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集 11—1、西门庆家李瓶儿屋里 （秋、日、内） 西门庆守着在房内哭泣，李瓶儿道：“我的哥，你还往衙门中去，只怕误了你公事。我不妨事，只吃下边流的亏，若得止住了。你男子汉，常伴在我房中做甚么！” 西门庆哭道：“我的姐姐，我见你不好，心中舍不的你。” 李瓶儿道：“好傻子，只不死，死将来你拦的住那些！我有句话要对你说，我不知怎的，但没人在房里，心中只害怕，夜里便梦见他，拿刀弄杖，和我厮嚷，孩子也在他怀里。我去夺，反被他推我一跤，说他又买了房子，来缠了好几遍。” 西门庆道：“人死如灯灭，此是你病的久，神虚气弱了，哪里有甚么邪魔魍魉！我叫玳安往吴道官庙里讨两道符来，贴在房门上，看有邪祟没有。” 11—2、西门庆家李瓶儿屋外 （秋、日、外） 玳安儿与王经在门上贴符，然后到里边门上贴了。西门庆跟着进来。李瓶儿对西门庆说：“死了的，他刚才和两个人来拿我，见你进来，躲出去了。” 西门庆道：“你休信邪，不妨事。今日应二哥说，此是你虚极了。他说门外五岳观有个潘道士，好符水治病，又遣的好邪，有甚邪祟，叫他遣遣。” 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请他早早来，那厮他刚才发恨而去，明日还来拿我哩！” 西门庆道：“你若害怕，我使小厮拿轿子接了吴银儿，和你做两日伴儿。” 李瓶儿摇头儿说：“你不要叫她，只怕误了她家里勾当。” 西门庆道：“叫老冯来伏侍你两日儿如何？” 李瓶儿点头儿。西门庆道：“我使来安，往那边房子里叫冯妈妈来。”又转向玳安儿道：“明日早起，你和应二爹往门外五岳观，请潘道士去。” 11—3、狮子街原李瓶儿楼房 （秋、日、外） 来安骑马跑来，下马，走上去打门，只见门上落了锁。便走进门洞向里走去，正好遇到一丈青在里面忙碌做饭，见了问道：“来安兄弟来了，可有事？” 来安道：“宅下六娘病重，爹叫我来寻冯妈妈，见锁了门，想她出去了，等她来，嫂子，你跟她说，好歹叫她快来宅内，六娘叫她哩。” 一丈青答应道：“我记下了，来安兄弟放心去罢。” 11—4、西门庆家李瓶儿屋里 （秋、日、内） 奶子与迎春正与李瓶儿身下垫草纸，只见冯妈妈来便说：“冯妈妈贵人，怎的不来看看娘？昨日爹使来安儿叫你去，说你锁着门，往哪里去来？” 冯婆子道：“说不得我这苦。成日往庙里修法，早晨出去了，是也直到黑，不是也直到黑来家，偏有那些张和尚、李和尚、王和尚。” 如意儿道：“你老人家怎的有这些和尚？” 李瓶儿听了，微笑了一笑说道：“这妈妈子，单管只撒风。” 如意儿道：“冯妈妈，叫着你还不来！娘这几日粥儿也不吃，只是心内耐烦，你刚才来到，就引的娘笑了一笑。你老人家伏侍娘两日，管情娘这病就好了。” 冯妈妈道：“我是你娘退灾的博士！”笑了一回，向被窝里摸摸她身上说道：“我的娘，你好些儿也罢了！坐杩子还下的来？” 迎春道：“下的来倒好！前两遭，娘还挣扎，俺们搀扶着下来。这两日通只在炕上铺垫草纸，一日两三遍。”说毕，过那边屋里去了。 这时西门庆与吴月娘进来，坐在炕沿上西门庆问：“你今日心里觉怎样？” 李瓶儿道：“那厮，但合上眼，只在我跟前缠。” 西门庆道：“此是你神弱了，只把心放正着，休要疑影他。明日我叫来去请潘道士来，替你把这邪崇遣遣，再服他些药，管情你就好了。” 李瓶儿道：“我的哥哥，奴已是得了这个拙病，哪里好甚么！奴指望在你身边团圆几年，也是做夫妻一场，谁知到今二十七岁，先把冤家死了，奴又没造化，这般不得命，抛闪了你去。若得再和你相逢，只除非在鬼门关上罢了。”哽咽着哭不出声来。 旁白：李瓶儿夜里老是梦见死去的前夫，那是因为她心里有愧，对不起死去的人才使她寝食不安，才使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人不可愧对良心！ 11—5、西门庆家李瓶儿屋外 （秋、日、外） 西门庆与吴月娘商议。吴月娘道：“李大姐，我看她有些沉重，你须早早与她看一副材板儿，省得到临时马捉老鼠，又乱不出好板来。” 西门庆道：“适才我略与她提了提儿，她吩咐，'休要使多了钱，将就抬副熟板儿罢。你偌多人口，往后还要过日子。’倒把我伤心了这一会。” 吴月娘道：“你看没分晓，一个人形也脱了，关口都锁住，勺水也不进，还指望好！咱一壁打鼓，一壁磨旗。幸的她好了，把棺材就舍与人，也不值甚么。” 西门庆道：“既是恁说，我叫经济去办来。”径直向前走去了。 11—6、西门庆家吴月娘屋里 （秋、日、内） 陈经济回话说：“到陈千户家看了几副板，都中等，又价钱不合。回来路上，撞见乔亲家爹，说尚举人家有一副好板，原是尚举人父亲在四川成都府做推官时，带来预备他老夫人的两副桃花洞，他使了一副，只剩下这一副。乔亲家与尚举人的讲了半日，只退了五十两银子。不是明年上京会试用这几两银子，他也还舍不得卖哩。” 西门庆：“既你乔亲家爹主张，兑三百二十两抬去罢，休要只顾摇铃打鼓的。” 陈经济道：“他那里收了咱二百五十两，还找与他七十两银子就是了。” 西门庆对陈经济、贲四道：“问你娘要七十两银子，你二人去罢。” 陈经济与贲四答应着走去了。 11—7、西门庆家大门口里 （秋、黄昏、外） 几个闲汉用大红毡条裹着板材，抬板进门来。西门庆与应伯爵上前观看，西门庆对匠人说：“锯开来，里面喷香。每块五寸厚，二尺五寸宽，七尺五寸长。”旋寻对身边的应伯爵说：“你瞧，这板是否也看得过了？” 应伯爵喝彩不已道：“原说是姻缘板，大抵一物必有一主。嫂子嫁哥一场，今日情受这副材板够了。”转对匠人道：“你用心只要做的好，你老爹赏你五两银子。” 匠人道：“小人知道。”一面在前厅七手八脚，攒造起来。 伯爵对来保：“明日早五更去请潘道士，他若来就同他一答儿来，不可迟滞。” 西门庆道：“明日早些来，只怕潘道士来的早。” 应伯爵道：“我知道。” 11—8、西门庆家李瓶儿屋里 （秋、入夜、内） 西门庆见王姑子和老冯都在说：“你们都在这里，我到小六屋里睡罢。”走了出去。 李瓶儿叫迎春道：“把角门关了，上了拴，点着灯。”接着将五两一锭银子和一匹绸子交给王姑子说：“等我死后，你好歹请几位师父，与我诵〈血盆经忏〉。” 王姑子道：“我的奶奶，你忒多虑了。天可怜见，你只怕好了。” 李瓶儿道：“你只收着，不要对大娘说我与你银子，只说我与了你这绸子做经钱。” 王姑子道，“我知道。”于是把银子和绸子收了。 李瓶儿向枕边拿过银子和一些衣衫递与老冯道：“老冯，我从小儿，你跟我到如今。我如今死了去，这套衣服并首饰儿与你做一念儿。你放心，那边房子，等我对你爹说，你只顾住着，只当替他看房儿，他莫不就撵你不成！” 冯妈妈哭着说道：“老身没造化了。你老人家若有些好歹，哪里归着？” 李瓶儿交如意儿一些衣服并首饰说道：“也是你奶哥儿一场。哥儿死了，不想我又死去了。我还对你爹和你大娘说，到明日我死了，你大娘生了哥儿，就叫接你的奶儿罢。这些衣服，与你做一念儿，你休要抱怨。” 如意磕着头哭道：“还是小媳妇没造化，哥儿死了，娘又病的这般不得命。好歹对大娘说，小媳妇男子汉没了，死活在爹娘这里答应了，出去投奔哪里？” 李瓶儿叫：“迎春、绣春。你两个也是从小儿在我手里答应一场，我今死去也顾不得你们了。你们衣服都是有的，不消与你了。我每人与你这两对金裹头簪儿、两枝金花儿做一念儿。迎春已是你爹收用过的，出不去了。绣春，我叫你大娘给你寻个人家儿，你出身去罢。省的观眉说眼，在这屋里叫人骂没主子的奴才。” 绣春跪在地下哭道：“我娘，我就死也不出这个门。” 李瓶儿道：“你看傻丫头，我死了，你在这屋里伏侍谁？” 绣春道：“我守着娘的灵。” 李瓶儿道：“就是我的灵，供养不久，也有个烧的日子，你少不的也还出去。” 绣春道：“我和迎春都答应大娘。” 李瓶儿道：“这个也罢了。” 绣春接了首饰，哭的言语都说不出来。老冯和王姑子也哭做一团。 李瓶儿：“不要这等哭，黑灯瞎火的，叫后边大娘听见，又要惊动四邻不安。” 绣春、老冯和王姑子都强忍着抽泣着。 旁白：人之将死其声也善，此乃人之常情，何况长相厮守，长相为伴的主仆之间，临别总会有说不尽的遗言，诉不完的留恋之情，此乃人生最后的嘱托。 11—9、西门庆家李瓶儿卧室里 （秋、日、内） 嘉靖二十八年九月十五日 李瓶儿攥着吴月娘手哭道：“大娘，我好不成了。” 吴月娘亦哭道：“李大姐，你有甚么话儿，二娘也在这里，你和俺两个说。” 李瓶儿道：“奴有甚话儿，奴与娘实承望相守到白头，不想我的命苦先把个冤家没了，如今我又得了这个拙病。我死后房里这两个丫头叫她伏侍娘。绣春娘若要使唤留下。不然寻个单夫独妻，与小人家做媳妇儿去罢，省得叫人骂没主子的奴才。也是她伏侍奴一场，奴就死，口眼也闭。奶子如意儿，再三不肯出去，大娘也看奴分上，也是她奶孩儿一场，明日娘生下哥儿，就叫接她奶儿罢。” 吴月娘道：“李大姐，你放宽心，都在俺两个身上。若有些山高水低，迎春叫她伏侍我，绣春叫她伏侍二娘罢。如今二娘房里丫头不老实做活，早晚要打发出去，叫绣春伏侍她。如意儿，既是你说她没投奔，咱家哪里占用不下她来？就是我有孩子没孩子，到明日配上个小厮，与她做房家人媳妇也罢了。” 李娇儿在旁便道：“李大姐，你休只要顾虑，一切事都在俺两个身上。绣春到明日过了你的事，我收拾房内伏侍我，等我抬举她就是了。” 李瓶儿叫道：“如意和两个丫头过来，与两位奶奶磕头。” 如意与迎春、绣春与吴月娘和李娇儿磕头。李瓶儿悄悄向吴月娘哭泣道：“娘到明日好生看养着，与他爹做个根蒂儿，休要似奴粗心，吃人暗算了。” 吴月娘道：“姐姐，我知道。” 11—10、 西门庆家大卷棚外 （秋、夜、外） 三更天气，建立灯坛完备，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建三台华盖；周列十二宫辰，下首是本命灯，共合二十七盏。潘道士高坐在上，口中念念有词道：“望天罡，取真气，布步玦，蹑瑶坛。三信焚香三界合，一声令下一声雷。” 西门庆穿青衣俯伏阶下，左右尽皆屏去，不许一人在左右。 潘道士从法座上仗剑披发下来，忽地黑天昏，起一阵怪风，把李瓶儿二十七盏本命灯尽皆刮灭。潘道士更加张牙舞爪，装神弄鬼，舞之蹈之，突然凭空抓一张纸在手里。西门庆更加惶恐不安，猛闭上眼睛，伏身下去。  戴敦邦绘 · 李瓶儿 11—11、西门庆家李瓶儿卧室里 （秋、夜、内） 迎春与绣春在地上搭着铺睡，迎春刚睡得昏沉之际，忽然梦见李瓶儿下炕来，推了她一推，嘱咐：“你们看家，我去也。” 迎春忽然惊醒，忙向床上看去。只见李瓶儿还面朝里睡着。迎春摸了摸，口内已无气了。迎春慌忙推醒众人：“起来，起来，娘走了。” 如意儿点灯来照，果然见李瓶儿已没气儿了，众人慌了手脚，迎春忙跑出去。 11—12、西门庆家吴月娘屋外 （秋、夜、外） 窗外传来迎春的喊声：“爹、大娘，俺娘她没气了！” 只见西门庆慌慌张张跑出来，直奔李瓶儿房跑去，应春也紧紧跟着跑去。 11—13、西门庆家李瓶儿卧室里 （秋、夜、内） 吴月娘与西门庆进来，见李瓶儿面容不改，悠然而逝，西门庆也不顾甚么身下血渍，捧着她的脸亲着只叫：“我的没救的姐姐，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你怎的闪了我去了？宁可叫我西门庆死了罢。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白活着做甚么！”放声大哭。 吴月娘亦哭涕不止，这时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丫头养娘都赶了来，哀声动地。吴月娘向众人道：“不知多昝死的，恰好衣服儿也不曾穿一件在身上。” 孟玉楼道：“我摸她身上还温温儿的，趁热脚儿不替她穿上衣裳，还等甚么？” 吴月娘见西门庆磕伏在她身上，只是哭，只是叫：“天杀了我西门庆了！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 吴月娘有些不耐烦道：“你看韶刀！哭两声儿，丢开手罢了。一个死人身上，也没个忌讳，就脸对着脸儿哭，倘或口里恶气扑着你是的！她没过好日子，谁过好日子来？各人寿数到了，谁留的住她！哪个不打这条路儿来？” 西门庆根本不听她的，仍是大哭不止。 吴月娘对李娇儿与孟玉楼道：“你两个拿钥匙，那边屋里寻她几件衣服出来，咱们眼看着与她穿上。”又叫潘金莲：“咱两个把这头来替她整理整理。” 旁白：在西门庆心中，李瓶儿可谓是最最令他疼爱的，但就是这个使他最疼爱的人，因为女人们的争风吃醋，因为她的暗气暗憋，为色做出了牺牲，使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人世，呜呼哉，尚响！ 11—14、西门庆家李瓶儿明间里 （秋、夜、内） 西门庆率领众小厮，在大厅上收卷书画，围上帏屏，李瓶儿停于正寝。安放几筵香案，点起一盏随身灯来。两个小厮在旁一个打磐，一个炷纸。王姑子且口里喃喃呐呐，替李瓶儿念《解冤经》。西门庆对玳安说：“快请阴阳徐先生来看时批书。” 11—15、西门庆家李瓶儿明间灵帐前 （秋、清晨、内） 徐先生在灯下问西门庆道：“请官人报了奶奶姓氏并生辰八字。” 西门庆道：“姓李，名瓶儿，生于元祐辛未正月十五日午时。” 徐先生批下来道：“一故锦衣西门夫人李氏之丧。生于嘉靖二年癸未正月十五日午时，卒于嘉靖己酉九月十六日丑时。今日丙子，月令戊戌，犯天地往亡，煞高一丈，本家忌哭声，成服后无妨。入殓之时，忌龙虎鸡蛇四生人，亲人不避。” 玳安走过来道：“大娘使小的叫徐先生看看黑书上，往哪方去了。” 徐先生打开阴阳秘书观看一阵说：“今乃丙子日，已丑时，死者上应宝瓶宫，下临齐地。前生曾在滨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怀胎母羊，今世为女人，虽招贵夫，常有疾病，前九日魂去，托生河南开封府袁指挥家为女，艰难不能度日。后耽阁至二十岁，嫁一富家，老少不对，终年享福，寿至四十二岁，得气而终。” 众妇女听了皆各叹息。西门庆问道：“请徐先生看看，破土安葬日期是哪日？” 徐先生道：“五七内没有安葬日期，倒是四七内，宜择十月初八日丁酉午时破土，十二日辛丑未时安葬，合家六位本命都不犯。” 西门庆道：“也罢，到十月十二日发引。”又放声大哭起来。 11—16、西门庆家李瓶儿明间灵前 （秋、日、外） 嘉靖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 书童和画童两个在灵前，一个打磐，一个伺候焚香烧纸。西门庆还守着李瓶儿尸首放声哭叫，棋童儿领了应伯爵、谢希大来到，扑倒灵前就哭。温秀才也来了，也是进门扑倒灵前地下就哭。应伯爵哭述道：“你咋就走了，我那有仁义的嫂子。” 里间里，潘金莲和孟玉楼骂道：“贼油嘴的囚根子，俺们都是没仁义的？” 应伯爵与谢希大二人哭毕，爬起来，西门庆与他们回了礼，两个又哭了一回。 接着吴铠、吴二舅来到，扑到灵前行礼，西门庆作揖还礼，大家走进西厢房。 11—17、西门庆家前西厢房里 （秋、日、内） 只见平安拿手本来禀：“夏老爹差了写字的来，送了三班军卫来这里答应。” 西门庆看了，吩咐：“讨三钱银子赏他。写期服生帖儿回你夏老爹：多谢了！” 平安答应着刚走出门去，只见来保进来道：“爹，画师韩先生请来哩。” 西门庆与韩先生行毕礼道：“烦先生揭白传个神子儿。” 韩先生道：“小人理会得。” 这时忽见平安来报：“门外花大舅来了。”西门庆听了立即走出去迎接。 11—18、西门庆家李瓶儿明间灵前 （秋、日、内） 西门庆陪花子由灵前哭涕了一回，见毕礼数，花子由问：“甚么时候？” 西门庆道：“正丑时断气。临死还伶伶俐俐说话儿，刚睡下，就没了气儿。” 韩先生旁边小童拿着屏插，袖中取出描笔颜色来。 花子由道：“姐夫如今要传个神子？” 西门庆道：“我心里疼她，少不得留个影像儿，早晚看着，题念她题念儿。”说着对小厮道：“叫后边堂客躲开，掀起帐子，领韩先生和花大舅众人到跟前。” 小厮立即上前，帮着韩先生揭起千秋幡。西门庆陪着韩先生走进去。韩先生打一观看，见李瓶儿其颜色如生，姿容不改，黄恹恹的，嘴唇儿红润可爱。 西门庆见了，由不的掩泪而哭，道：“先生，你用心想着，传画一轴大影、一轴半身，灵前供养，我送先生一匹缎子、十两银子。” 韩先生道：“不须尊长吩咐，小人知道。老爹吩咐，小人无不用心。” 这时，来保与琴童在旁捧着屏插、颜色上来。韩先生开始描染作画。（迭化） 11—19、西门庆家前院西厢房里 （秋、日、内） 李瓶儿画像前，乔大户看了道：“亲家母这幅尊像，真画得好，只少了口气儿。” 西门庆一面递了三钟酒与韩先生，又对玳安道：“取出一匹尺头、十两白金与韩先生。”转对韩先生说道：“烦韩先生先攒造出半身来，就要挂。大影不误出殡就是了。俱要用大青大绿，冠袍齐整，绫裱牙轴。” 韩先生：“不必吩咐，小人知道。”领了银子，跟着韩先生一起拜辞出门去。 乔大户问西门庆道：“亲家母今已小殓罢了？” 西门庆道：“如今仵作行人来就小殓，大殓还等到三日。” 平安来报：“爹，薛内相差人送了六十根杉条、三十条毛竹、三百领芦席来。” 西门庆道：“叫崔本赏来人五钱银子，拿期服生回帖儿打发去罢。” 西门庆又对玳安吩咐道：“叫搭采匠把棚起脊搭大些，留两个门走，把影壁夹在中间，前厨房内还搭三间罩棚，大门首扎七间榜棚，请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先念倒头经。” 西门庆令温秀才：“烦你写个孝帖儿，差人请各亲眷，三日诵经，早来吃斋。后晌，铺排来收拾道场，悬挂佛像。孝帖儿要刊去，一定要写明'荆妇奄逝。’” 温秀才踌躇道：“小的知道了。” 11—20、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秋、晨、外） 一座新灵棚搭好了，一座起脊大棚，两个门走路，影壁夹在中间，前厨房内还搭三间罩棚，大门首扎七间榜棚，棺材停放在棚中央。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在大棚里念倒头经。西门庆穿戴着白唐巾孝冠孝衣、白绒袜、白履鞋，就在李瓶儿灵旁装一张凉床上，独自宿歇，只有春鸿、书童儿两人在近前伏侍。 清晨，夏延龄前来探丧吊问，假哭了几声，西门庆还礼不迭。 夏延龄吩咐写字的：“好生答应，查有不到的排军，呈来衙门内惩治。” 写字的毕恭毕敬答了声：“是。” 西门庆向温秀才说道：“温秀才烦相陪，到前面待茶。” 夏延龄道：“不必打扰了，学生要及早回衙里处理公务，长官节哀顺便。”走去。  《金瓶梅》连环画 11—21、西门庆家大门口 （秋、日、外） 门首一片皆白，阖家伙计都是巾带孝服，一派肃穆。玳安送夏延龄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夏延龄骑马去了。正这时，吴银儿来到门前下轿，哭哭啼啼走进门去。吴银儿来到灵前，哭泣，上纸，然后起身向后面走去。 11—22、西门庆家吴月娘屋里 （秋、日、内） 吴银儿来到后边，进了屋，吴月娘相接了。吴银儿与吴月娘磕头，哭道：“六娘没了，我通一字不知，就没个人儿和我说声儿。可怜，伤感人也！” 孟玉楼道：“你是她干女儿，她不好了这些时，你就不来看她看儿？” 吴银儿道：“好三娘，我但知道有个不来看的？说句假就死了！委实不知道。” 吴月娘道：“你不来看你娘，她倒还挂牵着你，留下件东西儿，与你做一念儿，我替你收着哩。”因令小玉：“你取出来与银姐看。” 小玉走到里面，取出包袱，打开是一套缎子衣服、两根金头簪儿、一技金花。 吴银儿看了，更加哭的厉害道：“我早知她老人家不好，也来伏侍两日儿。” 11—23、西门庆家翡翠轩里 （秋、日、内） 温秀才引着一位老先生，向西门庆道：“我举荐了北边杜中书来题铭旌。” 那老先生自我介绍道：“老小姓杜，名子春，号云野，原侍真宗宁和殿，今坐闲在家，大官人有何吩咐，老小奉命。” 西门庆忙道：“老前辈过谦了，有劳老前辈大驾，学生不胜感激。”转身对小厮叫道：“备金帛来。在卷棚内备果盒，请杜中书老先生饮酒。” 杜中书谦虚的摇摇手道：“不忙，不知铭旌上欲写什么提额，请大官人示下，待老小写了再用酒不迟。”说话间来到书案前，小厮早将大红官纻铺好。 西门庆道：“学生，欲在铭旌上写'诏封锦衣西门恭人李氏柩’十一字。” 杜中书提起笔，用白粉，很快写就“诏封锦衣西门恭人李氏柩”十一个大字。 11—24、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秋、日、外） “诏封锦衣西门恭人李氏柩”高悬于灵前，和尚打起磐子，道场诵经，挑出纸钱去。合家大小都披麻带孝。陈经济穿重孝绖巾，佛前拜礼，街坊邻舍、亲朋长官都来吊问，上纸祭奠者，不论其数。阴阳徐先生伺候大殓。祭告已毕，抬尸入棺，吴月娘拿着李瓶儿四套衣服来，装在棺内，四角又安放了四锭小银子儿。 花子由说：“姐夫，倒不消安它在里面，金银日久定要出世，倒非久远之计。” 西门庆不肯道：“一定要安放，不可不放。” 不一时，放下了七星板，搁上紫盖，仵作四面用长命钉一齐钉起来。 一家大小放声号哭。西门庆只叫：“我的年小的姐姐，再不得见你了！” 报恩寺十六众上僧，朗僧官为首座，引领做水陆道场，诵《法华经》，亲朋伙计无不毕集。玉皇庙吴道官来上纸吊孝，乔大户来上祭，猪羊祭品、金银山、缎帛彩缯、冥纸炷香共约五十余抬，地吊高撬，锣鼓细乐吹打，缨络喧阗而至。 西门庆与陈经济穿孝衣在灵前还礼。亲朋好友各在灵前上香。乔大户娘子、崔亲家母、朱堂官娘子、尚举人娘子、段大姐众堂客女眷祭奠，地吊锣鼓，灵前吊鬼判队舞。吴月娘陪着哭毕道：“请去后边待茶设席。” 11—25、西门庆家卷棚里 （秋、日、内） 西门庆正在卷棚内陪人吃酒，忽前边打的云板响。一个答应的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本府胡爷上纸来了，在门首下轿子。” 慌的西门庆连忙穿孝衣，对温秀才道：“请温秀才素服到门前出迎伺候。” 温秀才答应一声跑去了。 11—26、西门庆家大门口 （秋、黄昏、外） 一乘官轿及跟随的从人，浩浩荡荡走来，到门首停下，王士奇素服金带走下轿来，温秀才立即上前迎接，揖礼。王士奇带着许多官吏，浩浩荡荡走进大门。 11—27、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秋、黄昏、外） 嘉靖二十八年八月十一日 温秀才陪着王士奇一行官员走进来，左右先捧进香纸，王士奇到了灵前，春鸿跪着，捧的香高高的，上了香，展拜两礼。 西门庆便道：“老先生请起，多有劳动。”连忙下来回礼。 王士奇道，“令夫人几时没了？学生昨日才知。吊迟，吊迟！” 西门庆道：“侧室一疾不救，辱承老先生枉吊。” 11—28、西门庆家大卷棚内 （冬、黄昏、内） 在大棚内放十五张桌席，亲朋伙计来伴宿，叫了一起海盐子弟搬演戏文。 李铭、吴惠、郑奉、郑春都在这里答应。西门庆为首，再就是乔大户、吴铠、吴二舅、花大舅、沈姨夫、韩姨夫、倪秀才、温秀才、任医官、李智、黄四、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白赉光、常峙节、傅日新、韩道国、甘出身、贲第传、吴舜臣、两个外甥，还有街坊六七位人，都是开桌儿。 卷棚左边吊帘子后面，是吴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姥姥、吴大姨、孟大姨、吴舜臣媳妇郑三姐、段大姐，并本家吴月娘姊妹，垂帘放桌席，往外观戏。 下边戏子打动锣鼓，搬演的是韦皋、玉箫女两世姻缘《玉环记》。不一时吊场，生扮韦皋，唱了一回下去。贴旦扮玉箫，又唱了一回下去。厨役上汤饭割鹅。 大卷棚内，酒宴仍在进行，贴旦扮玉箫唱道：“今生难会面，因此上寄丹青……” 西门庆忽想起李瓶儿病时模样…… （回忆）西门庆家李瓶儿卧室里，李瓶儿搂抱着西门庆哭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白头相守，谁知奴今日死去。” 西门庆道：“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 （现实）西门庆从回忆中醒来，感触多多，止不住眼中泪落，袖中取汗巾儿擦拭。卷棚左边吊帘子后面的潘金莲看见，指与吴月娘瞧，说道：“大娘，你看他好个没来头的行货子，如何吃着酒，看见扮戏的哭起来？” 孟玉楼道：“你聪明一场，这些儿就不知道了？乐有悲欢离合，想必看见哪一段儿触着他心，他睹物思人，见鞍思马，才掉泪来。” 潘金莲道：“我不信。打谈的掉眼泪，替古人担忧，这些都是虚。他若唱的我泪出来，我才算他好戏子。” 吴月娘道：“六姐，悄悄儿，咱们听罢。” 孟玉楼因向大妗子道：“俺六姐不知怎的，只好快说嘴。” 11—29、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冬、日、外） 薛内相在西门庆、吴铠、应伯爵、温秀才的陪同下，来到灵前上香，打了个问讯，然后与西门庆叙礼，说道：“可伤，可伤！如夫人是甚病儿殁了？” 西门庆道：“不幸患崩泻之疾殁了，多谢老公公费心。” 薛内相道：“没多儿，将就表意罢了。”因看见灵前挂的画影，说道：“好位标致娘子！正好青春享福，只是去世太早些。” 温秀才道：“物之不齐，物之情也。穷通寿夭，自有个定数，虽圣人亦不能强。” 薛内相扭回头来，见温秀才穿着衣巾，因说道：“此位老先儿是哪学里的？” 温秀才躬身道：“学生不才，备名府庠。” 薛内相应了声，又道：“我瞧瞧娘子的棺木儿，最高者，必定是杨宣榆。” 应伯爵道：“此板还在杨宣榆之上，名唤做桃花洞，还看一半亲家分上，还要了三百七十两银子哩。公公，你不曾看见，解开喷鼻香的，里外俱有花色。” 薛内相道：“是娘子这等大福，才享用了这板。俺们内官家，到明日死了，还没有这等发送哩。” 吴铠道：“老公公好说，与朝廷有分的人享大爵禄，俺们外官焉能赶的上。老公公日近清光，代万岁传宣金口。见今童老爷加封王爵，子孙皆服蟒腰玉何所不至哉！” 薛内相便道：“此位会说话的兄，请问上姓？” 西门庆道：“此是妻兄吴大哥，现居本卫千户之职。” 薛内相道：“就是此位娘子令兄么？” 西门庆道：“不是。乃贱荆之兄。” 薛内相复于吴铠声诺说道：“吴大人，失瞻！” 正这时，刘公公姗姗而来，薛内相问道：“刘公公，你怎的这昝才来？” 刘内相道：“北边徐同家来拜望，陪他坐了一回，打发去了。”说着,来到灵前拜祭，左右捧过香来，薛内相与刘内相上了香，递了三钟酒，拜下去。 西门庆道：“老公公请起。”于是陪着他们向卷棚内走去。 11—30、西门庆家大卷棚内 （冬、日、内） 这里已收拾好席面，西门庆、吴铠、应伯爵、温秀才陪着薛内相、刘内相走进门来，分主次坐定。小厮递上酒来，同时递了关目揭帖与二内相。 薛内相对刘内相道：“刘哥你不知道，去年七月陕西西安府澄城麻陂山山崩，大吼如雷，昼夜不绝，从中劈裂，东西分驰三四里，此乃分崩离析之象，那严嵩老贼隐匿不报，等待时机，恰今年京城狂风骤起，尘沙弥漫，阴霾满天，又个不祥之兆，朝廷大惧，严嵩便伙同道士陶仲文，向皇帝密奏说，'山崩应在圣躬’，只有按着'汉朝灾异，赐三公死，以应天变。’不知哪个大臣又要倒霉了。” 刘内相道：“你我如今出来在外做土官，那朝事也不干咱们，不要瞎猜。俗语道，咱过了一日是一日。便塌了天，还有四个大汉。到明天，大明江山管情被这些酸子弄坏了。王十九，咱们只吃酒！” 薛内相长出一口气又道：“今日俺答对内陆侵掠日甚，大同、宣府、延绥、宁夏、甘肃、辽东连连告急，烽火蔓延到京畿，皇帝惊叹，'戊戌事又见矣。’严嵩老贼又荐仇鸾挂镇虏将军印，仇鸾胆怯不发一兵，贻误战机。” 刘内相不在意，向唱的吩咐道：“唱道情的，你唱个'李白好贪杯’的故事。” 那唱道情的人立在席前，打动渔鼓，唱了起来。（迭化）  《金瓶梅》插图 11—31、西门庆家大门口 （冬、日、外） 嘉靖二十八年九月二十八日 吴铠、应伯爵、温秀才在门首等待，这时只听鼓响，平安喊道：“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夏按察使，祭礼到了。” 这时，只见众官员来到门首，那些乘轿的，骑马的，纷纷走下轿来，跳下马来，除了二三十人，都办了一副猪羊吃桌，前来祭奠，还有礼生读祝。 11—32、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冬、日、外） 玉皇庙吴道官带了十六个道众，在西门庆家中扬幡修建斋坛。吴道官庙中抬了三牲祭礼来，又是一匹尺头以为奠仪。道众绕棺传咒，吴道官灵前展拜。 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夏按察使众官灵前拜祭，西门庆与陈经济还礼。礼生喝礼，祭毕西门庆谢礼。吴铠对众官人道：“请众官至卷棚内，宽去素服，待茶。” 11—33、西门庆家大卷棚内 （冬、日、内） 周秀、荆忠、张团练、夏延龄、合卫等众官员安席上坐，西门庆与吴铠、应伯爵、温秀才下席相陪。厨役上来三道五割，酒肴比前两日更丰盛齐整，觥筹交错，殷勤劝酒。李铭等三个小优儿，银筝象极，朝上弹唱起来。 平安跑来报道：“爹，本县知县李拱极、县丞钱斯成、主簿任良贵、典史夏恭基，又有阳谷县知县狄斯彬，共五员官，都斗了分子，穿孝服来上纸帛吊问。” 西门庆立即跑去迎接，吴铠与温秀才也跟着跑去。 11—34、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冬、日、外） 西门庆跑出来迎接，只见知县李拱极、县丞钱斯成、主簿任良贵、典史夏恭基和阳谷县知县狄斯彬，都身披孝带，走了上来，焚香、祭拜。西门庆回了礼。 温秀才道：“请各位大人到卷棚内叙茶。” 11—35、西门庆家小卷棚里 （冬、日、内） 备席在卷棚内管待，西门庆与知县李拱极、县丞钱斯成、主簿任良贵、典史夏恭基和阳谷县知县狄斯彬，五员县官，分宾主坐下，吴铠与温秀才相陪。 三个小优儿上来弹唱。正到热闹处，忽报：“管砖厂工部刘老爹来吊孝。” 慌的西门庆连忙穿孝衣，对知县们说了声：“失陪。”便走了出去…… 11—36、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冬、日、外） 西门庆来到灵前伺侯，温秀才领着砖厂工部刘伯跃走来，家人手捧香烛纸匹金段来到灵前，刘伯跃上了香，展拜毕，西门庆同陈经济下来还礼。 刘伯跃道：“学生不知尊阃没了，吊迟，恕罪，恕罪！” 西门庆道：“学生一向欠恭，今又承老先生赐吊，兼辱厚仪，不胜感激。” 旁白：难怪人说，高官的夫人要死在丈夫前面，众高官看在同僚面上一定是轰轰烈烈，举权限范围之力而为之，此乃是财大气粗的又一种表现。 11—37、西门庆家小卷棚内 （冬、日、内） 知县李拱极问玳安道：“是哪里官员，可是管砖厂工部刘老爹来吊孝？” 玳安道：“正是管砖厂工部刘主事，带领巡按上司人来与我爹相会。” 那县中官员，听见刘伯跃带领巡按上司人来，唬的都不敢做声。 李拱极道：“我们就躲在这山子下小卷棚内饮酒，不要出去。”又对手下吩咐道：“你们把轿马藏过一边，不要叫刘主事看见。” 11—38、西门庆家大卷棚里（ 冬、日、内） 西门庆与温秀才领着工部刘伯跃走进来，上面坐了，左右捧茶上来。 刘伯跃道：“昨日鄢景卿多致意先生，他也闻知令夫人作过，要来吊问，争奈有许多事情羁绊。他如今在济州住扎。先生还不知，朝廷如今在京师西苑建立斋宫，敕令太尉陆炳，往江南湖湘采办黄金、白银、珠玉、宝石、香料、蜡烛等物，运船陆续打河道中来。头一运将到淮上。又钦差殿前六黄太尉来迎取顺天府与广东采买珍珠一百三十万颗及户部尚书高耀购得上品珠玉一千五百余粒。都用黄毡盖覆，张打黄旗，费数号船只，由山东河道而来。况河中没水，起八郡民夫牵挽。鄢景卿督率州县，事事皆亲身经历，案牍如山，昼夜劳苦，通不得闲。况黄太尉不久自京而至，鄢景卿说，必须率三司官员，要接他一接。想此间无可相熟者，委托学生来，敬烦尊府做一东，要请六黄大尉一饭，未审尊意允否？”因唤左右：“叫你鄢老爹承差上来。” 有二青衣官吏跪下，毡包内捧出一对金缎、一根沉香、两根白蜡、一分绵纸。 刘伯跃道：“此乃鄢公致赙之仪。那两封，是两司八府官员办酒分资。两司官十二员、府官八员，计二十二分，共一百零六两。有劳盛使一备何如？” 西门庆再三辞道：“学生有服在家，奈何，奈何？”因问：“迎接在于何时？” 刘伯跃道：“还早哩，也得到出月半头。黄太监京中还未起身。” 西门庆道：“学生十月十二日才发引。既是鄢公祖与老先生吩咐，敢不领命！但这分资决不敢收。该多少桌席，只顾吩咐，学生无不毕具。” 刘伯跃道：“四泉此意差矣！景卿委托学生来烦渎，此乃山东一省各官公礼，又非景卿之己出，何得见却？如其不纳，学生即回景卿，再不敢烦渎矣！” 西门庆听了此言，忙说道：“学生权且领下。要备多少桌席？” 刘伯跃道：“六黄备一张吃看大桌面，鄢公与两司都是平头桌席，以下府官散席而已。承应乐人，自有差拨伺候，府上不必再叫。” 西门庆道：“学生明白，记下了。” 刘伯跃道：“既如此，作辞了。”说着便起身。 西门庆款留道：“老先生吃了酒再去罢。” 刘伯跃道：“学生还要到尚柳塘老先生那里去拜拜，他昔年曾在学生敝处作县令，然后转成都府推官。如今他令郎两泉，又与学生乡试同年。” 西门庆道：“学生不知老先生与尚两泉相厚，两泉亦与学生相交。” 刘伯跃起身，西门庆道：“烦老先生多致意鄢公祖，至期寒舍拱候矣。” 刘伯跃道：“临期，景卿还差人来通报先生，亦不可太奢。” 西门庆道，“学生知道。”送出门去。 11—39、西门庆家小卷棚内 （冬、日、内） 西门庆走回来，那知县李拱极问道：“刘主事带巡按上司人来，有何事？” 西门庆：“刘主事说鄢巡按率两司八府不日来我县，央烦迎请六黄太尉之事。” 众官悉言：“正是州县不胜忧苦。这件事，钦差若来，凡一应衹迎、廪饩、公宴、器用、人夫，无不出于州县，州县必取之于民，公私困极，莫此为甚。我辈还望四泉于上司处美言提拔，足见厚爱。” 西门庆道：“各位县台不必嘱咐，学生当尽力而为之。” 李拱极道：“多多拜托。” 11—40、西门庆家李瓶儿灵前 （冬、日、外） 嘉靖二十八年十月十二日 门外永福寺道坚长老，领十六众上堂僧来念经，大钹大鼓，甚是齐整。悬挂都是九丑天魔变相，或四头八臂，或手执戈戟，朱发蓝面，丑恶莫比…… 孝人抬出名旌、各项幡亭纸扎，僧道鼓手细乐人役都来伺候。两旁五十名巡捕军士，都带弓马，全装结束。陈经济跪在柩前摔盆，徐阴阳择定：“辰时起棺。” 有仵作一员官立于增架上，敲响板，高唱道：“抬材人上肩。” 六十四人上扛，稳稳抬起棺材，一步一停的向外走去，吴月娘与李娇儿等十余顶轿子紧跟材后。西门庆总冠孝服同众亲朋在后，陈经济紧扶棺舆向前走去。  《金瓶梅》插图 11—41、西门庆家大门口前 （冬、晨、外） 十名巡捕军士在门前站立看守，平安儿同两名排军把前门。四十名巡捕军士在棺材边摆马道，分两翼而行。又有衙门里二十名排军打路，照管冥器。 官员士夫、亲邻朋友来送殡者，车马喧呼，本家并亲眷轿子也有百十余顶，三院鸨子粉头小轿也有数十。浩浩荡荡，逶迤而去。 11—42、清河县街道上 （冬、日、外） 送葬的队伍，车马喧呼，填街塞巷。两边观看的人山人海。打路排军，执榄杆前后呼拥，耍武艺左右盘旋。花丧鼓不住声喧；地吊锣连宵振作。铭旌招招展，队伍出东街口，这里早已掌酭厨列八珍之罐；香烛亭供三献之仪。 队伍停下来，西门庆具礼道：“请玉皇庙吴道官来悬真。” 吴道官身穿大红五彩鹤氅，头戴九阳雷巾，脚登丹舄，手执牙笏，坐在四人肩舆上迎殡而来。吴道官将李瓶儿大影捧于手内，陈经济跪在前面，那殡停住了。 这里鼓乐喧天，哀声动地，殡才起身，迤逦出南门。 11—43、五里原西门庆祖茔 （冬、日、外）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走来，清清秀秀小道童一十六众，都是霞衣道髻，动一派之仙音；肥肥胖胖大和尚二十四个，个个都是云锦袈裟，转五方之法事。 坟头又是二十名排军把门，管收祭祀。坐营的张团练，带领二百名军，同刘、薛二内相，又早在坟前高阜处搭帐房，吹响器，打铜锣铜鼓，迎接殡到。 棺舆到山下扛，徐先生率仵作，依罗经吊向，祭告后土方隅后，才下葬掩土。 西门庆请帅府周守备点主。卫中官员并亲朋伙计，皆争拉西门庆递酒，鼓乐喧天，烟火匝地。送葬人群，跪地一片，哭声遍野，烟焰涨天。 11—44、西门庆家李瓶屋里 （冬、黄昏、内） 李瓶儿房中安灵已毕，灵床安在正面，大影挂在旁边，灵床内安着半身，里面小锦被褥，床几、衣服、妆奁之类，无不毕具，桌上香花灯烛、金碟樽俎，般般供养。徐先生前厅祭神洒扫，门户皆贴辟非黄符。西门庆大哭不止。（迭化） 11—45、西门庆家李瓶儿屋里 （冬、夜、内） 西门庆对着孤灯，半窗斜月，翻复无寐，长吁短叹，思想佳人。（迭化） 11—46、西门庆家李瓶儿屋里 （冬、晨、内） 西门庆看着丫鬟摆下茶饭，西门庆便对面着李瓶儿画像同吃。 西门庆举起箸儿来：“你请些饭儿！”行如在之礼。 如意儿忍不住掩泪而哭。西门庆边吃边哭，忽然趴下去恸哭不止，如意儿立即上前，将他紧紧搂住也恸哭不止，两人挨挨抢抢，掐掐捏捏，哭得天昏地暗。 11—47、西门庆家李瓶儿卧室里 （冬、夜、内） 西门庆因吃得醉了，跌跌撞撞走进房来，扶着西门庆躺在床上，西门庆一时兴动，搂过如意儿就亲了个嘴。如意儿也亲起来，西门庆便令：“脱去衣服上炕。” 如意儿便很快脱去衣服，钻进被窝，两个搂在一起，不胜欢娱。 如意说：“既是爹抬举，娘也没了，小媳妇情愿不出爹家门，随爹收用便了。” 西门庆便叫：“我儿，你只用心伏侍我，愁养活不过你来！” 如意听了，一把搂住西门庆，躺了下去……（迭化） 11—48、西门庆家李瓶儿卧室里 （冬、晨、内） 如意儿与西门庆拿鞋脚，极尽殷勤，西门庆拿四根簪道：“如意儿，这个赏于你了。”如意磕头谢了，起身立即到镜前化装打扮。 11—49、西门庆家后院里 （冬、日、外） 如意儿打扮乔模乔样，在丫鬟伙内，说也有，笑也有。 迎春和众丫鬟见了，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道：“想是她被爹收用了。” 潘金莲走进仪门，看在眼里，妒意油然而生。 11—50、西门庆家大卷棚里 （冬、晨、内） 嘉靖二十八年十月十三日 玳安带一人跑来向西门庆报道：“爹，鄢御史差人来送贺黄太尉礼物来了。” 那人向西门庆磕头道：“小的，鄢御史答应，奉我家御史之命，送上黄太尉礼物，一桌金银酒器：两把金壶、两副金台盏、十副小银钟、两副银折盂、四副银赏钟；两匹大红彩蟒、两匹金缎、十坛酒、两牵羊。” 西门庆道：“收了，黄太尉船到哪里了？” 那人道：“太尉船只已到东昌地方，烦老爹这里早备酒席，准在十八日迎请。” 西门庆道：“与来人一两银子，用手本打发回去，只说我恭候太尉大人光临。” 玳安与那人答应着走出门去了。西门庆随即对贲四、来兴儿道：“你们两立刻兑银，定桌面，粘果品，买办整理，准备迎送黄太尉一切事宜。” 贲四与来兴儿答应着去了。西门庆向应伯爵道：“自从她不好起，到而今，我再没一日儿心闲。刚刚打发丧事出去了，又钻出这等勾当来，叫我手忙脚乱。” 应伯爵道：“这个哥不消抱怨，你又不曾兜揽他，他上门儿来央烦你。虽然你这席酒替他陪几两银子，到明日，休说朝廷一位钦差殿前大太尉来咱家坐一坐，只这山东一省官员，并巡抚巡按、人马散级，也与咱门户添许多光辉。” 西门庆道：“你说的是，那就等十月十七日，早起到码头上迎接黄太尉。” 玳安应诺道：“小的明白，一定早起伺候。” 11—51、山东东平府城外码头 （冬、晨、外） 嘉靖二十八年十月十七日 抚按率领多官人马，早迎到码头上，地方统制、守御、都监、团练，各卫掌印武官，皆戎服甲胄，各领所部人马，围随码头旁。须臾，张打黄旗“钦差”二字，捧着敕书在头里走下船来。随后，只见黄太尉身穿大红五彩双挂绣蟒，走下船来，与迎接官员见礼毕，跨上八抬八簇银顶暖轿，张打茶褐伞而去。（迭化） 11—52、清河县城南门（冬、日、外） 黄太尉人马浩浩荡荡进入清河县，县官黑压压跪于道旁迎接，左右喝叱起去。 随路传报：“钦差殿前黄太尉到……”报声一个传一个。 （第11集完）  李 新 改编 香港新华书局有限公司（2020）版 剧本作者单位：北京电影制片厂 该剧本获授权刊发，转发请注明出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