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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京剧】为什么说京剧折子戏是“折腾戏”?

 cxag 202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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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我从1月28日《音乐周报》和2月17日《光明日报》读到孙焕英先生同一内容、不同标 题的文章——《音乐周报》的标题是《京剧成“京歌”,进步还是倒退?》,《光明日报》的标题是《担心京剧成“京歌”》,感到作者关心京剧前途、希望多有些完整剧目演出的急切心情是可以理解和值得重视的。但孙先生对于作为京剧基本形式的本戏(连台本戏)和折子戏的评价,以及对它们之间关系的认识,我有几点个人看法,和孙先生商榷。

        孙文说:“在剧里,京剧作为高度发达的连台本戏,已经基本上消亡了。就连那完整的单本戏也属罕见。翻来覆去的是一些折子戏——就是那些能够显示唱功或绝活的片段。受众见得多了,倒了胃口,便给折子戏送了个不雅的绰号——折腾戏。至于在荧屏上,除了把前辈的完整的剧目搞成了'京剧双簧’音配像之外,人们经常见到的也是那些化了装的京剧清唱或一段段的'京歌’表演唱而已。还有那些什么京剧大奖大赛,也不过如此这般'折腾’,从不看演员演完整剧目的全功夫……”

        在我看来,连台本戏、本戏和折子戏的艺术质量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不能说,只要是连台本戏都“高度发达”,都是理想完美的,否则,它们中不少剧目从舞台上和观众心目中消失就难以解释;更不能把重视唱功和绝活的折子说成是“折腾戏”,否则,对不重视唱功和绝活的演出,又该如何评价?何况在以唱功为主的折子之外,还有以做功、武功为主的折子,有的甚至连一句唱也没有,但仍是观众喜见的好折子。可见,问题不在以何为主,关键还在其艺术质量是否过硬,应该相信观众的审美鉴赏力。事实上,一些优秀连台本戏得以保留下来,精彩的折子得以流传下来,并不是由哪一个演员或班社单方面主观确定,而是在历代观众积极参与和筛选下完成的。正如“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的产生不是自封自定一样,都是由热爱京剧及其优秀从业者的观众评选出来的。这里有一点难以理解,为什么对观众的“叫彩”那样不屑一顾呢?那不正是京剧观众特有的评价方式和评价结果吗?

        在我的记忆里,自20——30年代接触京剧之始,本戏(连台本戏)和折子就是并存的。即,折子并不是近年的新产物,还可以再往前推。从有关资料可知,至晚从谭鑫培那一代伶人学戏时起,就有折子,学折子,演折子。即使是学连台本戏,也自学折子始。从谭成为京剧界主要代表人物的1900年至今,已100年了。即是说,他那时的折子到今天已经过了一个多世纪时间的考验,至今上演不衰,说明好折子是有生命力,不会被取代而消失的。

京剧折子戏专场


        我看过连台本戏《红鬃烈马》和《狸猫换太子》。《红》剧又称《全本王宝钏》,内行也叫它“薛八出”。演出中挑班的名角越来越感到通演全剧,行当多,演员多,不能突出自己的本工戏,于是就渐渐各取所需,梅兰芳选演《彩楼配》,程砚秋选演《三击掌》,靠把武生、老生演《沙涧》、《投军别窑》,唱功老生则和青衣双唱《武家坡》和《大登殿》,这些选场越演越精,就成了名角常演,观众爱看的折子戏。而以后全剧的演出,则只在各班主要演员同演义务戏时才得一见。这些折子,不但没有“取消了念、做、打,取消了手、眼、身、法、步,取消了程式,特别是取消了剧情”,恰恰相反,在折子中,主要演员更可以运用上述各种艺术手段,展示自己所长,以突出主要情节,丰满人物形象。

        《狸猫换太子》还是抗战前看过的。前几折中两个主要正面人物,即舍命救太子的承御寇珠和太监陈琳,有很重的对儿戏。解放后,全本演出已不多见,上述救太子的《抱妆盒》、《金水桥》也少有人演。后几折《陈州放粮》和《断后龙袍》后来都成了裘盛戎的常演剧目。近年上海、广州先后整理上演了它,并得了奖,惜未得亲见,不便妄说。但,传统的连台本戏经过整理恢复演出,这是一个可喜的信息。

        又因为名演员是有流派特点的,这些流派特点又是在观众长年观赏中形成的、公认的,因之,常常一说剧名,即可知是谁的戏。如,一说《战太平》、《定军山》,老观众即知是(或多半是)谭派戏,《借东风》、《甘露寺》是马派戏,《追韩信》、《徐策跑城》是麒派戏,《白帝城》、《哭灵牌》是奚派戏,《卧龙吊孝》(《柴桑口》)、《让徐州》是言派戏,《文昭关》、《洪羊洞》是杨派戏。杨是宗余叔岩的,这些戏和《奇冤报》(《乌盆记》)、《搜孤救孤》等实际上又都是余派的拿手戏。幼时曾多次看过一位女老生的《马前泼水》和《刀劈三关》。入城几十年,再未见此二戏贴演。后来,也是从资料中得知,这是老一代须生汪笑侬的常演剧目,汪渐由观众记忆中淡出,这些戏也就随之淡去了。

        这些已成流派的唱段,不但不需担心它们会变成“京歌”,就是后学者唱得串了点味儿,观众也会听得出来,不予认可的。

        吴小如先生在他的《京剧老生流派综说》中,曾说到一位老生演唱《碰碑》的第一个唱段(即二黄导板、回龙转原板):“他第一句学余叔岩,第二句学谭富英,第三句近似李少春,第四句既像李和曾又近于马连良。这不叫博采众长,而是七拼八凑的四不像。如果唱戏都唱成这个路子,我看宁可不唱。”原来懂戏的行家是这样一句句地听,一句句地品评,而且能评到如此细微的地步。

京剧折子戏专场

        李少春在拜余叔岩以前已是名扬南北的全才演员。他武生宗杨小楼,老生先学其父李桂春和“小鑫培”陈秀华,后宗余叔岩,是余叔岩仅收的两名得意弟子之一(另一位是在继承余派唱腔方面很有成就,被称为“冬皇”的女老生孟小冬)。在其拜师的同年(1938年)冬,曾由余亲自把场,在新新戏院(今首都电影院旧址)上演乃师亲授的《战太平》,“一时轰动古都,成为京剧界的头等大事”。但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吴先生“在60年代初曾看过李演出的《八大锤》(《王佐断臂》)和聆听他新录制的《战太平》唱段,情不自禁地感到吃惊,并为之慨叹。因为他的唱、念、做、表几乎连一点余派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我未见过李1938年的演出,无法比较,但从解放后他演出的《野猪林》和《八大锤》看,好则好矣,只是怎么也和余派联系不起来。

        流派走样,尚且如此,遑论擅变“京歌”?自然,如果漫释“京歌”,那恐怕自有京剧之日起,“京歌”即已诞生了。这些爱好者,自可自歌自唱,自得其乐,因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也就在所不计了。在电视中,我曾听到京剧名净尚长荣先生演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先生唱得那样投入、深情,致使满场为之喝彩。但在赞赏之余,还是听得出异于寻常演唱者的不同之处,即,长年京剧实践,已成先生本能的行腔、用气、吐字、归音(强调字头——声母),使这首抒情歌曲也有着近似“横槊赋诗”的大面韵味了。京剧的难以或变,此又一例。

        “样板戏”作为本戏,在今天的舞台上基本消失了。但也留下了几个新折子:《痛说家史》(《红灯记》)、《打虎上山》(《智取威虎山》)和《春来茶馆》(也称《智斗》——《沙家浜》)。《痛说》一折,情感激越,唱腔动人,老旦应工的新学,多选它参加演出;《上山》一折,先声夺人的前奏,继之以富有新意的趟马,通过载歌载舞整套身段,杨子荣的英武形象立现出来了。《智斗》一折,无论情节设置、人物刻画(性格对比)和词腔设计,尤其是几位首演演员的现场发挥,使此折达到臻于完美的境界。

        50年代以来,我国和世界友好国家文化交流或参加国际联欢,选出的京剧节目,都是一些优秀的折子戏。《三岔口》和《雁荡山》同为武生戏,一为短打,一为长靠(攻守双方的主将孟海公、贺天龙皆由靠把武生、武净应工),一为夜打,一为水战,变昼为夜,表现水中作战的感觉,都靠演员身段动作做出;《拾玉镯》和《秋江》是两出充满生活情趣,由小旦、小生、丑和丑婆应工的轻松小喜剧。除了动人的情节,孙玉姣无实物虚拟的针黹(zhǐ)女红,喂鸡轰鸡逼真的表演;《秋江》则把没有任何布景的舞台,变作波涛汹涌江河中的一叶小舟,戏就在“舟”上展开,这一切也都靠饰演妙常和艄翁演员的演技表现出来,使外国观众大开眼界。“西洋戏剧,是布景里面出表演;中国京剧,是表演里面出布景。”诚哉斯识。

        怎样理解今天舞台上出现的“化了装的”或不化装的清唱现象?

        请想,把京剧作为终身事业的演员,怎能不想多登台演出?作为独立核算演出单位的院团怎会不希望营业兴旺?难道他们不愿意郑重其事,如繁荣时期那样,好戏连台,场场爆满?惜乎此一时,彼一时,此时不比那一时了。如今,深爱京剧的老观众相继下世,越来越少,一些爱好现代流行品种的年轻观众,对京剧这门“老玩意儿”,既陌生,又挑剔。不能忘记,“文革”十年,京剧受到的致命戕害。除了八个“样板戏”,不知京剧为何物者大有人在。因此,京剧恢复需要过程,年轻演员需要舞台实践。不能正式演出,就在给京剧一席之地的联合演出中唱一曲、演一段,以在新观众中寻觅识者,自己也可得到实际锻炼。这样的活动本来是合情合理、无可指责的,怎么能说这是“短期行为”?又和“浮躁”、“取巧”有什么关系呢?

        (转载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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