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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桀之居地望考

 龙潭今语 2022-03-23

史记·殷本纪载汤灭夏之战云:桀败于有娀之虚,桀奔于鸣条,夏师败绩。汤遂伐三嵕,俘厥宝玉,义伯、仲伯作典宝。”顾颉刚先生考证有娀之虚在今山东曹县,乃确凿之论

《太平御览·皇王部七·帝桀注云:鸣条,今陈州平丘也古平丘县在今河南封丘县东南,东与山东曹县为邻。可知鸣条确与有娀之虚皆在鲁豫交界一带,以上释读可互为印证。

《竹书纪年·帝癸》亦载灭夏之战:商自陑征夏邑。克昆吾。大雷雨,战于鸣条。夏师败绩,桀出奔三朡,商师征三朡。战于郕,获桀于焦门,放之于南巢。三朡即《殷本纪三嵕亦称三鬷。《水经注·卷七·济水云:济水又东北迳定陶县故城南,侧城东注。县,故三鬷国也。汤追桀,伐三鬷,即此。周武王封弟叔振铎之邑,故曹国也。”可知三朡在今山东定陶,在有娀之虚往东。对照《殷本纪《竹书纪年》,有娀之虚当夏邑斟鄩乃同一地名之异称。

殷本纪所言奔于鸣条”或有误。三嵕应在斟鄩之东,鸣条应在斟鄩之西。商师应是自西向东伐夏,夏师败绩应向东奔逃,不会向西迎于鸣条。

出土文献上博简二《容成氏》载汤伐夏桀:“(汤)陞自戎述遂),内(入)自北门,立于中,傑(桀)乃逃之鬲(历)山是(氏)。汤或从而攻之,降自鸣攸(條)之述(遂),以伐高神之门,傑(桀)乃逃之南巢是(氏)。”尚书·汤誓又云: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可知陑遂戎遂亦即《竹书纪年》之戎遂之戎乃即有娀、有戎、有仍,陑、戎、娀、仍、任等字上古音相近,或可通假

戎遂“遂”在此处当作“道路”解。《春秋演孔图》曰:“使开阶立遂。”宋均“遂”为“道也。”《史记·苏秦列传》载:“禽夫差于干遂。”索隐:“遂者,道也。”。戎遂义应是通往有娀之虚的道路。从汤灭夏自西向东的行军路线看,戎遂应在鸣条之西。有学者认为在济宁(周代之任国),似有差池。任姓(姓)之国颇多,如任国、薛国、今日鲁西之济宁、济南、菏泽一带,皆可称有氏。其地域之广,不能确指。然有娀之虚确切地望应在曹县附近,故应在曹县不远,不应在济宁。

《水经注》云:东郡廪丘县南三十里有郕都故城”,廪丘为西汉所置古县,在今山东菏泽市郓城县西北水堡乡由此可知大略在今山东郓城县西南。《竹书纪年》所言焦门应是上博简《容成氏》高神之门”,“焦”和“高”古音必同也。焦门之地望已不可考,或在今山东郓城县至东平县之间。以上考证可知,自奔三朡再败于商师后,继续向东北方之郕逃逸,直至焦门被擒。夏桀之居地望考商灭夏之战

  上图为笔者所绘商灭夏之战最可能之行军路线图。图中三条汤翦夏行军路线(橘黄色)之时间(暗蓝色)据《竹书纪年》给出,商汤征伐夏之盟国(温、韦、顾、昆吾)先后次序及行军路线合《诗经·商颂》“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唱颂。诸考古学家以为河南偃师之二里头遗址为夏代中晚期之都城,实则谬之大矣。二里头实为商汤之亳尔,此论断符合商从河南偃师之亳(二里头)出发,灭温、征韦顾、征昆吾、战鸣条、征三朡、战于之自西向东翦夏之路。

此说考之《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亦可证也。《孙子吴起列传》中有一段吴起“在德不在险”之著名演说,其言曰:“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究之其中地理方位,洞庭今洞庭湖在西,彭蠡今鄱阳湖在东,孟门在西,太行在东,可知吴起读地图宛若今人,亦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也。故文中所言夏桀之居必在河济之东,泰华之西也。河济无异议,当是河水(黄河)和济水,泰华何指为此考证之关键。前人以为泰华为西岳华山,实则为大纰误也!华山在西,济水在东,与左西右东决然不符也。况华山距济水千里之遥,中有崤山、伏牛山、中条山、豫中大平原,何险之有?故吴起所言之泰华必非华山,而为泰山也。泰山距济水不足一百五十里,距河水(古黄河)不足四百五十里。前述夏桀之居(有娀之虚)论证为山东曹县,此地西有古黄河和济水天险,东有泰沂山脉为据,确为险要之地,可知夏桀之居考证无误也!

上博简《容成氏》内(入)自北门”,此北门应是夏都城之北门。如鸣条在封丘县东南,则鸣条正东不远应是夏都北门,故夏桀之居还需向西移,应在兰考县北部或西北。

然仍有异议者以吴起所言伊阙在其南”为据,证二里头为夏都。因今伊阙在河南洛阳市南之龙门(即龙门石窟所在),亦称伊阙门,伊水穿门而过。此伊阙门确在二里头遗址之西南,然二里头遗址距伊阙门方五十里,而距济水三百八十里,距华山四百八十里。缘何此近而彼远乎?可知此伊阙非彼伊阙也。吴起所言伊阙何处?或可从商汤之重臣伊尹之身世入手。《吕氏春秋》云:“有侁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有侁氏即有莘氏。《括地志云:古莘国,在汴州陈留县东五里,故莘城是也陈留县在今河南开封县陈留镇,有莘氏之古莘国或在今杞县境内。伊尹作为有莘氏族人,其出生地亦应在杞县附近。伊尹之伊姓或是以地为氏,故吴起所言之伊阙或在杞县,而杞县恰在兰考县正南。出自伊尹之伊氏一族最早成望于陈留郡而非洛阳之伊川,此亦可为旁证。

至于羊肠在其北”之羊肠在何处,一般言羊肠即南太行之羊肠坂。羊肠坂在河南焦作至山西晋城间,焦作在兰考之西北,亦略可称“在其北”也。然名为羊肠之地非止一处,或在兰考正北古有名羊肠者,亦未可知也。

《太平御览·居处部二十二·又云《帝王世纪》曰:桀败于鸣条之野,案《孟子》舜卒鸣条,乃在东夷之地。或言:陈留平丘今有鸣条亭,在安邑之西。为东夷人鸣条而证鸣条亦在东夷,此说可论也。平丘县(今河南封丘县东南)之鸣条在安邑之西可知安邑应在兰考县附近。故后世所谓禹都安邑,非晋南运城之安邑,应是兰考之安邑也。

《山海经·大荒东经》云: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少昊为东夷,可知颛顼亦为东夷也,况颛顼所都高阳亦在今杞县高阳镇。《史记·夏本纪》云:夏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禹和自认颛顼之后,可知禹为东夷之人。又证,晋皇甫谧《帝王世纪》“鲧纳有莘氏女曰志,是为脩己。”可知禹母为有莘氏前证有莘氏应在杞县,皆为东夷之地,可知禹为东夷无误。《史记·六国年表》所言禹兴于西羌”实为误导,或至太史公时年久失查,或其意本言禹为尧舜效命劳作于西羌之地也。

又举一证,《史记·夏本纪》云: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商均之封国虞国何在?今河南商丘虞城县也!故可知阳城必在虞城附近,而曹县、杞县、兰考县皆与虞城县相邻或不远。

最后再一证,《史记·周本纪》云: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为大禹之后于杞本是杞县有莘氏之人也!至于所言颛顼为黄帝之后,禹亦黄帝之后,实为攀附。黄帝乃西部之华夏人,颛顼和禹乃东夷人,起初非同族也!此亦可见东夷在夏代之前便已融入华夏矣。

早在20世纪初,王国维先生殷周制度论》既云:“夏自太康以后迄于后桀,其都邑及他地名之见于经典者,率在东土,与商人错处河济间盖数百岁。“顾颉刚先生亦曾论及王国维先生略同之观点。虽顾氏以禹为天神,与夏无涉,然未否认夏之存在。

中原水患泛滥最剧之处在河水下游、济水和淮水,恰为东夷与淮夷之所居。东夷淮夷人与水患斗争多有经验,故治水英雄大禹为东夷人当合常理。《竹书纪年》载“少康自有仍奔虞”,有仍不在济宁便在曹县,虞在商丘之虞城。姒姓杞国在河南开封杞县,姒姓谭国在山东济南,姒姓鄫国在山东临沂。故夏代诸帝之活动当在鲁豫之间,其历经之都城如阳城、夏邑、原、斟鄩、商、老丘、西河等,皆大略不出今开封、菏泽、商丘、濮阳、新乡、济宁之地界,而不在晋南和豫西。开封学者韩鹏先生亦从《穆天子传》之地名考证了夏启之居在开封夏朝之“夏”非华夏之“夏”,乃是东夷人大禹仰慕华夏文明而立国号为“夏”。此若赵宋之“宋”非周代宋国之“宋”,李唐之“唐”非陶唐氏之“唐”也。故夏朝之“夏”与晋南之夏墟无涉。

今常有好事者因河南二里头遗址无文字,亦无依凭可证为斟鄩,故妄言夏代不在中原。或言夏在埃及者,或言夏在巴基斯坦和印度者,亦或言夏在良渚者,此皆无凭之臆想也!从本文精密之史地考证,夏代必在中原之东部。诸史家孜孜于论说二里头遗址为斟鄩,实为缘木求鱼,南辕北辙。恳请诸考古学家,可在兰考县、杞县、东明县、曹县一带试掘,或可发现夏都也!然开封和菏泽一带黄河泥沙淤积之厚重,致豫东鲁西考古遗迹稀少,实为我中华文明考古之困,或有赖后世科技手段之发达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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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颉刚《有仍国考》,原刊于《禹贡半月刊》第五卷第十期(1936年),19-22页;后收入《古史辨》第七册下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324-329页。

 许全胜《《容成氏》篇释地,《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续编》,上海书店20047月。

 韩鹏《“夏启之居”在郑州还是在开封?》,河南文化产业网,201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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