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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序言 | 当谈论古代女子图像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老范藏书阁 2022-03-27

01 序言 | 当谈论古代女子图像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浙江省博物馆副馆长、研究馆员蔡琴,也是“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展览”的策展人。今天我结合展览,给大家讲讲中国古代女性图像和图像所映照的生活以及引发的思考。

对女性绘画题材的关注

女性题材绘画在中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在战国时期的帛画《人物龙凤图》中,就出现了一位女性形象;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描绘的女性形象主要是贤德的淑女和神话传说中的仙女,如《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和《列女仁智图》;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张萱的《捣练图》则显示出大唐盛世之下贵族女性的华贵之美;宋元时期,描绘世俗女子的题材范围更加广泛,北宋画家王居正的《纺车图》,女性只是生活中最普通的农妇;明清两代的仕女画更是数不胜数,当时流行长卷和套画。这一幅幅精美的图卷,不仅打开了了解中国古代女性生活状态与内心情感世界的大门,而且通过图像的变迁,还折射出各个时期的历史、文化、思想和意识形态的特点及其演变轨迹,同时,也可以看出人们对它的态度。

▲传 唐 周昉《簪花仕女图》 局部

作为一个博物馆工作者,比一般观众容易看到更多的书画展览和藏品,很早我就被有关的女性图像所吸引。2000年前后,我在上海博物馆国宝大展中看到《簪花仕女图》的真迹,当时真被震撼到了,还购买了以画中各个仕女形象为轮廓的文创书签,从此可谓“入坑”。积累到2005年,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美女史》,发表在当时我在一家报纸开设的文化散文的专栏上。虽然文章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还是比较浅显。但是,这是一个质的变化:从单纯的观看到动手写作。之后,我更多留意这一类展览和藏品,也从单纯的关注个体形象的容貌、姿态、服饰到描绘风格和画作面的整体内容。2016年,青岛博物馆和常州博物馆分别举办了女性文物展览和女性书画展览,应邀我在青岛博物馆和常州博物馆分别为展览作了配套的讲座,2017年,“三八”妇女节期间我又在浙江省博物馆作了专题学术讲座。

这也是个节点,我从《美女史》的文化散文写作,向专业研究迈进,10多年的积累,得以系统梳理和深入认知。之后,我发现了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全方位开放的世界著名美术史学家高居翰的相关研究资料。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中国古代女性图像就是中国美术史研究的热门话题,博物馆对这个议题的也密切关注,女性图像成为重要的展览主题。自古以来,男、女不仅代表两性生物学意义上的差异,而且是社会历史与文化所赋予的不同的社会角色,不同的文化和时代赋予两性的特征和角色是不同的,即使是在同一空间和时间内,他们也会因为种族和阶级的不同而不同,性别的差异本质上是心灵与身体、自然与文化关系的差异。消除这种差异,至今仍困顿重重,这是我的思考所在,也是“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展”的意义所在。

中国古代图像研究

从高居翰的研究资料里可以看出,他在学术生涯的后30年倾心于那种当时被许多中国学者认为俗不可耐的美人画,缘起是一幅名为《河东夫人像》的明代书画。1971年因为举办《无尽山川: 晚明绘画》展览,他去哈佛福格美术馆看到了这幅画。当时,他接受了这是一幅上流社会女性肖像画的观点,但之后同样构图的绘画在其他博物馆屡屡被发现,他开始觉得,这应该是一幅模式化的美人画。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国古代女性图像逐渐成为中国美术史研究的热门话题。2018年,芝加哥大学教授巫鸿出版了《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一书,该书引入“女性空间”作为讨论的核心,围绕“女性空间”,梳理了从战国到明清各个历史阶段中女性主题绘画的发展状况,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展现“女性”在各种绘画场景和时代中的不同呈现;结合艺术评论、时代背景等因素,挖掘作品背后审美价值和商业价值的相互影响,以及女性题材绘画在社会、宗教与文化环境中的意义。即便是这么重要的一部著作,也没有穷尽中国古代女性图像研究的相关问题。因此,这个题材,等待着进一步被发现,更深入被认知。

▲传 明人 吴焯 著《河东夫人像》

虽然,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女性图像成为博物馆展览的重要主题。在一个看似以传统文物为重的博物馆领域内,与性别问题相关的展览数量也在逐渐增多,但是在内涵挖掘上却是流于表面。在社会结构和政治传统上,中西社会差别巨大,在“男主外女主内”的意识上却不难找到共鸣。在西方真正把女性限定在私人领域的是亚里士多德,在他看来,男性统治、女性服从都是天性使然。女性仅有不完全的理性,因而只能在家庭这个“必然王国”中度过一生,女性的目标与价值只能在家庭中实现,在家中劳作、生育,为城邦的存在和发展提供必要条件,却不能进入公共世界。

由于社会学、人类学领域的丰硕成果和深厚传统,西方在把当代女性问题与非父系社会作为展示对象时,展览与女性主义叙事有较高的契合度。近代的民族独立、阶级斗争与性别平等运动的共振,也使得该时段内的很多藏品适宜女性主义的策展思路。但是,中国古代文物距离当代社会较前二者遥远得多,且女性并非古代历史的书写主体。因此,在两性平等大讨论兴盛于公共空间之前,尽管女性题材文物展览早已有之,但它们基本上处于普及知识、艺术欣赏层面,“性别”在此似乎只是展品的“题材类型”,而非“诠释角度”。

”女性故事Herstory”:一场线上的“女性”大展

那么,如何才能让中国数量可观的古代藏品参与到对当下社会问题的讨论中,缩短其与当代人的心理距离呢?“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展览”尝试给出一种解决方案。而对于我来说,2019年非常重要,”三八“妇女节前后,我应邀在浙江美术馆、苏州博物馆、宁波博物馆、天津博物馆进行有关中国古代女性图像的专题讲座。随着资料的增多和研究的深入,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策划一个相关的展览该多好啊!事实上,策划这么一个展览需要不菲的资金,包括借展、保险、运输、布展等,而且从专业分工来讲,我也不是博物馆传统意义上归属在书画部门的专家。2020年新春,新冠疫情肆虐,博物馆展览纷纷转为线上举办,从最初的迫不得已仓促上阵,到逐渐成为一种常态。但是,在现阶段大多数“云展览”仍然是线下实体展览拍照、建模到线上。任何手段做出来的3D虚拟展览在手机端和电脑端的屏幕上都是二维平面的。看这样的“云展览”,只是一个疫情期间的替代之选,一旦线下展览开放,它的意义也许只归于留档的作用。线上展览改变的仅仅是博物馆的展示方式,更深层的策展模式是否应该探索?于是,举办“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云展览”的想法浮出脑海,在馆里的支持下,我整合了浙博信息中心和博物馆学研究所的力量,利用互联网手段,集云策展、云开幕、云观展、云研究、云文创、云交互于一体,将一场盛大的传统仕女画展览转移到网上。

结果,这场展览让互联网的优势充分显示出来,整合了30多家博物馆1000余件作品。如果按照传统的实物展示方式,即使经费没有困惑,要让如此多的画作汇集在一个展厅里,也几乎不可能。作为“云展览”,各家博物馆并不需要为借出和运输藏品操心,只需提供图片和相关资料,便能共襄盛举。同时,书画作品都是平面的,也适合电脑终端和手机终端呈现。人们随时可以上网浏览,可以在地铁上用手机欣赏,也可以在午夜欣赏,甚至爬山下水间的休息时刻都可以去看一两张图,总之,随时随地都能成为观展者,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便利。展览包含了东晋顾恺之《列女仁智图》(宋摹本)、明唐寅《秋风纨扇图》、仇英《临宋人画》、清尤诏、汪恭《随园请业图卷》等,社会反响巨大。

▲“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云展览”首页

从内容架构看,第一单元“态浓意远”,以历史时间为线索,展示战国至明清历代女性图像中的代表性作品。梳理不同时期文物、绘画中体现的女性特点,以展示人物形象、器物表征、空间布局等方面对女性形象塑造的共同作用;第二单元“绣罗翠微”,以描写女性梳妆打扮的画作为主要内容,展现不同时代女性的妆容、首饰、衣着。在观众进入每一个具体展品前,开宗明义地点出了古代女性绘画中的“男性凝视”:在古代女性令人沉醉的梳妆粉黛、簪珥璎珞背后是“女为悦己者容”与“照镜自省”的规训;第三单元“云幕椒房”,着眼于“空间”的角度,从室内的闺阁天地到户外的郊游场景,以画面中女性所处的不同空间与“墙”、“屏”、“帘”等不同的隔断方式,展示了男女活动空间差异反映出的权力关系、女性内部在活动空间上的阶层差异;第四单元“逝水流年”,则试图进一步揭示在浪漫、诗意的古代绘画背后,是女性在娱乐、身份认知、与空间关系上主体性的缺失,女子的琴棋书画,除了解闷,取悦男性也是重要目的;从相夫教子题材的绘画看出,古代女性比起成为自己,成为“谁的妻子”与“谁的母亲”更为重要;而在山水画中,尽管女性能够游山玩水,但她们并非山水的主人,而只是供男性观看的“美景”之一;第五单元“闺阁芳菲”,用心搜集了漫长历史与浩繁画卷中的女性作家及其画作。在作品选择中力图突破对“精英阶层”的偏好,作品作者从名媛闺秀、职业画家到青楼女子,均在展览中一一呈现,尝试在“男性故事History”的夹缝中建构一隅“女性故事Herstory”的图景。

当讲古代女性图像,我们希望表达什么?

在接下来五节的内容讲述中,我也将依照此框架为依托,为大家详细地展开讲述。那么,当我们在讲古代女性图像的时候,我们最终希望表达什么呢?

第一,承认男女的生理能力不同,而这种不同,在现代社会“机器换人”的条件下,越来越不重要。“男耕女织”的图像是过去时,是中国古代的家庭经济的主要组织方式,采摘、养蚕、沤麻、纺线、织布,在商品经济出现萌芽、人们可以靠出卖技术养活自己之前,一直是家庭中女性的工作。这项工作并不轻松,因为费时,常常要“一梭声尽重一梭,玉腕不停罗袖卷。合衣卧时参没后,停灯起在鸡鸣前”。这是唐代诗人王建描写的织女的工作场景。古代绘画中,也有不少“捣衣图”“耕织图”,如仇英“捣衣图”,衣纹清劲畅利,简洁明快,脸部线描精细柔和,将宋人的精工与元人的放逸融为一体。有些图像,显然不是真正的女性的干活的形象,而是传导“男耕女织”的观念,纺织技艺成为人们评价女性的一条重要标准。一些底层人家的女儿终生不嫁,被幽禁于家里埋头纺织以交纳赋税、供给朝廷。男女有别,有各自擅长的领域。不能因为强调了女性的觉醒,而彻底否定自然和生理的差异。

其次,在道德层面,只有人与人的差别,没有男性与女性的差别。女性的“人设”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明显了,但是,“暗示”处处存在,有的还是“自我暗示”。由于长期自然分工,女性的能力看上去似乎低于男性,但这是长期的社会压迫和错误教育的结果,也是压抑一方激励另一方的结果,而不应该成为道德评价的标准。西方的卢梭也曾武断地说过,女孩不喜欢学习读书和写字,但却喜欢学习缝纫,所以应当训练男孩有理性的公民意识,同时训练女孩如何取悦男性,为他们生儿育女。从中国古代女性图像看,在封建社会尚有女性“勇敢做自己”的案例,展览的最后一部分讲的就是女性画家,她们或是家学渊源、或是青楼才艺、或是职业画家,用作品表达心志。现代女性可以并且应该对品德做出自由的理性的选择,摈弃拜金主义,摈弃把自己物化。

第三,女性要争取更多接受教育的机会,才能走得更远、更自由。传统的“琴棋书画”是她们取悦于男性的、打发时间的载体。现代女性要有生存的技能、要有正确的价值观、丰富的生活内容,这些都是建立在受教育的基础上的。波伏瓦提出了女性的“三步策略”:第一步一定要工作;第二步一定要有知识,包括思想,观察和定义;第三步争取社会的变革。两性的价值平等、能力平等、内心平等,才能使权利真正平等。在这种视角下,女性不再是男性附属品,而男女平等的依据也不再是“男性能做什么,女性也能做“。

所以,历史和当代不一定是两个议题,中国古代女性图像中本来就包含了诸多对于当代社会来说仍有启发的议题。当下的女性身处现代社会,女性在职业发展、经济独立与婚姻家庭之间难以两全的挣扎。职场上的不怀好意、时有存在的家庭中的暴力,在性别秩序和文化惯性中已变得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女性在强调权力平等的同时,也出现了过分强调女性自然生理特点的现象,最终就是把女性物化,再次沦为男性的消费品。这些都是我们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今年,基于云展览的成功,浙江省博物馆联合苏州博物馆、江西省博物馆、安徽博物院、湖州市博物馆,将于”三八”妇女节,共同推出女性主题的线下实体展。而同期推出的这次线上课程,也希望能更多地增进观众对古代女性外在形象、生活状态和内心世界的了解,引发观众对当下代女性困境与突围的理解,以及两性平等的深入思考。

接下来,我就将结合具体的文物图像和研究,从中国古代女性图像的形象、装饰、空间、才艺和艺术创作等方面,为大家一一讲述。

游走于一幅幅精美的图卷

打开中国古代女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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