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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是怎样炼成的(18)

 新用户0257R6aX 2022-02-09

07

生长在山湾的父亲,独自走在洞庭湖平原的一隅,两眼茫茫他乡,不知道正路在哪里?母亲呢,母亲还好吗?

母亲虽不识字,但言行举止,劳动能力,在熟识她的人眼里,都是有过人之处的。不是说去南坪开过会吗?母亲是娘家成立合作社后,社里选排的四名代表之一,唯一的女性代表,参加了上级在南坪组织召开的代表大会。我想,如果不是出嫁在即,母亲一定会有更多的机会,一定会学文化;但人生,没有如果。社里的名字,就是这次会上定下的,叫樱桃社;父亲这边叫桃园村,名字的巧合默契,是不是也似天作之合?

平常无一日没有劳动的母亲,以从未有过的一身轻松,一腔新奇兴奋,潇潇洒洒地和几位代表结伴去开会,不知不觉就到了那里。报道后,母亲便直接进到了女性代表的阵营,客无二待,一律睡地铺休息;共十一天会期,直到开完才回家。所以在母亲的记忆里,不是很远,没有很累。母亲和父亲一起,这辈子赶的至今唯一一次吃尽了苦头的南坪街,就是这次好事这样演变出来的。母亲说,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多人的场合,那些热火朝天的激情,就是由他们带向了家乡的四面八方。

参加会议的,都是干部和积极分子。回家是要起模范带头作用,更加积极地参加国家建设,生产劳动的。母亲从小到大,什么活都没少干,练出了一身的农活本领。人家妇女用钩子扁担挑小箢箕,挑到后用钩子钩住箢箕屁股,一只一只把挑的东西倒出来;母亲挑高粪筐,挑到以后,双手抓紧粪筐上面稳住,双肩一抖,一下就全倒出来了。这是力气兼点技术的活,挑得多倒得块,功效自然高,人家妇女都做不来,就母亲一个人会。母亲不光会干,还愿干,肯干,不怕吃苦,也不怕吃亏,不斤斤计较,还特别照顾别人工分却是大家平分,大妈大婶都愿和她组合;这样的同伴谁又不愿意和她一起干活?母亲本来从小就愿意替人分担,事事都喜往前凑。

在娘家,母亲就是这样一把劳动的好手。在婆家又怎么会不更加勤奋,争强好胜?她就把自己当个女汉子,队里也很给她这个“面子”,什么事情都不忘派她一份。往好了想,是能者多劳,反之,则有柿子都赶软的捏之嫌。但母亲从不挑剔,不抱怨,而是会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得无话可说。虽然多了付出,却也多了收获,多挣了工分,还有别人的喜欢和受到肯定的开心,母亲乐意。

上魏家水库工地的,都是半劳力。所谓半劳力,就是妇女、老人、以及辍学的大孩子。母亲和在娘家一样,都是重活累活抢着干,人家挑不起她挑,人家挖不动她挖。妇女们都想找杂活,去厨房帮忙,择菜煮饭或其他,母亲却从来不找这些事做,也不会觉得不公平,就觉得自己一个干得起重活的人,就该干重活。听听母亲怎么说。

我:“您为什么不有时候也去厨房帮帮忙,总要让自己偶尔轻松一下吧?是领导不让?”。

母亲:“她们是没力气,我跟她们比得好?”

我:“您有力气就该多做,有多少力气就用多少?”

母亲:“当然啦,每天有任务的,有时候土太硬,他们挖都挖不动,上也上不赢,又不是装或懒,我当然要帮着挖,完不成是要一起挨打的”。

我:“您要是一个人干,只怕是任务还完成得快一些呢”。

母亲:“嘿嘿……得了……”。

不知道母亲的意思,是否定我的话的前面部分呢,还是后面部分?不过我知道母亲就是果真一个人干,看见别人困难,她照样不会袖手旁观的,本来就是一个愿意,不,是喜欢用满满的热情帮助别人的人。再说,再能干的人,你会处处能干,不要朋友,不要群体,不需要别人的帮助,独自行走江湖?我的那些话,在母亲心里,哪儿哪儿都不靠谱。母亲就是这样,每天不遗余力地和她的同伴们一起,为能够完美地完成任务,不要挨打挨批忘我地劳动着。

一位身材娇弱的独生女大婶,就因为拼死也完不成任务,一次次挨打挨批。今年的某日,我在父母家遇到了这位大婶,她无意中聊到了自己当年的情形:“我做工没你姆妈力量,挨打挨批,我姆妈心疼得哭,说在家都舍不得让我吃苦,在外面却受这样的罪。我劝姆妈:'我自己都不哭您哭什么?我都认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挨打'”。

母亲也曾经回忆说,水库工地打人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一天例外。一次大婶正吃着饭,领导说声要批斗她,她端着碗一路小跑到半里路远的地方,上台接受批斗,自己一个劲承认错误:“我不积极,我不积极……”,看着就叫人心酸落泪;别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她的娘亲?说得我这个听的人也直想哭。为什么那些当领导的连我的母亲这样一个年青的女流之辈都不如,弄不清能力与态度的天壤之别,一定要指鹿为马呢?是别有用心还是愚昧无知?细细想来,都是又都不是。那是人性最低级的状态,没有起码的良知,欺压弱势,表现自己;文化素质低下,无法正确解读与执行上级的政策,瞎指挥乱折腾,给民众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听完这些故事,我不再为母亲的付出不舍,而是为母亲骄傲和喝彩。

为了解决劳动者的后顾之忧,队里就近找了地方,让需要喂奶的孩子、都随他们的母亲住到了工地上,安排一位大婶集中看管;我的哥哥当然也在其中。去了才一个晚上,奶奶想念孙子,忍不住去看他。哥哥在陌生的环境中跟着陌生的人,一见到自己的奶奶,高兴得欢跳着朝奶奶张开双臂,奶奶顿时热泪盈眶,也展开臂膀迎上去搂住哥哥,哽咽道:“孙儿,我们回家去,我们回家!”,抱着哥哥就回家了。这一回,哥哥便就此断掉了母乳,队长对母亲说,“没事的,你不要回去了,会带好的”,母亲没办法,也就此失去了给孩子喂奶能够稍事休息的机会。晚上打夜工是常态,直到有一天晚上,下着蒙蒙细雨打不了夜工,母亲才回家来看一回儿子。

第二天,母亲起大早赶往工地,和以往任何一天一样,早早地就进土坑开始干活。到得较晚的女伴,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队里那位人叫“红仙爹”或“红仙呆子”的孤寡的弱者老人,戴着斗笠,夜里倒在路边的田里去世了。母亲心里既震惊又后怕,因为那条路也是母亲来工地要走的,横过山湾顶部,平时极少有人来往,只是当时下过雨了,走山顶的路虽远点但要好走一些,才无意中让孤身一人的自己,躲过了又是在黑夜里的更大惊吓。我埋怨道:“您一个人走那么孤野的路,起那么大早干嘛?别人怎么知道晚点去?”母亲说:“多完成任务,少把话给人家说,比什么都好”。

就是这个红仙爹,插秧的时候,同伴们都喜欢拿他逗乐子占他的便宜:“红仙爹,你看秧快栽完了喂”。他一听准会去抢秧把,旁边的人又起哄:“你多拖一些呀,拖来夹在胯里,不然我们就都抢完了哦”。他就当真又急急地把田里的秧把,都拖到自己的身边堆着,胯下夹着。那些乖巧的人们便乘机歇息,嘻嘻哈哈地看着他一个人插秧。他的弱智,弱在不能识别人话,但却可以让人利用,和我们弱在不能识别人心,被人利用的人一样,在社会生活的舞台上,充当着不同的配角,上演着令人唏嘘感慨的故事。

截止农历冬月二十八日,恰好整一个月的时间,魏家水库工程在半劳力们的拼搏下,顺利竣工。总结大会上,母亲得到了表扬,同时获得了一张大奖状,一盒刮刮油(蛤蜊油)和一个大枕巾,精神奖励和物质奖励双丰收。这些都不是母亲最在意的,母亲最大的骄傲和自豪,是在天天都有不少人挨打挨批的工地,自己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对待,包括过去,以后,母亲用自己的力量和毫不吝啬的付出,将那些屈辱挡在了自己的身外。

从水库工地回来的人们,马上转而投入了队里的劳动。次日,母亲和几位妇女姐妹一起,在队棚后面为队里的食堂打柴,砍杂草,一位我们叫“矮子伯娘”,性情爽朗快言快语的年轻妈妈,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用手指着大家划拉一圈说:“看我们几个叉(邀)得好俱一(一样),都是在不住长子的人”,母亲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长子明明好好的!”。虽然知道,对待这种“下嘎喜儿”(近似于马大哈,说令人忌讳的话),但并无主观恶意的胡话,也只能充耳不闻,既没法计较,也不用当真;内心却还是止不住揣揣不安,蒙上了重重的阴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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