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去的人儿哪里还有相思? 何况此时已早是人去楼空, 只屋角还停留无巢的燕子。 燕子也免不了要再筑新巢, 我只合想念着你的名儿到老! 重逢 假如有一天你又当着我笑, 又当着我皱起你的眉头, 说你从来也不相信自己, 说你到如今还没有朋友; 于是我们相对默默无语, 寂寞造成了我们的亲密。 然而我错了!你有的只是幸福: 初升的太阳哪能照到幽谷! 竟使我也这样心神不定! 但愿一切惊疑都是虚空, 你还在凝望那约定的星星。 愿我每晚还去欢迎东风, 对着它低唤三声你的乳名。 期待 永远是这些寂寞的街灯。 永远是灯下的阴阴鬼影。 深巷中街犬永远向空狂吠。 夜落花永远也望不到天明。 眨眼的星星也笑我永远,永远。 无情的梆子又报告三更,四更。 我恨不得一连气叫你三百遍, 但三万遍也不会使你头疼! 寄远 谢你赠我憔悴的花枝, 它带来了东方的春色。 它的残留的紫色晕痕 使我怀念辽远的异国。 但当你从异国归来时, 别诧异它的颜色依旧: 憔悴的花是憔悴的人, 惟有憔悴在他能永久。 觅醉 趁这个黯然无语的黄昏, 再缓步出去寻一杯淡酒: 瞭望街头来去的行人, 悬想亘古常新的宇宙。 宇宙间充满了“缀网劳蛛”, 可流连的只有夕阳衰柳。 但我如今已不胜酒力了! 沉默的空杯是我的酒友。 沉沉睡去吧。 难道你还要寻觅夭桃秾李? 是那天角有绿窗 引诱你奔走吗? 辛苦的旅人! 待噪倦了归鸦时, 小饭铺里的马槽边, 无罩的煤油灯将要抚慰你了。 不畏烈日和淫雨, 但明朝若有浓雾呢? 辛苦的旅人! 便拔一根芦苇当手杖, 在冥冥之中摸索吗? 真个没有沾惹与挂碍, 则依然曳了芒鞋走去吧。 然而记住,辛苦的旅人! 可别曳了这里的沙漠风 去伤害远方的未婚花鸟。 更夫 没有比深夜踯躅的更夫 还更熟悉于这黑暗的角隅的了。 黑暗中,唧唧的小虫 呻吟出夜风中的恐怖。 当赌徒们的呼哨已经过去, 远处的叫卖声也沉寂了时, 更夫的单调的足音 和着单调的梆子摸索来了。 当待死的星光投惜别的一瞥时, 只有更夫在此享受黑暗了。 更夫是依晨曦到来而安息。 然而,木强的更夫, 当你每夜,每夜在此踯躅时, 可也感到寂寞吗? 从梁间燕子的呢喃, 谛听到长空的鸣雁; 然而何时才听得你足音跫然呢? 开了又谢了:牵牛花和几丛雏菊, 花坛中的玫瑰,海棠,芍药; 然而你的冁然一笑呢? 西风驱落叶打我的纸窗, 又拾起积雪来敲我墙壁; 然而还不是你的剥啄声哪! 院角手植的腊梅已垂垂老了! 亲爱的晚间的来客, 忘了你前次的盟约呢! 愁春 有谁曾从枯黄的草茎上, 从散乱的落英上, 从老树枝头的鸦啼声里, 从风的萧骚里,从雨的霖铃里, 从留着小辫的老人的謦咳里, 寻出病的青春的心跳吗? 黯红的太阳已将没落了! 有从未上过城的肺病女儿, 瑟缩地,在豆油灯光里, 听人说海上风涛的险恶。 幽黑的遥夜正淹漫着呢! 愿北征的燕子 将南国的春信携来 给这忧愁的大地吧! 游浴在温软的光底。 夤夜私奔的荡妇也被野花香迷醉, 要解开她的粒粒钮扣了。 只有偷袭过青竹篱去的夜风 不能拂散村里姑娘的眉间愁雾吧? 然而谷底的兰花在雾里开放了。 邻舍少年的轻狂的偷吻 也还在她唇间发烧呢。 发烧的春心把姹紫嫣红都涂抹遍了, 可别再说人间的灰色呀! 黑衣女 黑衣女,你是一朵云吗? 但既来装点这炎炎的夏天, 何以又可望不可及呢? 风天的沙土里, 骆驼慨然太息了。 惜乎没有蜃楼的绿影, 来引诱他的迟钝的脚步。 于是渔夫渔妇也相对堕泪了, 望着晒焦了的网罟。 大地渴了! 致命的渴,不可解的渴。 黑衣女。莫更矜惜你的鸩毒吧。 许已有携了清凉剂的, 匿名的医师姗姗来了呢。 春意 落花和蝴蝶在上下翻飞了。 快快展开天幕吧: 免得多事的日光来偷觑, 免得勤劳的蜜蜂来姗笑。 感谢这风海的涟漪, 这不起惊涛的风海: 只要永远是轻轻的颠簸, 摇篮中是不会呕吐的。 不知怎么学得这般懒洋洋的, 偏又在这该欣然忙起来的时节; 不错,是眩晕了,对着这满眼的缤纷。 园丁总不肯放弃他的徒劳的灌溉, 大地也绝不为他是最后的收获者而骄矜, 但杨柳梢头有消息偷泄了,要小心一点哪! 憎恶 我怜悯那些扰攘的蠕虫, 那些被黄昏的污血点染了的人们, 那些嘶哑了声音又伛偻了背脊的, 让几根根黄头毛在风中飘荡的人们。 难道这掩去了落日的沙风 竟吹不来弥天黑夜吗? 纵使怜悯都化做了诅咒, 也怕会越咒越旺相呢; 何况十丈红尘里已滋生了逼人的臭气。 如人间果有真宰, 便不应长此混沌下去了; 但不发言又不动情的天安门 还不是在那里巍巍然站着? 要来的快来吧! 你吞没一切的夜,夜的风! 生命 生命是一粒白点儿, 在悠悠碧落里 神秘地展成云片了。 生命是在湖的烟波里, 在飘摇的小艇中。生命是低气压的太息, 是伴着芦苇啜泣的呵欠。 生命是在被擎着的纸烟尾上了, 依着袅袅升去的青烟。 生命是九月里的蟋蟀声, 一丝丝一丝丝地随着西风消逝去。 年华 年华像猪血样的暗紫了! 再也浮不起一星星泡沫, 只冷冷的凝冻着, ——静待宰割。 天空是一所污浊的泥塘, 死的云块在慢慢的散化。 呆浮着一只乌鸦, ——啊,我的年华! 唁辞 再也莫羡慕那虬髯的苍松, 再也莫羡慕那永流的溪水, 东升的皓月今晚还是昨日的笑容。 不意此调竟成绝响, 这也值得惆怅吗? 江上的峰峦不都还是依旧青青? 谢绝了猿啼虎啸, 才领略得静中真趣呢。 山中人,收拾起禅心吧, 是悟道的时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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