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陶渊明诗意图册》之“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昨天发出了《卧游:探望亲人般的群山,与群山一起在家》之后,看到漫之兄的进一步思考,分享给大家: ——读陶渊明的诗 陈漫之 柯老师文章《卧游:探望亲人般的群山,与群山一起在家》,引起我关于生活的“远”与“近”的一些思考。我的博士论文写陶渊明,并且以阳明为一个参照视角。我喜欢读渊明的诗,而尤于其人感兴趣。从十几岁接触到他,到后来不断地体会他,前后跨越近三十年时间。因为少时家居农村,起初对他诗中关于乡村自然风物地描写,源于一种莫名地了解地喜爱。后来,随着读书渐多,以及年龄阅历增长,我慢慢触及他那超卓的心灵世界。 渊明在《晋书》被列在隐逸传,此后历代以隐逸目之,然晋宋之际,隐逸实多,渊明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呢?渊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留给后人“隐士”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就连其文学成就也并未引起充分地重视,即使唐代也是大体如此。直到宋以后,在理学家们的视野中,对渊明才获得一个再认识。因为理学家重性命之学,以此观渊明,便发现渊明之学问践履,实有非通常诗人之标准所能牢笼者,诚如朱子所言,实不宜仅以诗人目之。 渊明之学,诚然是一种“可远可近”之学问。说其远,则渊明一生喜庄生之言,俗世高蹈,心游物外,岂非远乎?就现实方面说,渊明是一个“自我放远”的角色,他极大程度上远离了他所处的现实功名世界,或者说他在世俗惯常的一条成功道路上主动自我放弃了。但另一方面却也是“近”的。渊明脱离仕途,扛起锄头,他脚踩柴桑的土地,在土地上艰难然而自得地求温饱,求内心的安妥,他远离了一种波诡云谲充满虚伪矫饰的生活,从而回到一种真实坦荡的生活,岂非“近”乎! 然而渊明在“近”的生活中,难道没有“远”吗?在土地上劳作一天,晚上只消一杯酒,就可以“百情远”了,再一杯就可以“忽忘天”了!原来这生活的由“近”及“远”,何劳如我们现代人一样越野车驱驰千里求之风景名区呢?“心远地自偏”,他所要的是能“心远”,但他仍要执著地留在这土地上,为此他连当时人们崇信的“神”与“仙”也不以为然了,王子乔在哪里呢?彭祖在哪里呢?岂如浊酒一杯来得真实。 他就是这样,在他所在那个小小的村庄,他所劳作的那块土地上体会和践履着生命的“远”与“近”,他要远时,便能“百情远”,能“忘天”,他要“近”时,他便瞬间能使自己“返回”,所谓“云鹄有奇翼,八表须臾还”,这是多么神奇的心灵的力呀,能他使自己瞬间展开心灵的翅膀,驰游八表,然而也能瞬间收拢羽翼,回到这日常的困顿劳作与家庭常情中。他甚至婉拒庐山方外友人的召唤(虽然庐山就在家乡旁边),他终不肯离开他熟悉的生活,他心中的飞鸟要远游,但终究也要归还,回到庸常的日子。 “弱子戏我恻”,渊明多么喜欢他的孩子们啊,他也喜欢林中的飞鸟,喜欢春天南风里张开小翅膀一样的禾苗,“翼彼新苗”,他喜欢他那些皮肤黝黑的邻居,“邻曲时时来”,为了这些,当然更为了这背后所展现的生命的朴素真实,这样一种“近”的生活,他便忍受了那常人难以忍受的种种,孤独,困顿,光耀祖上荣名的负愧。 渊明就靠着一种真诚的心灵的力量,在生活的“远”与“近”之间“切换”,度过他生命的后二十多年时光,最终获得一种内心彻底地安顿。阳明所说“吾性自足”,渊明所求所行,或许也只是这样一种“自足”吧。“飞鸟相与还”与“八表须臾还”,这其中的“真意”,岂不正是在“远”与“近”的往复中获得生命的自足? 石涛陶潜诗意图册之“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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