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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馆娃宫(历史玄幻短篇)

 隔纱看晓雾 2022-02-14


作者:陶小丽

排版:陶小丽


引句

真是铁石心肠啊!临别时他告诫我:“记住回到你居处。忘记我,别想我,别念我,因为执念会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你会被伤得粉身碎骨!”
樱花零碎的花瓣无声地沾落在我们束起的头发和衣袍,如同美梦的碎屑……

他戴着的笑容变得无数把利刃。“荑光,相思最错!”

人往往出生时是一个样子,死去时大多数还是那个样子,生为什么死也为什么。当然有时候也有例外,我出生贫寒,自幼随母浣纱江边,大多数人同我母亲一样日复一日浣纱后默默无闻地死去;但我是个例外,我住进了馆娃宫,这是吴王特地为我在砚石山兴建的宫殿群:宫内铜勾玉槛,饰以珠玉,楼阁玲珑,金碧辉煌;宫外层峦叠嶂,风景秀婉,峰岩奇曲而不突兀,一如江南婉丽的女子。

我不知在这里居住了多少岁月,曾经身边的人如同影子一样消失,但又会有一些影子般的人出现。我想起了吴王夫差被勾践打败自杀。没有人像吴王那样宠溺我,赞美我的人前赴后继,也许我这形容有点不恰当。他们颂扬我为国牺牲的女英杰。当时,我也许有那种慷慨,但更多的是一种知遇之恩。

大夫范蠡奉越王之命巡行全国勘察美女,我们相逢在我出生的苎萝村,他儒雅倜傥,仿佛超凡的圣人,我见到他顿生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当时我不敢也不知说什么话。那时正是春深四月,翠绿的山涧鲜花明媚,溪流悦耳,空气甜美,连柔和的风美好得仿佛幻觉或者梦境。

“你的美让人精移神骇,你姓甚名甚?”他的声音迷幻般地美妙。

“小女子姓施名荑光,大人。”我既害怕又幸福,怯生生地低下头,其实我是很想面对他,可是……我知道我不该那样想,我们的身份云泥之别,那根本就是是份奢望。可我没想到的是几年后竟被一个国王宠爱,位居于他之上,尽管我不稀罕那个位置。

“确实名如其人啊!如同出水芙蓉散发的光晕和馨香,你今后不用再无止尽地干活了,你将得到无上的宠爱,跟我走吧。”他富有磁性声音空灵宛若细雨空濛一般。

这比晴天霹雳更让我吃惊,我害怕是个陷阱,可是看他的衮服和气度,我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不问前程凶吉,何况我本来就一贫如洗的悲惨,看不到这个贫寒的尽头。

也许一副好皮相真能改变命运,但只有好皮相还不够。我跟他到会稽,学习音乐,练习歌舞,训练礼仪,欣赏诗文,三年后我破茧成蝶,既有大家闺秀那份雍容华贵知书达理,又有她们缺少的风情万种。他见到我时眼神熠熠发亮,一次假面舞会中,他对我耳语呢喃,“愿君心似我心,永不负相思。”那一刻我即在幸福的巅峰,我深深陷入迷恋的漩涡。为了他,什么苦我不能承受?我努力改善着自己,我相信有一天他会聘我为他的夫人。







形同一个故事的开始,那些看似正确的相遇充满了喜悦和憧憬,却在合卷之后成了冰冷的利刃,轻易地划过灵魂与躯体,把一切变得满目疮美痍。

我等到了他的请求,但那是个让我痛彻心扉的请求:“越王封您为荑光公主,我们将送您至吴国,做夫差的王妃,让他相信我们两国是亲家,让他不再对越国有戒心,让他对您如醉如痴……”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你可记得你曾经对我表达的爱意?我只要……”我不禁眼泪夺眶而出。

“公主,对不起,就算是越王亲生公主也不得不服从这样的安排,只是举国上下没有像您这样的美人,只有您能救越国……您暂且去吴宫,等吴王被打败,吴国毁灭,我接您回来重礼聘您为夫人。”他近乎哀求道。

“可是越国不是没什么大碍么?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么?越王不是好好在自己宫庭么?”我说。

“王始终没忘他的会稽之耻,吴国现在很强大,这对越国总是个威胁……不用多说了,就算为了我,好吧!”我看见他迷濛的眼神埋藏着看尽苍海桑田的忧悒。

为了他,我可以进地狱,吴宫有何不可?

我们在馆娃宫弹奏商纣王宫庭乐师师延的桑间濮上之音,一奏玄鹤集于门庭,再奏延颈而鸣,再奏舒翼而舞;我随着音乐翩跹起舞,飘渺若轻云蔽月,轻逸若流风回雪,勾勒着朦胧无边的魔幻光景,运转着迷离的色调。弦丝颤动和身体缠绕的语言,更替着春暖的繁花和秋凉的星月,涌动斑斓的欢愉。

吴王就这么心甘情愿地陷了进去。欢愉与缠绵——这并非爱情,至少我不是,舔舐着阴谋浇灌后所留下的伤痕,任凭谎言与荒谬伴随冲撞的痛楚在心底蔓延,执念那份原本不存在的灰色前景。

正如传奇中的那样,我成了吴国的苏妲己,吴国百姓不堪忍受我们奢侈无度享乐对他们的索取,忠良贤臣一个个因我而死,最后,越王勾践打败了吴王,吴王自杀了。

多年以后,我曾经的义无反顾,在时间的河流中无形地呢喃耳语,将过往刻画为难以实现的救赎以及不可磨灭的遗憾。

我在美丽如画的馆娃宫,被时间幽禁或者是被时间安全地保护?或许有时幽禁可以等于保护。

在某一个秋分日,我发现宫里来了一个人,不是我念念不忘的范蠡,他全然陌生,但我感到我与这人有一种很神秘的联系。我整天都在想着这人,他的现在触动了我的某种心事。一夜未眠,第二天我在宫中散步,竟与他近在咫尺。

“一块走走吧。”他说,像是对我很熟悉。

我觉得凉爽的秋风,澄清的天空和潺潺的流水都透露着虚假,但又融合了一层极致的真实之美。我体味这种感觉在我心中混和成一道奇妙的慰藉,我也想知道,这种真真假假感觉的来源。

“馆娃宫真美啊。”他说。

“是啊,你是谁?你是越国人还是吴国人?你为何来此?”我说。

“我既不是越国人也不是吴国人,我出生于吴越春秋后很久时代,你知道吗?你本是月宫嫦娥的掌上明珠,你奉玉帝之命,下凡来拯救吴越黎民百姓脱离连年战乱之苦,珍珠便是你的化身。”他若无其事地笑说。

原来是我负有圣命,原来我本是仙体,怪不得我现在依然还活着。“可是我现在总觉什么地方得不对劲,我行了妲己的事,是否在外面声名狼藉?”

“不,你是人人都赞美的西施,是爱国英雄。”他说。

“所谓的英雄,大概就生活在这美妙得如同幻境中的世界吧!”我叹息道,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我多少也有了一份看透紫陌红尘的沧桑。“毁了吴国,胜了越国,对两国之外的人有何相干?吴王死了,越王称霸了,于两国黎民百姓有何相干?”我苦笑道:“何况本来两国和平的,因为我,吴国百姓不堪负重,再后来战争,血流成河,伏尸千里……我带来不是和平,而是残忍、战争和毁灭!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救世仙珠还是灭世妖魅……”

“娘娘,您不要太弄清楚,这个世界因为混沌而存在十分不禁看,看得太透彻,馆娃宫这个美丽的世界会坍塌!”他立刻打断了我。

“无妨,这世界再美丽无法抹除我的痛苦,你知道吗?我失去了他,他说过吴王死了会迎娶我……你知道他的下落吗?吴王自杀,越王复仇和称霸成功了,于三公九卿确实相干!功臣和罪臣下场都一样摆脱不了轮回中那样悲惨的宿命。罪臣当诛。那些功臣,死的死,放逐的放逐,而一些无功无勋的人加官进爵……新的公卿比旧的好吗?他们到底让黎民百姓脱离苦难了没有?这一切是否值得?”

“娘娘,作为情感的事物亦如生死破碎前接触到斑驳光芒,我劝您忘了他吧。”他说,“否则你会……”

“也许情感的美好难忘因为惊鸿一弊的短暂吧!”我无奈地笑了笑,“我忘不了吴太宰伯嚭对文种的劝告:'你以为我真的贪你当年贿赂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们劝吴王留着你们,是为了保证我们旧臣身家性命,你明智的话何妨不接受吴王使者公孙雄的求和呢?如果你执意对我们赶尽杀绝,你的命也会不保,你到时不要后悔。’而文仲固执地说:'如果勾践杀了我,那他的国也跟我的命一样会被消灭。’吴太宰伯嚭因为不是忠臣被诛杀;范蠡给文种发了一封信劝他归隐,内容大约和吴太宰伯嚭所说一样,匆匆打理家资与随从从海上乘船离去,始终未再返回越国;文种收到越王就赏赐给种一把夺命剑说:'你教给我攻伐吴国的七条计策,我只采用三条就打败了吴国,那四条还在你那里,你替我去到先王面前尝试一下那四条吧!’文种于是自杀身亡。我不过是件器物,让吴王玩物丧志,我是夫差的王妃,那些都过去了,我唯一活过了长久的岁月,这是对我的奖赏么?”

“对的,娘娘。”他说。

“可我有点厌倦了馆娃宫的漫长了,影子一样的宫人侍女,影子一样地歌舞,他们用着同样的名字,可是同一个人有着不同的身躯和灵魂,我也同样有很多副身躯,我不止厌倦简直有些讨厌了。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曾走遍砚石山每个角角落落,就是没发现出口。”我叹息道。

“外面的世界你看了也许会后悔。”他告诫我说。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见他一次,我也不会后悔。你自由地出入这里,告诉我怎么离开这。”我请求他。

“既然您坚持要出去,那我不妨说说吧,在几道瀑布交汇的那个雾灵湖中灵馆中一块灵石中镶嵌着一颗'玄感晶石’,那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器,类似于时空穿梭的传送通道,您可以从那出去并且会去您念想之地,不过有些地方并不安全,您应该明白,您可能会付出生命代价。”他说。

“嗯……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我每次看见那颗神秘的比黑夜还要漆黑的'玄感晶石’,我就像看见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散发一种恐怖的气息要将我吸入,我每次花费了气力才得以摆脱,原来那是出口处啊!”我释然道。

“娘娘,只是抱歉我不能和您一起,您多保重!”

“为何不能呢?”

“因为您总会比我先到一个地方,对了,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叫我'续写’也可以,如果您在哪里遇上什么危险,也许我可以帮你脱险。”







也许出去后我真的就回不来了,我最后举眸观览这里山峦流水和天空,恍然我发现砚石山上的天空如同一个澄净蓝色的圆形水晶球膜,晶莹剔透,明亮得那么不真实又那么神秘。

我来到'玄感晶石’前,我没有抗拒它,任由它吸入,然后一阵丧失意识的眩晕,穿过了死亡的间隙,我来到另一个地方,等意识清醒过来,我发现这里又是一个馆娃宫。

“呃,我难道没出来?”我自忖道。

“不,你出来了,是到了平行宇宙,你的执念把你带到这里。”'玄感晶石’回响着缥缈的声音:“你离开这里,去寻找吧。若你想离开这里,可以再来此。”

这个世界,吴越之争硝散烟尽后,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夫差自杀了,功臣皆死了,范蠡远匿江湖,我发现我太对不起夫差,对范蠡思念蚀骨的痛楚,让死亡结束吧!'玄感晶石’不再让我惧怕,此刻散发着一种甜美的柔和,我毫不犹豫投进深不可测的死亡的深渊。

我没有踏入死亡,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在馆娃宫,吴国灭亡后,那些痛失亲人朋友的吴人把一腔怒火发泄到我身上,要把我沉江喂鱼。我是个死谍,用生命换取一朵玫瑰,这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恨他们,我是他们的罪人。在他们准备将我沉江之际,一个清瞿倜傥的身影飘来,身着袈裟,双手合十念着一首诗:“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为谁。” 

他那首诗有种特殊的魔力,也许叫意识入侵吧,在场所有人听后认为我很无辜,于是放了我。我的意识也被入侵,便认为自己真的无罪——也许是天要灭夫差的。

“你是谁?你为何要救我?”我问他。

“吾未来之人罗隐,我们注定在错误的时候正确地相逢,救人一命胜升七级浮屠,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然后飘然欲去。

“等下,带我一起走吧。”我请求他。

“可以,跟上我。”

我们来到灵石前,他对我说,“进入'玄感晶石’之后,你我会天各一方,你多保重!”

丧失意识的眩晕,穿过了死亡的间隙,醒来还是馆娃宫。因为那份执念,我无论到哪里都是吴越那个时代,那些人那些事。

吴越之争硝散烟尽后,我被接到越宫,朝臣的面孔大多数很陌生,没见文仲,也没见我日思夜想的范蠡。勾践微笑着对群臣说:“众爱卿,亡吴之功,西施功不可灭,朕欲加封她为荑妃,如何?”“吾王万岁!”群臣异口同声地所答非所问,隐藏着各自的情绪。

晚上后宫传来一阵隐约的争吵。“她是个红颜祸水,夫差因为宠爱她身死国灭,陛下想步夫差后尘吗?”越后很愤怒,不知她为了勾践还是怕她会失宠。

勾践对此没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离开后宫:她不过是我达到目的美人计加死谍,她本就不该活;也许她知道吴越之间的秘密太多,最能保密的的莫过于死人;关键,她爱范蠡,一丝痛楚刺进胸膛,嫉妒夹杂着爱而不得——她的心是范卿的,身体是夫差的,留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一个美丽的陷阱?“不论真相还是谎言,死亡会让她成就传奇,这也许是她很好的归宿。”他最终释怀。

第二天上朝时向群臣表示:不能立西施为妃,他为了越国,不想成为夫差第二。群臣皆呼:吾王圣明!吾王万岁!

他把我交给越后,任越后怎么安排我。越后让手下好好待我因为灭吴有功,她笑容可掬,和煦如春,这掩盖不了她眼神锐刃,寒气逼人,我可解读出其中的杀意。但我不介意,他走了,我的人生失去了意义,何况这宫殿上上下下视我为敌,避开我好像避开可怕的瘟疫,我等待着死亡的释然。

当越后手下拿来给我收尸用以沉江的牛皮袋时候,我情绪毫无半点波动:窒息、分割、或是烤炙不及我心灵痛苦的冰山一角。我灭吴有功,他们没必要折磨我,她赐予我三尺绫纱,是最有尊严的死法,我甚至还感觉她有一丝人情。

“绮阁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那个新来的身影口中念念有词,这诗句激怒了越后:“你是谁?敢在此大放厥词,不怕夷族吗?”

“在下未来之人皮日休,非敢妄言,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摆出一副你能拿我奈何的姿态:“夫差已经原宥了勾践,两国黎庶安居乐业,可勾践为了自己的复仇和野心掀起这场战争的。曾经的勤俭恩惠和现在的得志荣耀完全掩盖了他的阴霾,他身后的万丈深渊,皆是他用尸骸和鲜血填满,她本来会是尸体中一个,但侥幸活了下来,你们就积些阴德放过她吧。”影子双手合十。

“此女狐魅,留之亡国。这还不够她死?”越后语虽威慑但也夹杂些许心虚。

“这世上,裁决罪祸的只有很少部分是出于真正的合义。多数挥动刀刃的只是收获者,收割一札札成熟的牺牲谷蕙……她完成了任务,若你留不得,让她跟我走吧,何必让非死不可?”影子说。

“好吧,你带走她吧,越远越好!下次再让我看见,就是死路。”越后让我跟他离开了。

“你为何要救我?”我问皮日休。

“娘娘,只有吴越国公卿们想让您死,其它无数地方无数时代无数人都想让您活,我也是遵命让您活下去,离开这里,活下去。”他带我来到'玄感晶石’。“从这里离开,你我将去向不同的时空。您多多保重!”







对那个人的执念再一次把我带到吴越时代那些人那些事。砚石山依旧,只是没有馆娃宫,没有灵馆,没有响屐廊;姑苏台也没有春宵宫,没有青龙池;吴王不再与我春宿姑苏台,夏宿馆娃宫,与我玩花赏月,鸣琴赋诗……在馆娃宫活了无数日月,这没有馆娃宫的世界任我怎么调节也摆脱不了终极的违和感。我在这里如同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如果两者总有一真一假,到底虚幻的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吴王夫差于会稽胜了勾践后,就把征服的目光转向北面,伐楚伐齐,穷兵黩武,一心想称霸中原。伍子胥不因劝谏他沉湎声色而死;而是死于劝谏他不要北伐,死于劝谏他生息休养防范心腹大患勾践。好人为何少?因为好人总是死得快!

劳师兴众表面上说为了国家强大和尊严,但需要多少人的鲜血来成就!需要多少黎民百姓赋税来提供资财!这同君王沉湎声色同样造就一个悲惨的炼狱。没什么不同,只是前者怎么说来更有魅力吧,对于一个君主来说最有吸引力的也许是更强大的对手,要不夫差怎么忽略勾践而去北伐齐晋?夫差是个野心勃勃的国王还是个冷血杀手?或者两者皆是。

夫差对我视而不见,这使我怅然若失,虽然我爱的是范蠡,但是你知道失宠的滋味吗?无可名状的疼痛——莫非某些人某些事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在意?

勾践抚慰自己的士兵和百姓,夫差正把自己的士兵和百姓送上死亡。

勾践十二年春天,吴王到王到北部的黄池去会合诸侯,吴国的精锐部队全部跟随吴王赴会了,唯独老弱残兵和太子留守吴都。越王派出熟悉水战的士兵两千人,训练有素的士兵四万人,受过良好教育的地位较高的近卫军六千人,各类管理技术军官一千人,攻打吴国。吴军大败,越军还杀死吴国的太子。吴国使者赶快向吴王告急,吴王正在黄池会合诸侯,怕天下人听到这种惨败消息,就坚守秘密。吴王已经在黄池与诸侯订立盟约,就派人带上厚礼请求与越国求和。越王估计自己也不能灭亡吴国,就与吴国讲和了。

四年后,越国又攻打吴国。吴国军民疲惫不堪,精锐士兵都在与齐、晋之战中死亡。所以越国大败了吴军,因而包围吴都三年,吴军失败,越国把吴王围困在姑苏山上。吴王求和但越王没同意,吴王自杀。

越王本来想原宥夫差,因为范蠡不同意。勾践怜悯他,就派人对吴王说:“我安置您到甬东!统治一百家。”吴王推辞说:“我已经老了,不能侍奉您了!”说完便自杀身亡,自尽时遮住自己的面孔说:“我没脸面见到子胥!”夫差死前想到了子胥,这一切与我无关。

我终于见到了范蠡,勾践加封他做了上将军,他看上去儒雅中增添一份英武。“范郎,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因喜悦而泪盈满眶。

“你是谁?”他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是施荑光,是你把我从苎萝村带出,教我诗乐舞礼,然后送给夫差,让我去迷惑他并实时禀报吴国一切事……”

“荒谬,我从未去过苎萝村,夫差日日征战,哪有心事沉溺女色?我们是趁他对越不设防且兵疲民竭时候打败他的……你究竟是疯了还是哪里来的鬼魅?”他语气太陌生!

“你说过爱我,在另一个地方,也许是平行宇宙也许是梦界,你说过灭了吴王,你会娶我,但吴王自杀了,你也离开了越国不知去向。我在馆娃宫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啊!我去过几个世界,终于在这遇见了你……”

“哦,难怪,也许存在梦界或者平行宇宙,也许是未来某个传说……”他若有所思。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不,以后你能不能爱我?”

“不能够。”他说得很坚决。

“不能够爱……还有比这更令人悲哀的吗?爱,真正的,诚挚的爱,它是一种分享——分享欢乐,痛苦,微笑,眼泪。诚挚的爱使一个人的灵魂变成另一个人灵魂的镜子。而且,就如同在房间两面镶上镜子会使房间显得更大一样,两个人共同的欢乐也被扩大了。而且,就象某些东西在这样的房间里显得不显眼了一样,痛苦也由于两人的分担而不再那么痛苦了。这就是爱的魔力,无论是在强烈的爱情还是友谊中都是如此。分享使欢乐加倍,使痛苦减半。”我试图打动他。

“不错,爱能超越生死。你确信你的心灵和认知与我能契合吗?可惜,直到如今,女人囿于礼教限制,很难与男人心灵能够真正契合。”他接着说:“这不是你的错,我无法改变事实,我无法爱你,但我有爱,我爱事业,爱越王,我帮他铲除了夫差,帮他称霸诸侯,我什么也不求,我将放逐江湖,不再回越国,我无愧此生,这难道不是爱吗?”

“你为何不留在他身边替他继续治理越国呢?”我痛彻心扉。

“这你就不懂了,相爱不能相守,你不会懂的,名为情感的事物因离别而弥足珍贵,纠缠在一起也许不会超过……到底存在多长时间,我说不准,与其互生猜忌,不如天各一方。”

“那岂不是很悲哀?”

“对,感情是个复杂的东西,爱美好但也悲哀。我马上离开此地了,你最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你就不能带上我吗?”

“不能,我带着妻儿老小陌生地方耕种经营,以我那些家资哪能供得起你锦衣玉食呢?”

“我可以和你同甘共苦。”

“事实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奇服旷世,华容婀娜,芳泽无加,我将平民一个,带在身边无法保全你,也会为我一家老小带来灭顶之灾。”他苦笑道。

他送我到'玄感晶石’,不为我眼泪婆娑的怨恨有一点涟漪,真是铁石心肠啊!临别时他告诫我:“记住回到你居处。忘记我,别想我,别念我,因为执念会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你会被伤得粉身碎骨!”

我怎么能忘记他?我怎么能不念他?我想万千世界里只要有一个世界有我们完满的结局,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试一试。因此我来到又一个世界,这里有我的馆娃宫、春宵宫、青龙池……景物依旧。人事依旧,吴王自杀,吴国灭亡以后,我被接回越国,越王对我动了心,他意欲封我为王妃。但我爱的是范蠡,他以吴王的教训反对越王立我为妃,这让我很高兴,我以为他这是为娶我而这么说的。

三月初三,春光明媚,樱花姿意地绽放成绝尘的梦境,纷纷扬扬地在暖风中飞舞。终于有了一个奇迹般的大圆满——范蠡邀请我跟他去太湖泛舟,我想他还是爱我的。我乘上越王的鸾车到太湖,精致的小船甲板上他峭拔挺立,风度翩翩,樱花零碎的花瓣无声地沾落在我们束起的头发和衣袍,如同美梦的碎屑。

他向我伸出手,那双纵使在极寒地狱也能让我温暖的双手,沾满建功立业的荣耀,将我轻轻扶进他的小船,这是属于他与我两人的世界——没有什么比此刻让我满足。

“荑光,我带你到湖心观览太湖春的胜景。”

“范郎,太美了!我真怕这是一场梦。”

“啊,不要想得太多,人生本来是一场大梦,梦境是大胆的现实,现实是谨慎的梦境,关键是感觉。”他笑容满面。可我无法触及到那笑容的温度,我越是琢磨越发现那是他戴上一张微笑的面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船不觉到了湖心。他放下船浆起身面对我,将双手按在我的后背,将我搂近他,带着毫无波澜的笑容,我们从未如此般地接近,我以为他向我表达爱意,我感到我融化在梦幻般的幸福里。

“我好像告诫过你不要念着我,可是你总不死心,非得让自己……唉!”我感觉到了他寒气逼人。

“为什么?”我感到天晕地眩。

“勾践迷上你了,我怕他会成为下一个夫差。我怎么忍心我苦心经营的霸业付诸流水?”

“你就不能带我走吗?”

“这个世界能如你想得那么简单吗?作为臣下我能夺越王的所爱吗?你虽知道吴越很多秘密,但还有更多你所不知。我带走你,我和你和我家老小一个保不住性命,对不起,我没爱过你,更不能为了贪恋美色再去害一批人。”我不知不觉地被他推入湖水。“你的职责已经完成,你的奖赏已经早先兑现过,想想你怎么从一贫如洗当上锦衣玉食王妃。万事尊崇平衡,在获取的同时,必然有所付出。你应该明白,你不该企求再多。”

“你不怕我死了越王会治你罪吗?”我在支离破碎。

“这个你放心,他还没有陷入,心智还是有的,我只需说你是失足落水的,再给他解析几天利害就没事,我会让他忘不了的是我——没什么比离别会让人难忘,我会离开不会再回越国了。”他戴着的笑容变得无数把利刃。“荑光,相思最错!”

我忽然觉得我不是一个例外,我生于三月初三水边小村,死在三月初三水中,无论我曾经如何怎么选择,终会走向命定的结果。







“您醒啦,娘娘。”那个与我有种神秘联系的人'续写’坐在我身边。

“这是哪里?难道我没死?”我合上眼,一种旁人永远无法明白的绝望占据我的心,可它已经碎了,而我情愿身体破碎成灰。

“我说过,在您遇到危险时我会救您的。”他说。

“你为何要救我,还不如让死亡来了结我的痛苦。”我恨他救我。

“娘娘,生死由不得您,无数人希望您活着。”

“我没逃离过死亡的算计,也逃不过不想要的新生。真讽刺啊!”我苦笑道。

“您知道的,那么多神祗要人们信仰的原由,不就是活着吗?如果哪位神祇不想活了,他可以杀了所有信仰他的人……当然,有时神祇也无能为力,只得为信众而活。”他接着说:“人们都那么惧怕死,您为何要死呢?”

“你不知道我蚀骨的痛楚,我要是看见他为我流一滴眼泪,或者有丝毫情绪波动,我就会认为他对我还是有情,把我推向死亡是身不由己或者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可是他那么淡定从容,一直都那副寒冷的笑容……”我抽泣着:“你不是叫'续写’吗?你改写过我由死由生,那可否让我爱上我?”

“娘娘,改写必须受限制,否则什么都没意义。您已经得到至尊之位,得到万人敬仰,得到漫长的岁月,有些东西必须被舍弃。别后悔,您即使做了另一选择,结局同样地遗憾。”他说。

“你来的那个世界怎么样,如果我不是受情感支配,我或许可以到那去体验下活着的美好是不是?”我问他。

“我只能说遗憾,那些世界只是另一层活地狱,似乎少有人有爱的能力,无数的绝望和无数的心如死灰。这里已经是那些世界人们的憧憬的乐土。”这回轮到他苦笑。“人生来孤独,以无数残缺构建而成,遗憾难以弥补,他肯定明白这个道理,您不明白,以致他伤害了您。您本来可以避免他的伤害的。”

“怎样避免?”

“只要足够的冷酷,足够坚硬,足够漠不在乎,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什么地方还有什么可以伤害您呢?这人人渴慕的馆娃宫您能对它一点不再乎,只因为你在这里待久了;那他在那个位置待久了,就会学着将情感剥离,把它视为事不关己随时能够牺牲的一枚棋子;您在他身边待久了,彼此不相理解,或许同样也会如此,那是真正的死亡——麻木。娘娘,您必须活着,若您不能够释然,那么您就冷漠吧。”

我终究不能释然,我在雾灵湖中灵石旁徘徊往返,试想再找到他时必须作个了结——我想复仇!可是如果杀了他又怎样?我会停止痛苦吗?

这是一深秋的霜降日,红黄各色树叶和艳丽秋菊斑驳了砚石山色彩,瀑布细了,水浅了,我停留在雾灵湖中灵石旁,伸手可以触及到它坚硬和寒冷。

——足够地冷酷,足够地无情,足够地坚硬。好,很好!我就做一块足够无感的石头,任刀锉千凿万削,成为一副足够冰冷的雕像,漠然地注视世间一切正邪、悲喜和生死……

5:00 202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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