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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春婷:幸福的除夕

 新用户8981n2sT 2022-02-03

天边刚刚撑开一条缝,母亲便屋里屋外地穿梭起来——捅炉子、倒炉灰、扫地、烧水、做饭、煮猪食。母亲每天的节奏都这样。年让她的节奏更加紧张。

太阳从山洼里爬上来,村庄浸润在金色的霞光里,光耀万丈。一片明晃晃的光倾泻在炕头,浮游着无数的小虫子,我们开始起床。

父亲喂了羊又喂了驴,开始拨拉各个房间的炉火。在他看来,这一天的炉火应该旺旺的,一切与贫困有关的印迹都不该出现在这个美好的日子。他从东屋到西屋,挨着个地将慢熬了一个黑夜的炉子捅得丁零当啷地响,把我们的美梦一个个全捅碎了。

最期待的一天到来了,带着神圣和隆重感。

母亲已经梳洗干净,坐在炕头的那片光里看着我们吃饭。清早的母亲总是荣光焕发的。

圈里的那头小猪已经吃饱了肚子不叫唤了,而那头被母亲喂养得快要走不动的猪,早在前几日,在村里一帮大老爷们捆压、宰杀、烫刮、剔割等等一系列熟练的操作中,将一身厚实的肉奉献给了我们全家。

有了它这一身肉,母亲和父亲就不再那么愁闷了。这个春节就可以过得顺心顺畅,扬眉吐气。

冰冷了一个冬天的小厨房里雾气蒙蒙的,猛烈的火跳动在灶里,熏熏火光噼噼啪啪地响。墙面和窗玻璃上结满了水珠,肉香直往我们鼻子里钻。大块的肥肉墩子已经煮在锅里,在浊白的水花中变成了灰白色。

父亲每年都会将这个冰冷了一个冬天的小厨房生上火,架上锅煮肉。

今年的肉更丰足一些。父亲还把一只整鸡和一些牛肉扔进了滚烫的锅里,并随手扔了一把八角、花椒等调料。这些熟肉将是整个春节招待客人的必备凉菜。

小厨房里有些渗骨的冷,一时生猛起来的烈火还没捂热四面冰冷的墙,密密的水珠顺着墙面、玻璃慢慢往下溜,拖出一道又一道曲线,像极了母亲流下的泪。母亲与家人阔别了几十年,始终无法相聚。

母亲和父亲的家都在湖北。因为建设祖国大西北的热血豪情,以及母亲要强的个性,与大舅赌气,发了毒誓等等原因,与父亲来到了遥远的新疆,将根永远扎在了这个偏隅的村庄,生了一堆儿女,学会了做新疆拉面、吃腥膻的牛羊肉,学会了扛着锄头刨地、握着镰刀割麦,甚至手和着泥巴盖房子、盖猪圈,却始终改不了家乡的口音,以及对猪肉、鱼米的喜爱。就连我们也不大习惯面食和牛羊肉。

明媚的阳光让我们更加地欢喜。我领着稚不谙事的弟弟开始整理每个房间,先整理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的土炕,将每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炕角,用绣着花的小方巾围起来,再将柜子上的瓶瓶罐罐擦干净,摆整齐,然后扫地。这是我每年主动承担的家务。

哥哥、弟弟们则挥着扫帚清扫院子,清理房前屋后四处的垃圾。他们将屋里长长的炉筒子一截一截地从炉子后尾抽出来,倒出积存的炉灰再安好。一小团一小团的炉灰堆在院外雪白的地面上,特别醒目。屋顶上的雪已在前几日被清理干净了。

他们将院里院外收拾得干净而清爽,微喘着气端详着这里那里,很有些成就感。家里的大黄狗也从墙根站起来,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踱着步,那只花母鸡走着走着便拉了一泡鸡屎,气得大哥大吼一声,跺着脚,举起扫帚将它赶出了院子。

很快便到了晌午,大哥他们揭开院里那口地窖的盖子,一个踩着窖壁上一个个的小凹槽,进入深深的地窖,一个站在地窖口,拎着挑水的扁担,将一筐土豆、萝卜、白菜吊出地窖。窖壁上结满了冰霜,从地窖里出来的人象穿了一身满身露着棉花的破棉袄。

母亲将自己安顿在连接着两边住房的大厨房里,一会蹲下去,一会站起来,一会举着盘子,一会拿着菜刀,一会将长柄的勺子伸进水缸,一会往洋铁炉子里填着煤块。

忽而,她又转身从屋角的口袋里抓出一把细碎的麦粒疾步来到院里撒在地上,那些鸡便咕咕咯咯地扑叫着来抢食了。

太阳很快升到了头顶,天暖得没有一丝风。母亲扔下已经洗好的一堆菜,已经消解了冰冻的肉,重新将那口破铁锅搭在炉子上,将土豆皮、烂菜叶填进滚烫的水里,又填进一大勺麦麸,搅和搅和,尔后,猫着腰,捏着两只锅耳,猛地一耸肩膀,颠颠颠地一阵小跑,将那锅猪食端到十来米远的猪圈前,倒进圈门口的食槽里。

那头小猪是她又一个养家糊口的希望,她希望她能把它养育得肥壮,用以贴补父亲微不足道的工资,用以填补家里的各种窟窿。这头小猪包括那几个不知命运几何的鸡,还有屋后的几亩地和屋前的菜园子都饱含着母亲挣脱贫困的希望。

午饭是大肉炒粉条,溜得松软热乎的花卷、馍馍还有麻花。面柜里、笼屉里、小厨房的案板上堆满了母亲做的各种面点。她已然成了一位地道的新疆人,不但能种麦子,还能熟练地做出各种面食,尽管,原来的她只懂得如何工作和学习。她不再是那个青春勃发的少妇,而是一个满脸皱纹、双手粗糙的农妇。

午后的光阴流星似的滑落。母亲的身影只在案板和灶台间移动。一阵阵爆裂声、一阵阵油烟从锅底升起。

厨房里满是烟雾,使得母亲的身影时而有些模糊。我们听着母亲一声又一声或者是一连串的咳嗽,吸着一股又一股香浓的味儿,说着一切好玩、好笑的事,从屋里窜到屋外,又从屋外窜到屋里,惊得卧在墙根的狗或闲散无聊的鸡惊慌逃散。

扫帚清扫过的痕迹清晰地印在地面上,屋里屋外焕然一新。鲜红的对联贴在每个房间的门两边,晃着人的眼。

父亲吃过早饭就开始写对联。村里的人接连不断来家里,让父亲写对联,屋里地面上晾着一幅幅对联。

圈里的那头驴还有几只羊的草料也从圈顶的草垛子上扔到了它们面前。哥哥弟弟们没事了,便站在墙跟叽叽呱呱地闲聊,一会吵,一会笑的。我帮着母亲干一些剥葱、剥蒜、削皮、洗菜之类的小活。母亲按照自己的计划,一道一道地切菜、下锅、翻炒或煎炸,时常把进屋来打闹的弟弟们哄出厨房。

太阳渐渐失去了威力,冰冷一层一层地侵袭下来,中午消开的泥水又结成了冰。天边的晚霞像火红的绸缎,缠绕着桔红的太阳沿着村西头的白杨树梢向山那边滑落。

母亲抹了一下额头垂落的头发,带着满怀的欣慰和慈祥,探出半个身子在厨房门口,说抬桌子吧。

哥哥弟弟们忽啦啦地行动起来。父亲再一次将每个房间的炉子里填满煤块,将所有的灯都打开,在每个房间都点上香。

大盘子、小盘子摆满了大方桌,猪肉炖粉条、炒白菜、炒土豆,凉拌五花肉和鸡块,还有灌猪肠、炖豆腐。每道菜都浸着油,冒着香味和热气,最中间是一条鱼。

鱼是父亲的功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他说过年得有鱼,即将开始的祭祀也得有它,远方那些未曾谋面,已经过世的长辈们都生活在鱼米之乡的湖北。

准备剁饺子馅的萝卜、葱蒜已弄干净堆在案板上。年夜饭后,要包饺子,夜里还要吃饺子“装仓”,看谁能熬的最晚。

大哥和弟弟们欢快地奔出了屋子。

长长的扫把杆上拖着一长串红红的鞭炮。

猛烈的爆破声震得窗户有些晃动,红纸沫子飞得到处都是,铺了一滩在院子里,浓烈的鞭炮味弥漫在空气中,渐渐飘散至更远的地方。

浩瀚的夜空淹没了最后一抹晚霞,一颗又一颗星星从黑暗中钻出来,连成了一片海,闪着银色的光,这里、那里的爆竹声你起我落地响。

村外,苍茫起伏的原野更加静寂。

我们的欢笑声在昏黄的光亮里回荡,园子里的白杨树昂然挺立着,一根根枯枝直举清冷的天空。

作者简介:贾春婷,新疆奇台人,生于20世纪70年代,爱好文学,新疆昌吉州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回族文学》《中国西部散文选刊》《新疆日报》《昌吉日报》《滨海日报》等报刊发表鸡汤文上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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