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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湘文艺】黎玲龙/童年糗事

 潇湘原创之家 2022-03-22


童年糗事

作者:黎玲龙

01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回到了小时候。我不仅梦见了我娘,还梦见了老家的尿桶和潲缸。

梦中的老家还是那三间破旧的房子,两扇一开掩就“吱吱呀呀”的门。两边的门角弯里,一边放着一只尿桶,另一边放着一口潲缸和一口水缸。

我将一泡尿屙到了潲缸里,被我娘发现了。我娘拿着一根棍子,满屋场追着我打。我一边跑,一边哭。

然后,我就醒了。

小时候,我是一个十分顽劣的孩子,自然挨过我娘不少的打。我娘每次打我时,口里总还要恶狠狠地骂上那句:“死鬼崽,当初我怎么没把你丢到尿桶里去浸死啊?”

我确实屙过尿到潲缸里,但我一直瞒着我娘,长大了也没当她说过。谁知道现在老了,我娘也去世很多年了,我却做了一个这样的梦,让自己在梦里,又被娘打了一顿。

02

我的老家在山里边。以前,山里再穷的人家,屋里两三只尿桶还是有的。除了堂屋的大门角里有一只外,每间卧房的门角里都有一只,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山里面有个妇孺皆知的谜语:“生在青山叶媠媠,死在凡间门角弯里躲……”说的就是尿桶。

记得老家那尿桶的提鋬很高,而且能够向两边摇动。这样的设计主要是为了方便女人小解时坐上去,不会硌着屁股,男人也不容易把尿液撒在提鋬上。

山里人将厕所叫做茅室。茅室确实就是盖着茅草的房子。但盖着茅草的房子山里还有很多,它们却不一定都是茅室。如果弄错了,山里人是要找你扯皮的。

茅室一般搭建在屋外的某个角落里,里面平埋着一个大粪缸,大粪缸的上面搭着两块很厚实的木头板子,两块木板中间,有一根搅屎棍斜靠在大粪缸的缸沿上。茅室是没有门的,入口的那一面大都挂着一块草帘子之类的遮拦物。上茅室的人在外面假装咳嗽“喀”一声,里面没有回应的话,就可以撩开帘子进去了。山里面又有谜语说:手拿一张“票”,脚踩两边跳……总之,茅室就是供人屙屎的地方。

上个世纪的大集体时代,茅室里的大粪是要上交到生产队的,只有尿桶里的小便才归私人所有,可以自由支配。到了收大粪的日子,生产队里的一班壮劳力就挑着尿桶来到了各家各户的茅室里。他们掀开粪缸上的木板,一边拿起搅屎棍公事公办地在粪缸里来回搅动,一边十分仔细地观察着粪便的颜色和粘稠度,然后按甲乙丙丁在一个小本子上定下等级,就可以开始取粪了。

山里人给尿液取了一个很儒雅的名字,叫小乳。小乳的肥性很高,将它泼到自留地里,地里的蔬菜就会像喝了牛奶一样地疯长。大伙都认为:茅室里的大粪上交到生产队后,被折合成了工分,再让工分去兑换口粮很不划算。但是谁也没有办法。所以上茅室时,都恨不能把屎屙到茅缸里,把尿憋回来,屙到屋里的尿桶里去。

那年月,山里的庄户人交了公粮,自己却吃不饱饭。肚子里没有货,上夜茅室的人少,屙夜尿的人却特别多。细伢崽经常把尿屙到床上,在被单上画西湖,画洞庭,画黄河也画长江。

每天半夜里,我娘总要将我们兄妹从睡梦中喊起来,排着队到门角里去屙尿。那时我的弟弟还太小,睡着了怎么也喊不醒,我娘就将他抱起来,端到尿桶上边,嘟着嘴巴使劲嘘。娘说她有时腮帮子都嘘痛了,我弟就是不尿,一放到床上,他就尿了。

山里人喜欢养狗。狗连屎都吃,所以好养。狗饿急了,会跳到猪圈里,去跟二师兄抢食吃。那时的狗,不着家,到处乱跑。人伴哀怜狗伴食嘛,主人不给吃的,它们只有自谋生路不守狗道了。

狗把屎屙在外面的大树下、草丛里、砂砾中,藏得非常隐秘。会捡狗粪的人花上一个早工,能捡一撮箕回来。我哥只大我一岁多,却算得上是捡狗粪的里手了。每当他捡狗粪回来,我爹或者我娘都要平白无辜地臭骂我一顿。

小黑是我邻家的孩子,也是我儿时最要好的玩伴。有一次,我家的尿桶满了,尿液的表面浮着一些乳白色的比铜钱还大的泡泡,我喊他来看,他说不稀奇,他家的也一样。他教我伸出一个手指头,在那泡泡上轻轻一点,那泡泡瞬间就破了。我感觉有星沫儿飞到了脸上-----那真好玩啊。

我老家的屋场不大,住着百十来号人。屋场里许多大人的屁股我是看过的。大人们上茅室的时候,我一逮着机会,就让小黑为我望风,我悄悄地绕到茅室的后面,用一根小棍轻轻地将茅草拨开一条缝,然后将眼睛贴上去看。谁家爹娘的屁股圆又圆,谁家爹娘的屁股尖又尖,谁家爹娘用草把树叶皮擦屁股,谁家爹娘的屁股生哒疮……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屋场里有谁家的孩子不服我,和我作对头,我就拿他爹娘的屁股来说事。

小黑平时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坏毛病,他看到别人家的茅室里有擦屁股的废纸都要一张不剩地拿回家去,经常惹得别人提着裤子破口大骂。小黑的家里穷,确实是穷得连擦屁股的纸都没有。他爹驼背,还是个癞痢头。我们老家将癞痢头叫做癞子壳。“癞子壳,扁担剟,剟出血来我有药……”别人家的孩子欺负小黑,都把癞子壳拿来当歌唱。我要小黑天天把他的粑粑屙到我家的茅室里,我就为他撑腰,为他出气,做他的靠山,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别看小黑的爹又老又丑,他娘却长得细皮嫩肉。他娘的脸白,屁股也白。我当然知道他娘的屁股是全屋场最白的屁股了。我偷看小黑娘上茅室的时候,也是小黑为我放的哨呢。

听大人们说,小黑的娘做闺女时,有一个晚上闹肚子,深更半夜了去上茅室,结果在黑咕隆咚里不知道被谁家的男人“截了胡”,坏了身子。她嫁给癞痢头不到半年,就生下了小黑。小黑是个野种。我那时还搞不懂“截胡”是什么意思,更想不通被“截了胡”的女人,为什么就只能嫁给癞痢头这种男人呢?

03

我将尿屙到潲缸里,并不是觉得好玩而闹的恶作剧,而是我在受到娘的责罚之后,对我娘的报复和反抗。不过在每次让家里损失了一泡尿还糟蹋了一缸潲水之后,我的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觉得那样做,对不住我的娘。

我娘告诉我,她和我爹是腊月里结的婚,过了年,就与我奶奶家分开过了。他们分家时,分到了两只尿桶和几样简单炊具。我娘还想要一口潲缸,就对我奶奶说:既然将我们分家各爨了,今后,我家的潲水往哪里倒?一个家不养一头猪,怎么过日子呀?我奶奶说她一共养了六个儿子,前面两个分家时都没有潲缸,轮到我爹不能破了先例,后面还有三个睁眼看着呢。

但是我娘是一门心思想养一头猪的。那时我姥姥家的猪婆下了一窝猪崽,定下日子在清明节那天出槽。我娘借了奶奶家三升黄豆,跑到娘家求姥姥一定要把那只最小的落巴猪崽留给她。

春分时节,天气暖和了,我爹用石头和残砖在屋后砌了一个猪圈,我娘则换掉了身上的嫁衣,背着背篓早出晚归地在茶山上摘春茶。终于在清明节前,我娘攒够了五块钱。她说她终于拼了一个疼,同我爹到山外的桃林街上,抬了一口潲缸回来。

我姥姥家的那只落巴猪崽先天不足,落下来后又抢不到奶头,拖了小苗,看上去就跟萝卜一般大。猪崽出槽那天,我姥姥还在劝我娘,说养大一头猪不容易,要烧掉一山的柴,搲干一塘的水……但是我娘坚持要养,我姥姥只好将那三升黄豆又硬塞给了我娘,嘱咐她回家后磨成浆,一天舀一勺到潲缸里,匀着点给猪吃。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潲缸里总是盛着一缸子的清汤寡水,上面看不见一点油沫星子,下面更没有一点沉淀之物。我娘相继生下了我们四兄妹,没有哪一个是长了嘴巴不吃饭的。一个菩萨要供一炉香。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我家的口粮也越来越紧张了。

每当我家锅里的饭不够吃时,我娘就说:“细伢崽饿不得。”她嘱咐我们先吃饱,然后装着肚子不舒服的样子,将自己碗里的一坨饭挑到我爹的碗里,说吃不下了。而当我爹准备将那坨饭再递过去时,我娘就瞪圆了眼,吓唬我爹:“莫搞得丑,也不怕让人看见,出笑话。你再挑过来,我就丢到潲缸里去!”我娘认为除了她之外,我爹也是饿不得的。她那点心思,我爹也知道,但是,我爹拗不过我娘。

我娘会当家。平常的日子,我娘都只在早上做一次饭菜,然后分成三份,留两份到中午和晚上吃。我娘说,这样既不耽误功夫,又省了油盐和柴火。有时,留到晚上的饭菜变味了,我们兄妹都说不能吃了,我娘却要去问我爹:你看看,觉得还能吃么?不然,就糟蹋了。

我知道娘说的糟蹋,指的是只能倒进潲缸里去了。我爹这个人悭吝起来,巴不得鼻涕流到嘴里自己吃,也不愿擤到地上让猫舔。他前世里许是和猪结过仇,今生老跟潲缸过不去。残羹剩饭他说能吃就能吃,别人不吃他来吃。糟蹋不糟蹋,别人没有发言权,他把着最后一道关。

我娘煮猪食时,总要挑一茶匙盐到猪食锅里。她说这是她缄心磨道才得到的诀窍。盐是个好东西,炒菜时放那么一麻丝盐,菜就好吃了,有味道了。猪跟人也是一样的,人畜一般嘛,不给猪开开胃,让它多吃点食,叫它怎么长肉呢?娘还嘱咐我们,这事不要告诉奶奶,一毛四一斤的盐,给猪吃,奶奶会骂娘是败家的女人。

我娘爱看她养的猪。一日三槽,娘看猪上槽吃食;一有空闲,便到猪圈里,看猪睡觉。有时她拿着一根棍子,把猪打起来后再看,看了前头看后尾,看了左边看右边。

一天,我姥爷和舅来了,我娘一不叫座,二不上茶,拉着姥爷和舅去看猪。姥爷说:十多天前才看过,看不出来长没长。我娘就很失望,她认定猪是长了的,吃了盐的猪不可能不长肉。她只不过想让姥爷说出来,夸夸她的猪。还是我舅的眼睛刹火些,他说猪长了,长了蛮多哩。而我娘却又说:真的吗?我觉得它老不长,天天看它,还是现样子,一根毛没多,一根毛没少。

有时候,我娘也骂猪。猪打栏、猪不好好吃食和睡觉,都是挨骂的缘由。因为长肉才是猪的本份和正道。山里人骂猪,骂得最毒的话有两句:一句是“发瘟的”。猪发瘟是谁家也不愿意摊上的事,而猪却是不怕发瘟的,猪生成了是挨刀的命,什么样的下场都比被人炖了吃肉强。我不知道山里人这样骂猪,究竟是在吓唬谁呢?另一句就更离谱了,叫做“坐夜的”。坐夜是干什么呀?坐夜是我们老家的一种丧葬习俗。山里死了人,道僧请进门。书生行大礼,鼓乐伴歌鸣。孝家当大事,杀猪待亲邻。老家人骂猪竟然跟坐夜扯到了一起,似乎不这样骂便出不了心中的那股怨气。我想他们是不是有些傻啊?骂猪就骂猪,你操它八辈子祖宗,不行吗?

04

那年“双抢”前的一天,大队开了动员会,还杀了三头猪。点中饭火的时候,我爹提了两斤肉回来。“是块腰上肉!”爹兴奋地说。我娘接过肉,看了又看,说肉是好肉,只是骨头搭得重了些。爹说:哪有腰上肉不搭骨头的,那个屠夫德二嗲,称肉时手里有一杆秤,心里面还有一杆秤哩。

腰上肉是猪身上最好的肉了,有精有肥,而且肥肉的肉质细嫩,油泡少,脂肪多。我娘把肉放在砧板上,麻利地将肥肉剖了下来,切成均匀的片状,拌上一些盐,然后装进了一个盛油的坛子里。剩下的精肉和骨头,娘说剁碎了炖汤吃。

大热的天,我们兄妹都围在火炉边,看娘烧火煮肉,我哥说他喜欢喝汤,肉的营养都煮进汤里去了,所以吃肉不如喝汤。我呢,我才不信哥哥的鬼话,肉再怎么煮,肉还是肉,汤还是汤,吃到肚子里不上当。但是弟弟妹妹有爹娘护着,精肉没有我的份,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说我最爱啃骨头,我说我的牙齿厉害极了。

哥瞪了我一眼,说上回吃肉,我只顾着自己吃,也不晓得留一点给爹和娘。我立即反驳他:你还好意思说我哇,你把汤都喝光了,爹娘连汤都没喝到一口呢!

一句话,我便把哥呛得不做声了。

终于等到了娘的一声号令:开饭了!我们雀跃般从火炉旁一下围坐到了饭桌边。我爹看着我们,却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他的童年,想起了旧社会,想起了三座大山,想起了他的爹娘和爷爷奶奶。以往逢年过节,或者平常打牙祭,也是爹往外倒苦水的时候。每次他都要这样长长地叹一口气。在他的心里,贮藏了许许多多苦难辛酸的故事。

我哥一上桌就夹了好几块肉骨头,堆到自己的碗里。他心里大约还计较着我说的那句话,在和我斗气,偏不吃他最爱吃的汤泡饭了。

啃骨头也是有师傅的,我想。这次哥你就等着挨骂吧,如果你不把那几块骨头啃得干干净净的话。

因为爹和娘都说过,一粒粮食一滴汗,浪费了粮食,是要遭雷打的。何况那是几块连着肉的骨头呢?

哥夹起一块骨头,咬了两口,果真皱起眉头,扔到了桌子上。他说娘没有炖烂,太难吃了。

我爹捡起那块骨头,看了看我娘,迟疑片刻后,自个儿啃了起来。爹娘居然没有责骂哥哥,我有些失望。也许,他们是念在哥哥平常捡狗粪的份上吧。

但是,当哥哥继续将第二块和第三块被他咬过的骨头扔到桌子上时,我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面生出了许多的感动。我也学着哥哥的样,将一块正被我撕咬的骨头朝桌上扔去。遗憾的是我扔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力度,那块骨头在桌子上转了几个圈后,竟然朝桌子底下滚去了。

我爹连忙弯下身去抢,可我家的那条狗一直处在高度警觉的状态中,行动比爹更快,顷刻间,那块骨头就被它叼走了。

我正在发呆,脑袋瓜突然“嗡”的一声,眼前炸开了一朵很亮的金花,我娘一个丁弓指敲到了我的额头上。

我哭了,哭了很久。娘这一丁弓指,我挨得太冤屈了。

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不是一个在外撩风惹哨、戳窠赶鸟,干尽顽劣之事的少年了。

05

小黑有个妹妹,小我两岁,叫小凤。小凤一点也不像她爹,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和一头乌黑的头发。有人说她爹的作用就好像将一瓢粪便泼到了苗床上,才让小凤这棵胚芽生长得如此清柔和茁壮。我呢,我反正觉得,她比她娘更加索丽。

我和小黑砍柴,扯猪草或是玩游戏,小凤都跟着。我抱过她,背过她,还偷了家里的红薯干给她吃过。她说长大了要给我当老婆,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一个尿桶里屙尿。我们天天煮肉吃,宝宝吃精肉,我啃骨头,她喝汤……

我十二岁那年,小黑的爹死了。我想起小黑他娘那白皙的屁股,他爹的死,我竟有几分说不清的欢喜。但是过了不久,他娘把他和小凤都带走了,他俩随母下堂去了山外的桃林畈里。

他们走的前一天,小风告诉我,说桃林畈里的白米饭,管饱吃。那里的人,过年己经不吃封锅席,改吃对缽席了。我知道她听信了她娘的话,把长大给我当老婆的事忘了。我装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

那时,我们山里人过年都吃封锅。封锅有三层哩:白菜打底,中间是白豆腐,最上面就是喷香的腊肉了。腊肉是一定要把白豆腐全部盖住的,我娘说这就叫做“封锅”。大年三十的封锅,山里人要吃三天,到正月初二才吃得完。封锅当然好吃了,连下面被阏成了黑色的青菜都忒好吃。麻石头交精肉汆的汤都好喝呵,何处还有什么菜交在肉里面不好吃呢?

桃林畈里的人过年不是不吃封锅了么?可后来他们却把封锅又硬说成是“桃林封锅”了。为了争这个名号,他们把皇帝老子都抬出来了。根本没把我们山里人放在眼里。桃林人真嬲怪,牙齿耙得田。我们山里人老实,不和他们争。反正我认为还是我娘的话靠谱些,随皇帝老子怎么说,我只相信我娘的话。

听说桃林畈里的对缽席是两个满满的大瓦缽,里面除了有青菜豆腐和腊肉外,还有粉丝红枣和汤圆,比封锅席丰盛多了。我是很嫉恨对钵席的。如果不是那狗日的对缽席,小凤会把我俩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事忘了么?

小黑和小凤走后,我的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回,我终于没忍住,问我爹:什么时候,我们山里人也能吃上对缽席呢?爹想了想,笑着说:等你长大了,爹送你到桃林畈里去倒插门吧。

爹的话让我想起了小凤,但也让我感到了一种失望和迷茫。

爹不是说我们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么?等我长大了的时候,我相信家乡的山一定青了,水一定绿了,家家户户天天都能吃饱饭,餐餐都有肉吃了。

06

四十多年以后,我成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儿子儿媳将我和老伴接到了城里,同他们一起生活。

一天早晨,儿子去上班时,盯着我看了好一阵,说:爸,我发现你越来越胖了。千金难买老来瘦呵,你该减肥了。

以后,他便特别关注起我的身体来,同我谈养生,讲“三高”,督促我去跑步,打太极。还在我的卧房的门上,贴了一张写满了条条框框的纸,说是要监管我的生活习惯。

我承认我这肚子是吃大的。城里人不养猪,家里没有潲缸,而每餐都有那么多的剩饭剩菜,被冲进了下水道里,和着屎尿一起,流到污水厂去作无害化处理了。那都是我小时候想吃都吃不到的人间美味呵!我想起我爹和我娘,想起小黑和小凤,我看着不仅可惜,而且心疼。于是我总是忍不住让我的肚子来打一个包,尽量消灭一些后,才与它们依依作别。

慢慢地,我将本该长到猪身上的肉,长到自己的身上来了。我感觉到了心律不济,气息不匀,两腿沉重得难以负荷。今天早上,儿子说:爸你再不节制,这样吃下去,要进医院了。那才是最大的浪费呀。

我叹了一口气。像我爹那样,当他讲起了我童年的故事,也讲起了我昨晚的梦。

我惊觉我叹的这一口气,跟我爹当年是何曾相似、何曾相似呵。

作者简介

黎玲龙,男,六O后。一个以体力谋生的“城市边缘人”。年轻时怀揣文学梦,疏落纸笔多年,老来想留下心路点滴,聊作自慰。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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