拒绝了。一个穿白大褂的翘腿坐在门口,我开始还以为是护士,客气地请对方挪动一下,我要进去打水。结果那人操一口同州话,说楼下那个打扫卫生的耍得还大,她凭什么让你们到楼上来打水?你们楼下人太多,打完了楼上人喝什么?到门诊楼打去!

门诊楼距离在三百米左右,外面天寒地冻的。

我这才感到护士没有这么低的层次,因为我刚才电梯摁错了,到了五层,一个护士模样的人说热水器坏了。同样是不让打水,至少人家没有那么直白。虚伪中给我留了面子。

我笑说热水器不是自动的么,直接接的自来水,边出边补充,怎么会打完呢?它说人都死呢,你能保证那机器不坏?我这里用“它”而不是“她”,是觉得那个空皮囊的人形,根本看不出男女,而且把一个“死”字挂在嘴边,实在不配人的代词,“他”或者“她”。

忽然想起一个理论:半桶的螃蟹互相撕扯,谁也爬不到桶沿外逃生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也不是层次越低的人越是没有品味。我见病人家属长时间得不到休息,曾建议让病情相对稳定的患者家属留下电话,近处的回家远处的去酒店休息,结果被飞了一个大大的卫生球:“万一人死了呢?


这里就不说这卫生球来自何处,至少不是打扫卫生的。

原本进监护室就是生死难料的事,他们的确也见过了太多人死亡。但他们的高等教育过程,就没有学一点医者的仁心仁爱,或者诸如“抢救失败”之类比较含蓄的词语?既然如此直白,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那么人死了,就了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牵挂都没了,不就是推太平间么,迟一会儿也不会死而复活,还有什么着急的?

谢医生,谢护士,谢医院!我家老人总算命大,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终被拉了回来。但出院之时,身体极度虚弱,无法站立,需要用轮椅推到停车地。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监护室有轮椅,直到我们在病人家属中间没借到,提出询问时,才有一个人很不情愿地提出要押身份证租借,保证用后还回来。

我当时就想,问什么就不能有一位护士,像我在韩国、香港、澳洲等地见到的那样,笑模笑样地帮家属将出院病人推到停车位,然后挥手告别,将轮椅推回来,既保证了公物遗失,又彰显了人文关怀呢?

改革开放几十年,国人学到了国外很多东西。但凡要求老百姓承担的,基本都趸过来了,可是应该让老百姓享受的,似乎并没有学多少。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病人家属对我说:医院是救死扶伤的机构,收钱看病,又不是志愿者,你怎么能指望人有服务意识呢?

他的话刚说完,我的脖子又灌进一股冷风,冷得我浑身打颤。

西安的这个冬啊,真的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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