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闻〔1〕夫家有南威〔2〕之容,乃可论于淑媛〔3〕;有龙泉〔4〕之利,然后议于断割。语过〔5〕其分〔6〕,实累〔7〕枢机〔8〕。 吾尝〔9〕尽〔10〕思作书,谓〔11〕为甚合〔12〕,时称〔13〕识者,辄〔14〕以引示〔15〕。其中巧丽〔16〕,曾不〔17〕留目〔18〕;或有误失,翻〔19〕被嗟赏〔20〕。既昧〔21〕所见,尤喻〔22〕所闻。或以年职自高〔23〕,轻〔24〕致〔25〕陵诮〔26〕。余乃假〔27〕之以缃缥〔28〕,题〔29〕之以古目〔30〕,则贤者改观〔31〕,愚夫继声〔32〕,竞〔33〕赏豪〔34〕末之奇,罕〔35〕议峰〔36〕端之失〔37〕。犹惠侯之好伪〔38〕,似叶公之惧真〔39〕。是知伯子〔40〕之息〔41〕流波〔42〕,盖〔43〕有由〔44〕矣。 夫蔡邕不谬赏〔45〕,孙阳不妄顾〔46〕者,以其玄鉴〔47〕精通,故不滞〔48〕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49〕,庸〔50〕听惊其妙响;逸足〔51〕伏枥〔52〕,凡〔53〕识知其绝群,则伯喈不足称〔54〕,良乐未可尚〔55〕也。 【注释】 〔1〕闻:听见。 〔2〕南威:也称“ 南之威 ”,指春秋时晋国的美女。《战国策·魏策二》:“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 〔3〕淑媛(shū yuàn):美好的女子。淑,善、美。媛,美女。 〔4〕龙泉:即龙渊,宝剑名,后泛指剑。唐人避高祖讳,改称龙渊曰龙泉。” 语出三国魏曹植《与杨德祖书》:“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 〔5〕过:超出。 〔6〕分(fèn):本分,限度。 〔7〕累(lěi):连及,连带。 〔8〕枢机:比喻事物的关键。《易·系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后因以“枢机”喻言语。 〔9〕尝:曾经。 〔10〕尽:全部用出,竭力做到。 〔11〕谓:认为。 〔12〕合:不违背,一事物与另一事物相应或相符。 〔13〕称:叫,叫做。 〔14〕辄(zhé):总是,就。 〔15〕引示:引导启示。 〔16〕巧丽:美妙华丽。 〔17〕曾不:即不曾,未曾,没有。 〔18〕留目:注目,注视。 〔19〕翻:反转。 〔20〕嗟赏:赞赏,叹赏。 〔21〕昧:昏,糊涂,不明白。 〔22〕喻:说明,使人了解。 〔23〕自高:自傲,抬高自己。 〔24〕轻:随便,不庄重。 〔25〕致:送给,给予。 〔26〕陵诮:欺凌斥责。 〔27〕假:借用,利用。 〔28〕缃缥(xiāng piǎo):原指浅黄色与浅青色,亦指这两种颜色的织物。古人常用浅黄或浅青色布帛作书衣。因以指书卷。南朝梁简文帝《大法颂》:“诗书乃陈,缃缥斯备。” 〔29〕题:写上,签署。 〔30〕古目:古人的名目。 〔31〕改观:改变本来的看法、观感。 〔32〕继声:人云就云,随声附和。 〔33〕竞:竞相。 〔34〕豪:通“毫”。 〔35〕罕:稀少。 〔36〕峰:通“锋”。 〔37〕失:违背,错误。 〔38〕惠侯之好伪:典出南朝梁虞和《论书表》:“惠侯雅所爱重,悬金招买,不讲贵贱,真伪相糅,莫之能别,故惠侯所蓄,多有非真。” 〔40〕伯子:即伯牙,春秋人。语出《韩诗外传》:“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能知其志在高山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 〔41〕息:停止,歇。 〔42〕流波:流水。 〔43〕盖:连词,表示原因。 〔44〕由:原因。 〔45〕蔡邕(yōng)不谬赏:蔡邕(133-192),东汉杰出的文学家、书法家,字伯喈(jiē),陈留圉(yǔ)人,灵帝时拜郎中,后董卓如为祭酒,以卓党死狱中。谬赏,错误地鉴赏。 〔46〕孙阳不妄顾:孙阳,秦穆公时人,善相马,世称伯乐。妄顾,胡乱看。 〔47〕玄鉴:明察,洞察。 〔48〕滞(zhì):凝积,不流通,不灵活。 〔49〕向使奇音在爨(cuàn): 典出《后汉书·蔡邕传》:“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栽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向使,假使、假令。爨,灶、烧火煮饭。 〔50〕庸:平常,不高明的。 〔51〕逸足:骏马。 〔52〕枥(lì):马槽。 〔53〕凡:平常的,不出奇的。 〔54〕称:赞扬。 〔55〕尚:尊崇,注重。 〔56〕至若:至于,表示另提一事。 〔57〕老姥(mǔ)遇题扇,初怨而后请:典出《晋书·王羲之传》:“在蕺(jí)山见一老姥,持六角竹扇卖之,羲之书其扇各为五字,老姥有愠(yùn)色,因为媪(ǎo)曰:'但言是王羲之书,以求百钱,姥如其言,人竟买之,他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 〔59〕屈:使弯曲,与相对。 〔60〕申:通“伸”,舒展开。 〔61〕曷(hé):何,什么。 〔64〕执冰而咎夏虫哉:典出《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执,拿着。咎,怪罪。 【译文】 听说家里有南威一样花容月貌的女子,才可以评点美女的姿色;有龙泉那样紫气彻天的宝剑,就能够评议利剑的锋芒。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实际上妨碍着人们广开言路。 我曾用全部心思来作书,自认为写得很好。当时号称有见识的人,就对我进行引导启示。其中写得精巧遒丽的,不曾留意关注;有些不当欠妥的,反被嗟叹赞赏。眼见的,愚昧无知;耳闻的,深信不疑。有的自恃年纪大或职位高,轻慢地给予非议讥讽。我就把作品用绫绢装裱好,再题上古人的名目。结果那些所谓的有识者就改变了看法,至于一般的人也跟着随声附和,竞相赞叹笔法的精妙,很少提及书写的失误。这就像惠侯喜好赝品,叶公惧怕真龙一样。由此可知,俞伯牙断弦摔琴,不再演奏,大概是有一定道理的。蔡邕鉴赏无误,伯乐判断准确,原因在于他们精通玄妙的审察,不羁绊于耳闻目睹。假如良材于灶里焚烧,平庸者也能惊叹它声音美妙;骏马在厩中伏卧,普通人便可认定其出类拔萃,那么蔡邕就不值得称赞,伯乐也无须要推崇了。 至于老妇人遇到王羲之给她的扇子题字,先是埋怨不止,而后又来请他再题;一个门生得到王右军在他的棐几书作,竟被其父刮掉,儿子感到懊恼不已。这就是内行与外行的区别。读书人在不了解自己的人手里受尽委屈,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得到宽慰。对方不了解,又有什么值得责怪呢!所以庄子说:“朝生暮死的菌类不知道一月有多长;夏生秋死的寒蝉不知道一年有四季。”老子说:“无知的人一听说'道’,便会放声大笑。他若不笑,'道’也就不足以称之为'道’了。”怎么可以拿着冬天的冰雪,去怪罪夏季的虫子的无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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