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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一百一十九)大白脸(下)

 青壶先生 2022-02-17


自从师父被大白脸折腾走了之后,这院子里就闹腾开了。可能是我奶奶快言快语,首先进的就是她家。
那时候我奶奶还是个小姑娘,学也没上,就在家里跟着大人干活。那时候我奶奶的父亲是码头上搬东西的苦力,母亲就在家做点裱糊。这裱糊可不是现在那种,而是要在垃圾堆里翻找那些被人丢弃的烂衣服破褂子,然后拿回家剪成一块一块的,最后用浆糊裱糊在一起,可以做鞋底,穷苦人家也可以浆洗了做衣裳。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夏天又脏又臭不说,到了冬天,那手冻得全是裂口。最难受的还是开春,化冻的时候,那手痒的,都想砍下来。
我奶奶那会儿手冻的跟馒头一样,一干活生疼,在水里泡久了就会裂口子,一直流血。一天下来,难受的不得了。到了晚上,虽然不干活了,但是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带,好不容易把弟弟哄睡,自己累得困乏的不得了,歪在床上就睡了。
这天也是,两个弟弟在床上闹哄的不得了,好不容易两个小孩睡着了,她正要睡觉呢,忽然看见窗户上有个东西。那时候油灯不亮,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人,正睁着眼往屋子里看。
小孩子,好奇,还以为是哪个邻居,她下炕来到窗边一看,只见一张脸肿的跟个脸盆一样,煞白煞白,嘴唇却红的像吃了死孩子,正对着她笑呢。
我奶奶看到这脸,哎呀一声,差点从炕上跌下来。然后就大喊妈呀妈呀……
她母亲正在外面干活,听到奶奶没人样的哭喊,在外屋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我奶奶早就吓得不得了了,一直哭叫妈呀妈呀,别的也喊不出来。她母亲这才觉出来不对,进了屋,才看到我奶奶在地上爬呢,见到她进来,连忙一把抱住,喊了一声妈。她母亲把她拉起来,连问怎么了,她指着窗户说,大白脸……大白脸……
她母亲一听大白脸,心里一惊,可是看到窗户那里,却什么都没有。连忙把她扶到炕上,问道,孩子,什么都没有啊,别怕别怕……
虽然她母亲这么说,但我奶奶不敢看窗户,直到她父亲回来,她才敢看。一看之下,发现那里果然什么都没有。这时候有邻居进来,她父母一问,她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事情说完,她父母二人加上邻居,都是惊魂未定。
本来两个人都觉得这事儿怪吓人,现在得知大白脸竟然到了自家窗外,还吓坏了自己的孩子,心中更是担忧。过来的邻居也都觉得这事儿诡异,好言安慰了几句,两口子这才定下神。
邻居走后,两口子又安慰了孩子几句,就上床准备睡觉。可当一家人刚躺下,灯还没吹,她母亲忽然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扭头一看,就见一张白森森的脸贴在窗玻璃上,面无表情的往里看着。
她母亲怕吓着孩子,连忙去叫丈夫。丈夫一扭头也看到了大白脸,大惊失色之下,跳下炕,拿了菜刀就往外跑。可是跑到门外,却发现外面什么都没有。
但这事就不能这么了了,拿着菜刀一边剁一边骂,骂了十几分钟,邻居们都出来看,劝了几句,丈夫回去了。
可是进了家门,却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老婆正坐在床上笑。他看到老婆笑,很不开心,问道,出了这个事你还笑。
老婆听了他的话,一句话不说,依旧笑嘻嘻的。这时候我奶奶觉得她母亲也不对劲,从炕上坐起来,拉着她母亲的手喊道,妈,你没事吧,妈……
我奶奶这么一喊,她母亲坐在床上也不理她,依旧笑嘻嘻的。她丈夫虽然是个粗人,但也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连忙到外面喊了人来。他这么一喊,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有隔壁卖炒香果的刘大妈,有做素茶的李奶奶,还有巡街的罗大爷,还有挑担子的胖奶奶,加上其他陆陆续续来的,屋子里都快站不下了。
邻居们一到,就知道事情大条了,连忙拉着手问。可任是大家怎么说怎么问,她母亲就是不说话。到了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巡街的罗大爷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隔壁的苏州大姐?
罗大爷这么一说,她母亲不笑了,哟了一声,嘴里说出来一口的苏州软语,问道,你认识我呀?
罗大爷说,我当然认识你,你还找我打听过事儿呢。
我奶奶母亲嘻嘻笑,亏你还记得,咱俩可说过几句话。
罗大爷这么一听,知道了这人是谁,说道,我们大家伙都知道你有冤情,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谁找谁去,这家人也没招你也没惹你,你祸害他们干嘛?
我奶奶母亲听了这话,很不高兴,顿时大哭大闹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去找谁啊?我去哪里找啊?你说啊,你说啊……说着话,嗷嗷大哭个不停。
罗大爷和一众邻居也都知道上身的这鬼是谁,纷纷来劝,可是劝来劝去,怎么都劝都不动,这女人依旧哭个不止。而且看这个样子,有越哭越伤心的趋势,眼看眼泪流成了河。
罗大爷在社会上混的久,什么人都见过,知道鬼和人一样,都是那种不见棺材落泪的。就劝住了众人,说咱们劝没什么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这时候有个老婶子,本来安安静静的,看女人这样,忽然说了一句话,你不走我就烧香了。
她这么一说,女人忽然不哭了,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婶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奶奶父亲一看自家媳妇这样,心里害了怕,喊了几声,那个婶子很生气,对他说道,你喊什么喊,你以为还是你老婆吗?说完话,又对那个女人喊道,你到底走不走?
女人哼了一声,我不走又怎么样?
那个婶子不说话了,对我奶奶父亲说道,你去梁家铺子买三根香三刀纸。婶子说完,也不吭声,让人都散了,她自己和女人在屋里。大家虽然不知道这个婶子要干嘛,但也都听了她的话,出去了。
虽然大家出了门,也都还在门口堆着,想听里面发生了什么,可听来听去,只听里面似乎在吵架,但听不清说的什么。直到我奶奶父亲买了香和纸回来,那个婶子才出来,气呼呼的,也不和人打招呼,带着我父亲就出了院子,一直来到一条直路的十字路口。
在路口那里,那个婶子让我奶奶父亲把三支香插在土里点着,又烧了纸。做完这些,嘱咐他离开,但千万不能回头。他听了话,站起来就往家走。但越走越觉得身后有人跟着,那感觉很难受,怎么说呢,就是特别压抑,心里一点都不痛快,很沮丧,而且背后凉飕飕的。
他越是这么觉得,越是想往后面看,但是那个婶子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狠狠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快走快走,孩他娘在家等着嘞。她这么一说,我奶奶父亲身上忽然多了一股精神,跟着那个婶子回到了家。
进了家门,才发现老婆好了,一直问大家伙都在这干嘛,我男人呢?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看到男人回来,哇的一声大哭,嘴里喊着,还以为他出事了。
男人安抚了老婆一会儿,谢了大伙儿一番,让大家都回家去了。只留下那个婶子,问后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那个婶子说,这女人厉害的很,后边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说着话,还安慰我奶奶父亲,天塌下来有武大郎呢,别怕。
婶子走了之后,男人才把事情和自家老婆说了,这把女人吓得够呛。加上三个孩子,也都怕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看窗户。好在一直到了下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家人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家人一出门,才发现院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街坊邻居,一问才知道,夜里出了事儿。

 

原来这一夜,他们一家是睡的安安稳稳的,可是四邻们不得安生。
首先是隔壁罗大爷家,睡的好好的,就听屋里叮叮当当的响,可是一点灯,什么人都没有。刘大妈家也是,家里好好的果子被撒了一地,一起床查看,只见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人,肩膀上顶个大脑袋,正在家里来回逛荡。这可把她吓坏了,喊男人起来看,谁知道男人睡的跟头猪一样,呼呼打鼾。刘大妈只好蒙在被里,这就算这样也不安生,那东西直接爬上被子,压了她一夜,动弹不得。
李奶奶倒是还好,没进屋,可半夜起夜,一张大脸贴着窗户,只对屋里哈气,哈的一屋子冷冰冰的。可是出去看,什么人都没有。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挨了一夜。
除了这三位,这一个大院里的人,都不同程度被大白脸骚扰。最可怕的是胖奶奶家里,那大白脸直接贴到面前,被胖奶奶摸了一个正着,差点晕过去。
我奶奶到院子里听了两句,才知道大家都在商量怎么办?那时候人穷,有个窝不易,轻易拉家带口搬不了家,所以大家找这块最有资历和威望的罗大爷拿个主意。
罗大爷最后也没什么辙,最后又找到了那个婶子头上。那个婶子本来不愿意答应的,但大家伙七嘴八舌,都说要不是你,人家能这么闹腾吗?这么一说,把那个婶子气的直掉眼泪,最后没办法,这婶子说道,我没什么大本事,你们要是真想根除这事儿,就得请我师兄,但我师兄不是白来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明白了意思,不就是要钱吗?可有人家不想出钱,还是在罗大爷的劝说下,一家拿一点,凑了一块多钱,请了那个婶子的师兄。
那个婶子的师兄一到,大家看明白了,这回应该是个真有本事的。为什么呀?因为来的是个道士,脑袋上盘着发髻,嘴上三缕长须,身上穿着破旧的道袍。
道士来了也没说什么话,四处看了看,说道,这女鬼是有夙愿未了啊。在屋子里四处查探了一番,在一个角落取出来用红布裹着描花金属小盒子。众人打开一看,原来除了盒子还有一叠信。
道士让认字的罗大爷拿出信来读了读,大家才知道,就是那对小夫妻的情书,和这个盒子里面物件的来历。盒子里面没别的东西,只有一个小瓷坛。这小瓷坛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是他们头一个孩子的骨灰。
信里面交待了,也正是因为珠胎暗结,才促使这个女孩决心和男学生私奔。但是在那男的劝说下,说如果这样出门太不方便,容易被女方家里人抓住,那他们会永远的分开,等等的假惺惺情话之中,女孩就把肚子里四个月大的婴胎打下来了,由于实在不忍心把孩子尸体抛在野外,就焚烧后装在自己曾经的梳妆盒里。走到哪租房子,就把盒子和他们的情书一块埋在房子周围,这也算是冥冥中想跟孩子解释,她也是无奈之下才这么做的。
大家看了内容,知道了原委之后,估计女鬼肯定是恋着这个,所以才一直在这个院子里不走的。但因为她是横死,又找不到尸身,没法母子合葬。所以来的道士先超了度,后又做了法事,最后妥善处理了。
处理完毕,道士嘱咐住周围住的人们,这房子必须封死,阴气太重,以后不要千万出租。而且埋这小盒子的地方,以后也不能盖房子,就算是盖房子也不要种树,活不了。道士说完,他把这块量个尺寸后做了个头尾标,用小塔和雷击桃木镇住了。做完这些,他告诫众人,千万别让小孩子没事到这玩。万一哪个孩子调皮,撬地翻泥沙把两个小塔起出来,以后这块可就要出事了。
这件事情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那个苏州女鬼再也没有出现。
打我小时候,我长辈就嘱咐我,去哪玩都不要去后面个平房玩,更不要去那个小死胡同玩,要是知道去了就不给我开电视。
一听不给开电视,那还不乖乖听话,我的童年里,那小小的黑白电视就是我每天的全部乐趣。所以除了那一次去平房,直到后来我长大,再也没去过,更不用说平房旁边的那个小胡同。
说来也怪,打我记事起,记得居委会也在那个小胡同种过树栽过花,可都是头天种下,第二天就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后就连种都不种了。
前一段我重回童年生活的地方看看,那已经成了一大片绿地,可看位置,唯独早先那个封死的过道式的小胡同,依旧是寸草不生寸树不种,被垒成一条鹅卵石羊肠小道。也不知道改造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过两个小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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