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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第012期||总第758期  去拜访两条河 董云青 我又站在了南河中。应该说，是站在南河滩中了。很久远的记忆里它就被称作南河滩了，断流多年之后，如今算是彻底名至实归。 这是盛夏的一个中午。色彩斑斓的各种垃圾盘踞着昔日河水的领地，坍塌颓败的河堤下，倒卧着两棵被剥光了皮的大树，它们站着的时候挺拔躺下依然修长。树根的大部分仍在沙土里，树根与树干连接处的断茬犹如森森白骨不甘心地龇着的獠牙，远远看去，就像是干涸的河床中横陈着两具渴死的瘦龙嶙峋的骨架。 还是有一点水的。上游的不知什么厂子排出的污水沿着一条曲线丑陋的沟将恶臭散布了一路，妖冶诡谲透出几分阴险的暗绿色液体扭动着腰肢，像一条悄无声息倏然蹿到眼前的毒蛇，有一层白沫在那水的上面洋洋得意地起伏着，招摇而风骚。 有一年冬天，整个河床里都结满了白花花亮晶晶的冰，我和小伙伴们驾着自制的滑冰车在这条凝固的河上纵横驰骋，玩得开心极了。但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冰层开始一天天消融了，河水仿佛是无法止住的鲜血从冰身上不停地渗出来，由涓涓细流到一泻如注，冰的身体日益干瘪，终于完全消失了。而河水也在澎湃了一个春天后逐渐消瘦了下去，就像一个度过了壮年期的人在无奈地走进迟暮。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纵然留住它一冬，如果注定是要走，又有谁能留住它一生？形态的变化只是表象，禁锢不了流动的水性。其实就是在封冻得最严实的日子里，冰层之下的水也从来不曾停留过。 再也没有那么坦荡的冰了，再也不会有那么宽阔的河了。 我找到了山脚下那个排洪兼灌溉渠的一段，孩童时我经常来这里玩，有一眼水量很大的泉曾把这渠装扮得鲜活水灵，那泉水喝起来有股淡淡的甜味。在源头的水潭里有不少泥鳅，顽皮而矫捷，很难抓住；掀起石头，下面立刻就有数不清的小虾四散奔逃，它们游泳的姿势很特别，看起来好象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侧身躺着，细如鞭毛的足在左边或右边不停地划动，快得惊人，堪称“鱼奔虾突”。拨开齐胸高的杂草，我找到那潭了，但是我没有找到泉水，没有找到水草。没有泥鳅，没有小虾米，什么都没有了。那里也不再是潭了，那个位置盛满了淤泥板结而成的龟裂的黏土板块，好像那本来就是一眼专门涌出黏土的泉，原来的水渠也都快被填平了。 我溯河滩而上。河水的魂魄如同千军万马迎面呼啸着冲来，喧嚣的声浪将我淹没在河床的深处，我不再是使劲呼吸着被烈日烤焦的空气的绝望寻梦者，我就像一条长出了鳃的幼年的两栖动物那样，潜行在河的最底层，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挟带泥土和粮食的熟悉香味与水草和鱼的腥气的河水的精灵，泥沙巨石和鱼类虾类纷纷争先恐后地穿透我的身体向下游奔去，好象是在追赶着什么，我没法躲避也不想躲避，我的大脑和身体都变得空空如也，我失去了原有的全部记忆，我一瞬间又被填满了新的记忆，我的脑海里这时全都是这条河的前世今生了。 一周后我又经过这里时，两棵大树没有了踪影。我知道，那绝不是它们得了龙形的神力而腾飞遁迹，它们只是去完成两棵树身后的使命了，作为木头的使命。 失去了水的河床依然是河，没有了绿叶和皮的树也至少还是木头。 初冬的一个傍晚，我又在位于城北的渭河里涉过。采砂的人剖开了河床的皮肤、筋骨，掘出了五脏，翻出了它的肚肠，一车一车地运走，去换取缺与不缺的人当下都在苦苦思念的一种纸制印刷品。对这一切它似乎都无动于衷，也许失却了河水滋润的河床也会像精血枯竭的老人一样渐失痛感，但我知道它仍然活着——与宽阔的河床极不协调地，有几条窄窄的溪流间隔不等地点缀其上，一直延伸到远方，我叠了只小纸船放进水里，水流的速度极快，小船转瞬间便走出了视野。在暮色渐浓中快得以秒计的奇异的光影转换里，河水活泼地奔走着，自顾自地赶着路，以一根根毛细血管的绵薄之力托起着渭河之名。 如果运气好的话，这河水会见到大海的。不，一定会，它们现在就是相连着的。它连着黄河，黄河连着海，它已经是海的一部分。 我以这支拙笔记录下我在两条河里走马观花的片断，不甚准确的感受，南河中悠长的梦与渭河里短暂的现实。没有死去的树，只有永生的木头；没有死去的河，只有活着的河，属于海的河。 喧腾的河，咆哮的河，激情的河，怀念的河。 2004.11  编者按：云青兄去世已经十多年了，他生前将所有的文稿都交给我，我想通过微信公众号把这些作品逐渐发布出来，让读者通过这些文字，了解他出众的才华，优美的文笔，以及多舛的人生。让这些美好的文字，留在喜欢他的朋友们的记忆之中。  题 签：魏新河 执行编辑：程 遥 微信号：gslxcys 本平台发布的所有内容，均系作者原创，且经作者授权，其它任何媒体转载，必须注明出处，否则依法追责。特此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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