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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远的阡陌之美

 黎荔专辑 2022-03-03

渐远的阡陌之美

黎荔


“阡陌”,广袤田野上南北走向和东西走向并且相互交错的田埂。纵者(南北方向)称为“阡”,横者(东西方向)称为“陌”,田间小路交错相通,就叫做“阡陌交通”。
 
小时候,我见到的阡陌,是水稻田地里的小道土埂。这些窄窄的土路,一头系在村庄的衣襟上,另一头伸向田野腹地,逶迤而去。它们是田野间的网,纤细灵巧,四通八达。春天,注满了水的田陇,在阳光照射下,如一面面泛着闪闪银光的镜子,农人开始栽秧、投苗,期待稻花与鱼儿一同丰收。春去夏来,草木渐深。有一只鹭鸶停落水田中,悄悄小立,然后,又振翅飞去。此时的田地里,能看到青青水稻摇曳又欢腾的样子。夏日的手一抚过,稻田褪去了春日里的青色,活泼起来,颜色深了许多。伏天里,稻子抽穗,稻花清扬。稻田色泽渐深,日渐明艳的颜色,像是一场来自于水稻的狂欢。终于,片片浩荡的金黄色,在田埂边上猛烈地燃烧起来,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来,是一种痛快淋漓的灼热。要走向水田深处,就要沿着一条条阡陌。阡陌像田野的许多毛细血管,一条一条,在某一处突然戛然而止,在某一处又突然蜿蜒而出,在某一处突然相交汇合,又某一处又分流揖别。走在阡陌之上,如走在大地的横盘上,有时,又如走在大地的迷宫中。路在脚下延伸,软软的泥路,雨后会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路边有蓬勃生长的艾草、野蒿,仰着小小笑脸的小黄菊、蒲公英。路上会碰到牛粪,硌到石头,可能会遇到一只狗、一群鸡或几只猫,或者在你身后,跟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狗、鸡、猫,你走一路,它们就很有兴趣地尾随一路。傍晚的水稻田里成群飞舞的红绿蜻蜓在已近黄昏的时候,走在寂静无人的田间小路上,天空安祥而宁静,晚风徐徐吹来凉爽。闭上眼睛,能听到旷远的天地间传来各种鸟的鸣叫,能闻到草木清香的悠荡感受到远山、水田的血脉无声无息流入你的身体,你好像站在离造物主最近的地方


 
长大后,来到北方,我见到了麦田的阡陌。一畦畦的麦田,被纵横的阡陌进行了规矩的分割,看似分离,其实又是相偎相依的,它们连在一起连成一片,在麦苗茂密疯长的地方,是看不出这种似有似无的分割的。好像有一双巧手,用阡陌的线条将麦田纺织成了厚厚的毯子,覆盖着开阔无垠的平原。一阵风吹过,随风而起的是一个个的波浪,绿色的波浪,在蔚蓝的天空下翻滚。到了一年麦黄时,北方的麦田也是大片大片金光闪闪,麦地里的天空,浸泡着麦谷的香气。麦田中间,有时还会有个稻草人,他仰视着天上的鸟雀,静静的倚于麦田深处。在北方的田埂上,我遇到过什么呢?忒楞楞我见过两只野鸡从野地里飞起,还有一只棕黄的野兔嗖一下,划了一道弧线,从麦田的埂脊上矫健地飞跃而去。
 
一望无际的麦田,白鹭翔飞的稻田,都有纵横交错的阡陌,细细地勾勒着大地的景观。无边无际广阔的麦田和稻田里,如果有一个人在阡陌上走着,远远看过去,人影总是那么孤零零的。阡陌上的人,就好像大地的描红薄上,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墨点。
 
现在,人们已不容易深入体验阡陌之美了。被传统浸染过的、被百姓生活浇灌过的“街头里巷”、“阡陌田间”,不只是空间概念,更是时间概念。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描写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属于一个时代,一个人们生活在乡村之中,大自然之中,被家禽家畜,被按部就班的春夏秋冬所怀抱的时代。现在,许多中年人还有乡愁,还记得儿时的田野草原、阡陌邻里,但当他试图回去时,却发现徒有乡愁,乡村已难觅旧貌甚至踪影。那些阡陌呢?都不在了,被大马路、被厂子给一口吞了。更年轻的在城市成长的一代,生活所触及的大多是书本、墙壁、屏幕以及间接的经验。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他们很难理真正的阡陌。他们在城市文明的这一头,阡陌在农耕文明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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