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过年记忆——穿新

 新用户45364845 2022-03-16

母亲说:“过年是过伢崽哩年。”确实,过年最开心的是孩子们。万合有童谣:过年年,打爆爆,穿新新,得钱钱,恰(吃)肉肉。哪一样都是孩子们喜闻乐见的。但孩子的快乐是建立在经济上的,花的可是真金白银。大人们家境殷实点的还好,家里拮据的就难过了。且不说孩子的哭闹,房前屋后也是个脸面问题,每至年关,父母便要愁白了头,不得不想办法借钱来满足娃的愿望。

快乐来自比较,新与旧,此与彼。新年来了,换上新衣,便是幸福,若比邻家发小更合身,则又要嘚瑟一番。毕竟,小孩长得快,除了过年穿,一年还有几百天。有些打小气算盘的娘便把衣服和裤子往长里做,合身只在其次,长了就卷起来呗,只要过年有新穿就行。

上个世纪70年代,因为有父亲的工资托底,过年我们兄弟俩的新衣还是有着落的。而且是一身新,帽子、上衣、裤子、袜子和解放鞋一应俱全。穷和富只是与身边人相较的,在罗家村,相对于劳动力少孩子多的家庭,我居然也有了家里很富裕的感觉,平添了许多自信和骄傲。后来我也做了爹,回忆起儿时经历,便也想着要如何勤劳致富,力争让孩子不因我的贫穷而感到自惭形秽。

冬闲下来,母亲便要忙着筹办年货了,这是一年里娃儿们最快乐的时候。母亲是情商甚高的母亲,虽然没读多少书,却懂得用有限的钱给孩子买来不断的幸福。每隔几圩,母亲都会神秘地掏出一件新物事,让娃惊喜莫名,心痒难搔。

洗脚上床后,母亲从柜子里掏出一双袜子:“来,试一下过年的袜子。”俩儿子喜滋滋地试过,瞅对方的便说:“我的比你的好看。”另一个也说:“放狗屁吔,我的有花,你看。”母亲含笑不语,任由俩娃争辩,因为她知道,只要是新的,俩儿子都可以从自己的新中解释出美。当然,袜子枕在枕头下,儿子们睡得更香呢。

或者母亲又从布袋里掏出一顶红军帽:“来,戴一下这个帽子。”儿子戴过,不管偏大偏小,喜滋滋地说:“刚好,刚刚好。”接着,又抱着母亲的胳膊:“姆妈,再给我买个五角星好不好?”在那个年代,帽子上有颗红五星可以在发小面前骄傲好几天呢,那就是解放军啊。母亲抚着儿子的头:“会不会好点读书啊,好好读书姆妈就买给你。”儿子鸡啄米地点头:“会的,会的,我要得三好学生回来。”

村里的裁缝叫光光癞痢。癞痢,这骂名当然是大人才可以叫的。在小孩的眼中,裁缝就是神一般的存在,需要仰视且膜拜的,因为他不进驻家里,便没有新衣服过年。

终于盼到他挑着缝纫机进门了。俩兄弟欢天喜地地卸门板,掇两条条凳一搁,裁缝的案板就搭好了。迫不及待地站在光光癞痢身边:“先给我量,先给我量。”布母亲早就扯回来了,不知多少次被抚摸过和憧憬过,终于抱了出来,在案板上展开、划线、裁剪,这剪刀嗤嗤的声音,在兄弟俩的耳中不啻仙乐飘飘。以至于生出了长大以后做个裁缝的伟大理想。

因为屈居老二,老大的身体窜得快,老二也不得不捡老大穿不了但还大半新的衣服过年。这怎么可以?老二便撒泼打滚,母亲自然有招,老大的衣服当然要利用,便给老二买了一件新的绒衣(万合话叫卫生衣)。这可是好东西啊,老二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欣然答应可以接受穿老大的旧衣服过年。至于大年初一和那些光屁股玩的发小怎么炫耀,他早就想好了:直接穿绒衣出去家家户户拜年。哼,你两件“的确卡”也当不到我一件卫生衣。锦衣怎能夜行?那实在是罪恶的事。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起,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飘来荡去的是竹篙薯炖鸡或猪肘的香气。崽子们吃完年夜饭,被母亲吩咐去厅上生起木炭火。整齐地码在枕畔的新衣新裤、帽子袜子和新的解放鞋被抱出来,放在火盆边的小凳上,单等母亲把滚烫的洗脸洗脚水拎过来,洗完就可以穿新啦。

母亲来了,一脸含着笑,不管穷年富年,过年是要开心的,更何况,即使自己这辈子赚不到钱,还有两个儿子是希望啊。水烧得很烫,但兄弟俩不怕烫,更何况毛巾也是新的,散发出棉花的清香味呢。

自然,新衣穿上就不舍得脱了,守完岁就直接钻进被窝。母亲准备好了马灯,因为在万合,凌晨三点就家家户户放鞭炮开财门接财神,小孩子们都拎着马灯要去捡鞭炮,哪有时间穿衣服呢,一骨碌爬起直接出门。

天刚放亮,家家户户初一的斋饭吃完。崽子们迫不及待地窜出了门,不独是去拜年,而是去显摆自己过年穿的新:

“你看我的衣服,灯芯绒做的,你摸一下看,看看舒不舒服。”

“灯芯绒算什么,我的是解放军穿的。”穿黄军装的便有些不屑,自然也没有去摸。

“你们的衣服只有两个袋子,我的四个袋子。”秋孙骄傲地看着胸前加装的两个袋子。开玩笑,一个袋子要多一片布的。

“我的姆妈给我买的袜子有松紧带,你的都要用绳子捆。”梅孙把裤腿卷起,把脚抬得很高,这个时候他的金鸡独立保持了很久。因为他没有灯芯绒,也不是军装,衣服也没有四个袋子……

每个孩子都很快乐,快乐是自己去寻找去发现去解释的。只不过当时我不知道这个道理。

听说苍源的海华老表有一年穿新衣出去捡鞭炮,人家一扔出门,他就用脚去踩,把一挂长长的鞭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口袋里塞,结果鞭炮在口袋里噼里啪啦炸开了,人倒是没有炸伤,但新衣服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舅妈虽然严厉,但初一也不兴打骂小孩的。海华老表穿着那件褴褛的“新衣”,站在祠堂纯理堂前炫耀:“你们这群胆小鬼,敢像我一样捡鞭炮吗,怕我个卵……”因为他实在无新衣可以炫耀了。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