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钻石”是怎样炼成的(33)

 新用户0257R6aX 2022-02-09

02

世纪之初,在诗人的笔下是激荡人心的;在设计者的蓝图里,是宏伟壮观的。而八十年代的开篇,在父母的生活里,却是普普通通然面目严峻的;在闺蜜的记忆里,又是意义特殊且不能忘怀的。

去年的一天,我的一位闺蜜兼同窗,托我问父母记不记得,她刚来到我们这里时的大天干具体是哪一年?母亲耳深,戴着助听器只听了大半,说,“她嗄?冬大婆(闺蜜奶奶)咯时候一搞打就讲(那时候常说),郭人(自己)是十一岁离(开)娘的,她的姆妈和她,也都是十一岁(离开娘的)”。闺蜜是离开父母,过继给舅舅来到我们队的。当母亲听清楚我的问题后又说,“天干啦?没得几年不天干的,洛(那)年是不是大天干,就记不一或(准确)打(了,后同)”。

父亲母亲都说,天干是常事。在人家抗旱还可保丰收的年份,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干年了,小干欠收,大干绝收。闺蜜正是记得来的那年,他们家住的那湾稻田,禾苗都枯成了一田死草。同时还记得,从来的下半年开始读三年级。起初她并未细想,就凭自己的记忆,已经完全可以推算出那是1971年。她想弄清楚自己是多大来到这里的,却无意中让我清楚了自己记忆中的大天干的确切时间。

那年,已经九岁的我,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却也记得天干的一些情形。比如水库干到底的时候,全队的人,包括我们这些小孩子,都下去抓鱼。那种开心,不带一丝天干的忧愁。从来没有在这么有安全感的水里玩过的我,心里大喜过望,这不正好学打噗秋(游泳)吗?乐得直往水里胡乱扑腾,几下就知道是异想天开,放弃了去捉鱼。好大的家(鲢)鱼,像老农耕田翻开泥浪一样,犁得浓浓的泥浆水到处开花,童心欢愉的我,大笑大叫着一次次扑向它们,就想要抓住一条大鱼,可惜力不从心,大鱼都一次次从我的怀中溜走,只好又放弃,转而去捉小鱼。大概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学着放弃了吧?欲望与收获,不一定都成正比的,得量力而行才能从容不迫。不过换一种思维,或许就都是丢了西瓜捡芝麻的糗事。

最后,除了看不起眼的小小鱼,都一概交公,挑到朱会计家的稻场上统一分配了。天干年到处干堰,作为天干这件大坏事的另一面,是美滋滋鱼的味道。

天干年,收入骤减,粮食严重短缺,生存压力更加逼人。虽有政府的救济粮,但数量很有限。大家都各想各的招,各找各的路,借的借,捡的捡。

一天我感冒发烧,大流鼻血,母亲正好就是去了外婆家住着捡稻谷;父亲又忙于负责队里的机器抽水抗旱,只好请了姨父帮忙去叫回母亲,还请大伯临时看护过我等。再说远点,那次流鼻血,延绵了很长一段时间,打个喷嚏咳嗽或什么的,都会又流起来。鼻子里长时间充斥着血腥味,心里怕极了打喷嚏和咳嗽。真是恨病吃药,按父母说的奶奶也用过的偏方,我连田沟里的脏泥浆和写大字的臭墨汁都喝了。

言归正传,我还跟大妈一起,走很远的路,去湖北的平原地带捡过豌豆。南北边界,有许多相同,也有大不同。比如他们的田亩,就比我们大许多,我们666平米一亩,他们1000平米甚至更多一亩,所以他们不捡稻谷和其他遗漏的作物。他们怕大洪水,不怕天干,所以天干年就有让别人去捡的东西。

我们家人口多,劳力少,不管父母怎样努力,还是只能吃回基本粮;常常还没到发粮食的时候,家里米坛见底了,母亲便去邻居家借。除此之外,山地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大麦小麦荞麦,黄豆绿豆饭豆豌豆蚕豆等各种杂粮蔬果,派上了大用场,特别是红薯。

红薯皮实,只要栽(扦插)活了,一般年份都不少吃的,大丰收的时候,不会收藏的免不了浪费许多。是我们家乡过渡和贴补粮荒的主要食物,我们家更是如此。母亲起早贪黑,趁着红薯新鲜,天气好,把它们剁碎,先用清水淘洗,洗过的水沉淀后,可得到美味的副产品苕(淀)粉,再各自晒干,然后装进大小坛子收存。苕粉用来做菜,和鸡蛋一起搅拌,摊成蛋皮,稍凉后切丝做成蛋皮汤菜,美味可口。单独搅拌摊成的粉皮,就不容易拿起来切了,只能就着锅直接放水烧成菜,当然,更可以做成晶莹剔透的羹。只是简单烹饪出来的,味道会逊色不少,加上吃得多了,就算不上好东西了。

苕末子,则一年到头吃,上年接下年。做饭时把米煮到开花,舀一两升直接放进去和匀,沥去米汤,烹熟。父母从自己做孩子就吃起,吃到了我们长大,我们则从孩提吃到青年。干的红薯末比新鲜红薯的风味差多了,所以当初姨嗲才会为爷爷拿苕末子饭招待他而生气。

为了多挣工分,多分粮食,母亲尽最大的努力出集体工,没有时间去弄野菜,红薯末则一劳永逸,准备好了,可每天腾出时间去做别的事情。我们偶尔在别人家吃一餐野菜饭,觉得香喷喷的,比苕末子饭好吃多了。野菜一般都是黄花菜,一种家乡资源丰富的季节性野菜,贴着田里的地面而生,密集,肥嫩,开黄色小花。我们小时候,没少大框大框地采来喂猪。得仔细清洗,剁碎,焯水,捏干除去苦味,人才能吃。我们家不吃,除了费时,也许还有前面细说过的,母亲怀我的时候,被黄花菜“伤”(厌,后同)透了的缘故在里面吧?

吃苕末子饭的同时,在红薯新鲜的季节,几乎每天都要煮上一锅鲜红薯,当午餐和零食。我们读书时,夏天带冷饭,秋后带红薯,盛在锅里和用大筲箕装着,在家时随便吃。在厨房的空处挖坑和在灶前的柴匣子(用砖砌成的浅坑)里,把红薯埋起来保鲜,再随时刨出来吃。经过储藏的红薯,生食口感会变得细嫩,比鲜薯更甜;熟食变得溏稀,甜腻,没有鲜的干、粉,味口稍差,但要是冬天烤火或是煮饭的时候,掩在灰火中捂熟了吃,更香甜可口。这可是那个时代很多地方的孩子们想都想不到的。我们家却也有人被它给“伤”透了,在再也不用吃红薯果腹的时候再也不吃它;不过我却仍然对它喜爱有加。看来事事物物与人的缘分,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多和久都可以导致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

九岁的我,不仅记忆多了,还早就在父母的带领下学挣工分了。双抢的时候,去田里捡稻谷交公,或给脱粒的的人抱“把子”——把割倒的稻子抱到扮桶和打蹈机旁,递给脱粒的人。从那时起,我就常常会看着那些干劲十足的大人们,暗想自己为什么一直这么累,这么累呀?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力气大了,干活不累呢?长大后又怀疑,真的有人不累吗?

一个家庭,生活的优劣,与家长的勤惰和持家本领息息相关,与所在地的自然环境也关系密切。我们队的自然环境,像一位性情中人,优点和缺点,都棱角分明。典型的丘陵地带小山,让我们占尽了山里的资源优势,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果树多多,桃李梨树是最普遍的,从早熟到迟熟,我们从春吃到秋。山上也有多种好吃的野果,供我们采撷来一饱口福,比如地上的“梦子”(野莓),分树梦(子)和藤梦(子)两种。“羊奶子”和“半桩子”也是两种形状,味口略有不同的同科果子,都是在春夏季节不同的时间段成熟,拉长了我们的享用时间。还有“朱栗果子”、野柿子及刺果子、“绵莲蕻子”、“鸡腿子”、“火茅草根”等哄小孩子吃着玩玩的东西。

每年春秋季节,山上的菌子又可以丰富我们的餐桌。除了有名的雁鹅菌,就数春季的五色菌了,这是一个总称,当然,无论是这个总称,还是后面的独指,都是我们当地的土名。绿豆菌、阳伞菌、茶黄菌、鹅蛋菌,鸡爪菌,是最好吃的几种。后两种最美味,也最少见。红黄色的鸡爪菌,颜色艳丽,口感脆嫩,不像普通的菌子有菌伞,而是一丛一丛的根茎状的。鹅蛋菌在没有撑开菌伞的时候,像个鹅蛋净白细腻,肉厚,口感鲜嫩,我们家门前山路边的一个小土坑里,是我们唯一捡到过鹅蛋菌的地方,再没在别处见过。近年来从网上得知有人吃鹅蛋菌中毒,我很诧异和疑惑,今天才弄明白,鹅蛋菌确实是餐中美味,只是它的家族里也确实有有毒的,得小心甄别。说起来我还真辨别不了,见得太少了,幸好我们捡到的是无毒的。大家都知道的不能吃的大概有芝麻菌、清油菌、灰胞菌、牛屎菌等几种和有的不知名的菌子。奶浆菌也味道不错,又分为红奶浆和白奶浆两种,红的比白的好吃。但我们一般不会单独吃一种,都是杂合在一起做成大锅大盆,汤汁粘稠,菌子滑滑嫩嫩,香气扑鼻。漂亮的红色的“笑菌”和丑陋的像火烧过的灰黑色的“烧火佬菌”最多,特别是后者,“赵噶垸子”的大山上漫山遍野,又多又大。可这两种菌子,却是大家都不爱要的,虽能吃,但口感较差。不过没过多少年,连它们也一并消失得不见踪影了,这是后话。

打油节,挖毛蔸,砍柴禾,或烧或卖。经常有湖北和别村的人,跑很远的路,到我们山上砍野柴。前些日几位同学小聚,就有人忆起小时候到我们山里砍柴的往事来。山上和地里,都有多种多样的野菜,供我们寻回来喂猪,比如“据拉子”、“刺芥子”、“碎米子叶”、“黄花子”,“兔子尾巴”……。大家发现没有,这些同样是属于我们家乡的土名,有个有趣的特征,就是喜含“子”。又如“噶膀子(胳膊)”、“手杆子(手臂)”、“腿杆子(腿)、脸巴子(脸)、手爪子(手)”等等,不一而足。

还有各种大小树木,为我们提供不同需求的有用之材。同样是山,我们的山却没险恶地势带来的行路安全问题,反而可以逢山过山,这种山上的林中小路,大概是最具浪漫色彩的。山地可以种各种旱粮,助我们既度饥荒又享美味。最难得的一点,是不怕洪涝灾害,不管下多久的雨,也没有水患危险,只要屋顶不漏就不用愁。

有利就有弊,后面这个最大的优点,也正是最大缺点的根源,那就是怕极了天干,别的地方天干严重时,可以引渠水抗旱,我们队却不能,田都分散在一个一个小山湾,每个湾里一两口小堰塘,个把月不下雨,水就折一截,两个月就要干底了。曾经全队的人都只能到傍着大坳的一块最低水面,腊水坝的一眼深潭里取吃水,这还不算最坏,还在吃自己队里的水,最严重时,队里所有的堰都干枯了,位于共同拥有全县最穷桂冠,地理环境极其相似的姊妹队,五、六队之间的村里唯一的小水库也干了,大家都到几里路远的湖北的卷桥水库挑水吃。

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缺水和多水的地方都深深懂得其中道理。参加水利建设是父辈年轻时代生活篇章中的一个重要章节,为新中国的农业生产和人们生活做出过不朽的贡献。所以,在父母的回忆中也反复地被提起,最后不止一次地落在我的文字中。除了前面介绍过的父亲母亲都曾外出参加过建设的那些水利工程,其实我们自己村也有过不少,并且很早就开始了。

上面说到的村里的水库,就是在条件极其艰难的57年间,也就是父亲结婚后小学肄业回家务农的第一年里,村里动用全部的劳动力修成的。母亲说,饭都是自己给父亲送到工地去吃的,并再次感叹起,雨雪天气没有靴子穿,就是妇女们自己做的布鞋,男人们自己打的草鞋。那种只能靠体能和意志抵抗严寒的苦,在母亲的记忆里,也是刻骨的。

但是,建成的水库,真正天干起来,也只能管上下很有限的田亩,根本没有办法引水到远处的山湾,也没有富余的水往别处去。所以五、六两队,还是在天旱面前局势最严重的;倒是四队有多一些的田亩可以受益。后来,村里陆陆续续在好些山头筑机台,我们队自然是工程最多的,筑了好几个,挖很长的水沟,想解决山湾里的天旱问题。但收效甚微。据父亲说,机台太高,马力太小,抽水机不时地罢工,修理,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引上去的水,经过太远的简易土沟,又耗损严重;受技术、经济和地理环境的多重约束,引水到我们队的目的,始终没有达到。

父亲他们几十年不间断地过了农忙季节,就备吃备喝备行李上工地,修水库修干渠,有时候都干到了年关口才回家;无论风霜雨雪,都在热火朝天地战天斗地;许多地方的水利环境,得到了卓有成效的改善。可自己的田地,却仍只能靠老天赏水,风调雨顺才有希望。但从来没有人觉得不平衡过,每年上工地的人不少派一个,土不少挖一方。有一年,父亲他们为了完成土方任务,硬是干到了腊月二十八,才挑的挑,推的推,带走工具行李锅碗瓢盆步行百里回家。

父亲说,那年也冬干,地种不下去;二十八回家,二十九下雪了,还赶着种了小麦。有一年甚至大年三十吃过团年饭后,还种了三分地的小麦,第二年都得到了很好的收成。

只是,关于我们队的大天干,事实上,在父母的记忆里,并不真的都那么平常,而是恰恰相反。

(未完待续)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