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凌晨才知道3月10日原来是金庸先生的生日。我在“夜书房”公号写“深圳与金庸”写了好几篇了，既然赶上金庸先生的诞辰，就先把这些还未完篇的文字一并献给他吧！
深圳人对金庸武侠小说的阅读热情和其他城市差不多，但是表现方式则要直白、坦诚得多。1981年，深圳尚无大众媒体，特区报要到1982年5月才会创办，出版社、文学杂志和电视台更是统统没有。如若不然，内陆第一家刊登或翻印金庸武侠的，可能就轮不到广州的一家“科普出版社”了。
之所以标举1981年，盖因以我现在所见所知，内陆媒体书市上最早出现翻印的金庸武侠，正在这一年。
一家读书杂志在1982年第一期载文说：在去年一次书市上 , 我走进一个外地出版社 的新书馆 , 看见许多人围着一张台子转 。 我挤进 圈子去一看 , 原来 大家争相翻阅和购 买的 , 是一本 “ 新派武侠小说 ” , 叫做 《书剑恩仇 录》。一看那封面 , 花花绿绿的挺俗气 , 和四十几年前我在地摊上见过的廉价书很相象 。什么 地方冒出来的这种新古董? 翻开版权页一查 , 竟是南方一家 “ 科普出版社 ” 翻印的港版书 。唉! 八十年代的中国 , 社 会主义的出版社 , 竟然数以 十万计的大量翻印这种 “ 新派武侠小说 ” (实在抱歉得很 , 我一点也不知道 它 “ 新 ” 在哪里 ) , 岂不奇哉怪也? 更 可怪的是 , 武侠小说和科学普及 , 究竟有什么瓜葛? 为什么 要由科普出版社来大量翻印武侠小说?
这是我查到的最早批评金庸小说的文字，其批评手法与腔调开创了之后十馀年内陆报刊“批金斩梁”的基本路数：上纲上线，与姓社姓资搅和在一起；以不读“新武侠”为荣，同时又认定有各种毒素；有话不好好说，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特别强调”港版”，仿佛不管什么书，一旦和香港沾上边，一定非黑即黄。
就是在这种气候下，1983年4月23日，12种香港明河版金庸武侠小说赫然出现在了首届深圳书市上。这是后来掀起轩然大波的原版香港新派武侠，首次穿边境、过海关，登堂入室，不，登台入市。
现在回首当年，我们只能感叹：金庸小说1983年在深圳书市的亮相，当然是精彩的，但也是惊险的。在各类武侠随手可得的今天，新一代热爱金庸的年轻人，完全无法想象四十年前读金庸竟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卖金庸的书更是需要冒风险的事。1992年小平在深圳说“深圳人的精神就是敢闯”。那么，什么是“敢闯”？当然不是闯安全区，更不是闯舒适区，需要“敢闯”的，是“禁区”，是本不该成为禁区而竟然成了禁区的“禁区”。“禁区”脱“禁”，有时需要几年，有时则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禁区”名目繁多，数目多寡则随时代不同而有别。“禁书”，则是最常见的“禁区”。
金庸武侠的“禁书”帽子，虽然时紧时松，整个1980年代倒是没有正式摘下来过。1987年，内陆与香港要合拍《书剑恩仇录》电影，“金庸”这个名字开始“合法化”，连《金庸百家谈》评论集，也堂堂正正地出版发行了。1989年1月份，北京三联总经理沈昌文南下香港，凭借罗孚先生推荐，见到了金庸，初步谈定“金庸作品集”出版意向。又过5年，1994年，三十六册金庸武侠正式出版，阅读、销售、研究金庸武侠终于完全正当化。
可是，有谁想过要给那些因阅读、售卖金庸小说而蒙受冤屈者一个新的说法吗？
首届深圳书市售卖金庸小说12年之后，1995年3月15日，有一帮深圳作家去香港专程拜访了金庸。这是一次相当正式的官方拜访，带队者是当时的深圳市作协主席，《深圳特区报》为此刊载了带电头的专稿：
【本报香港17日电】著名武侠小说作家、香港知名人士金庸（查良镛）日前在此间会见了来访的深圳市作家，并向他们每人赠送了一套亲笔签名的武侠小说。
金庸听取了深圳市作协主席林雨纯对深圳市文学发展情况的介绍后表示，深圳经济发展很快，文学也如此。在适当的时候，他要前往深圳，会会文学界的朋友。
金庸早年共创作了15部武侠小说，其作品广受世界各地华人读者喜爱。他兴致勃勃地与深圳作家畅谈港澳台和海外华人文学创作的发展历程和趋势。他说，作为一名华人作家，要继承和发扬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他自己的小说创作也在这方面作出了努力。香港知名作家彦火，深圳市作家彭铭燕、李兰妮、林晓东、关飞、胡建雄、李治参加了与金庸的聚会。（启明）
这则电稿写得相当“西式”，中规中矩，但并无实质内容，读者感兴趣的大概只有那句“向他们每人赠送了一套亲笔签名的武侠小说”。如此说来，眼下深圳起码有6套金庸签名版武侠小说。但文中“一套”是什么意思？是一整套15部，还是一套《射雕英雄传》或《鹿鼎记》？不清楚。他们提到过1983年的深圳书市吗？
还好还好，一周之后，关飞在《大侠的风范——香江访金庸》一文中把消息中的糊涂账理清楚了：
我们赴港之前，都曾约定到书店买一套金庸的小说到香港让金庸签名。但由于怕是盗版书，只有一两个人买了。金庸听了之后，随即说：“我每人送一套，你们去拿。”我们就拥到书架前，每人拿了一套递给金庸签名。满满的书架中一下子被掏了一个大缺口。
关飞的这篇稿子也涉及到金庸小说在华文世界的传播：
1979年，金庸的小说进入台湾，一直是台湾的小说销量冠军。1985年，金庸的《书剑恩仇录》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他的小说正式在内陆发行。1994年3月，金庸授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金庸全集》，他的著作更是风行神州。
从文中内容看，他们聊得很尽兴，甚至都谈到了金庸小说在韩国、越南以及台湾、舟山、大理等地的流传与影响。但是，他们没有提到1983年的深圳书市。
本文照片均由深圳报业集团摄影记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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