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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七:上房揭瓦的家狗

 故人旧事2020 2022-03-28

老七巴山野话系列之

          上房揭瓦的家狗

                  文/老 七

     “家狗儿”是老七一个同学的小名,老七和他从幼儿园一直同学到初中,再一同上山下乡,我们分在两个不同的公社,相隔几十里山路,一年都难得见一回。
 
      家狗儿的老汉儿是我们学校的花匠,平常间嘿少管他,所以他娃从小就烦得得要命,当年凡是学校小屁孩儿闯祸的事情,他娃总是十处打锣九处有,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全班倒数第一名,并且从来不认为学习不好有啥子不对头。尽管经常遭受他屋老汉儿的“斑竹笋子炒瘦肉”的待遇,但是家狗儿就是那种始终长不醒豁的散脑花儿,绝对属于那种敢抱起石头打天的天棒崽儿。不过家狗还是嘿门讲义气,对老七一直嘿门友好,不仅仅因为老七曾经是他的班级长和少先队大队长,管得到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娃和老七的小弟耍得好,老七的小弟曾经也是学校教职工的娃娃堆里面以调皮、捣乱、淘气、恶作剧出名的“八大金刚”之一,家狗儿虽然也是小天棒,但因为家狗儿的父亲是花匠不是长官,所以不管他娃啷门调皮都不归在“八大金刚”的序列之中。
 


      家狗儿下乡之后继续延续了他娃天棒崽儿的一贯性,做啥子事情都是半天云上打秋千——悬吊吊的,从来不在生产队认真接受“派人吃”的再教育,还总爱隔三岔五的到处走乡串户的找同学伙到一起打秋风、扯野白、吃豆腐,就是从来不做活路不挣工分,据说他娃自留地里面只长了一种叫鹅儿肠的猪草,他娃在公社的名声好比是裹脚布做衣领——周边都臭完哒。因为家狗儿的出生是工人阶级,所以在生产队上至队长下至记分员的各级领导都找家狗儿摆过龙门阵,希望他认真接受“派人吃”的再教育,不要到处灯儿晃,在生产队老老实实的参加劳动。但是家狗儿认为那些革命的大道理听起嘿扯,都是半夜起来摘花椒——麻鬼的,更是对到棺材扯谎——哄死人子的。家狗儿的理由就是“个杂的!老子们是工人老大哥的子女,凭啥子要接受农老二的再教育噻!”所以他娃对接受“派人吃”再教育的态度是一四五六的稳起,嘿门不配合。生产队的队长拿到家狗儿是好话说尽,硬是和尚的脑壳——没得法,只有把杀手锏祭起哒:“社会主义分配原则是不劳动不得食,老子们就不给你个狗儿分口粮,看你啷个办!”。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整心发慌,这一伙色搞得家狗儿有点发毛燥哒,扯起口袋就找到队长要粮食,他娃嘴巴还嘿门不干净,简直是吃了包谷打呵嗨——满口的黄腔:“个杂哦!我日你妈哟!你个龟儿的傻农民,你妈卖麻花的老不死的!快点给老子称粮食!”家狗儿找队长要粮的那天是个有大太阳的晌午,他在队长屋当门的院坝叽呜呐喊的连吼带骂地叫唤了一杆烟的时间,又跳又蹦的整哒一身的臭汗,那生产队长也给他整了个“半夜的铺盖——不理”。家狗儿一时间彻底的没得办法哒,他娃在太阳坝坝下面晒起木呆呆的站了好一阵,突然就象发了羊儿疯一样,搬起一把梯子,几步就窜上了队长屋的房顶,一屁股坐在屋脊上就开始乱吼起来:“我日你派人吃的妈哟!你们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想要饿死老子嗦!老子给你个龟儿的傻农民拼了!”他一边说一边把屋顶上的瓦片一块块的揭下来,象打飞镖一样的往下面一阵的毛摔,并且还摔了这家摔那家,在房子顶顶上把那院子跑了一转,到处乱揭瓦,把那些瓦片嘿唑嘿唑地摔在地坝上,粉碎的瓦砾到处乱飞,乌喧喧的搞整得一个院子鸡飞狗跳。
 
      在那些年生,大巴山区的瓦片金贵得很,农民嘿穷,修得起瓦屋的极少,就是凑齐银子在瓦厂去买瓦还要经过公社批条子,还必须要脸班儿大,面子宽,占的人多才有机会批得到条子,所以大多数农民都是住的茅草房。家狗儿生产队队长的瓦屋是当年土改时期分的地主的房子,一个大院子住了好几户贫下中农,那整个院子都是从清朝传下来的家当,那些瓦片坏了根本找不到地方补。再说家狗儿做的事情也的确是“抬起大称进茅厕——过粪(分)”。象上房揭挖、进屋砸锅这种事情在农村都是等同于把别个屋头的三岁细娃儿丢下了井一样的过恶事。那一伙色整个院子的人一下子都叽呜呐喊的昂响起来,吼的吼,骂的骂,哭的哭,叫的叫,跳的跳,大人细娃儿都跑出来哒,只看到那家狗儿象疯了一样的不停的在房上叫骂和拼命的揭瓦打飞镖,根本无法接近和制止,看到被家狗儿揭得千疮百孔的屋顶,生产队长气得老泪横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哒,脚下一软就坐在了地上,这一火色把连就都在地坝里面齐刷刷地给家狗儿跪下来哒。把连的这一跪家狗儿得意哒,他终于胜利哒,因为上房揭瓦的造反有理,他娃把三大口袋粮食搬回了自己的狗窝。
 
      也是做不得过恶事哦!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家狗儿因为吃得太多,居然惹发了盲肠炎,痛得他娃半夜三更的乱叫,又一次搞整得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生产队长打起火把闯进家狗儿的窝窝,看他痛得已经从床上滚倒了床下,脸色象纸一样的苍白,三魂走了两魂半,只有出的气没得进的气了。队长一看这副阵仗,心想这一盘儿这个背万年时的家狗儿怕是得了绞肠痧要拿过去哒哟,不管啷个说,这个背万年时的知青虽然是个烂了边边的草帽,但帽子顶顶还是好的噻,毕竟还是工人阶级的娃儿噻。于是队长搞忙些找人来把自家歇房屋的门板下了做成一副担架,再用草索索把家狗儿绑在门板上,免得他娃乱扳,生产队的几个壮劳力打起用万儿红杆子扎的火把,抬起家狗儿连夜连晚翻山越岭的走了十几里山路,在第二天的早上才抬拢公社卫生院。那光脚板儿医生给家狗儿摸了手杆儿,还翻了眼皮,说家狗儿得的是急性盲肠炎,要给他娃做手术。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医生对准他娃的肚皮给了他娃一刀儿,把家狗儿的盲肠哦吙哒。手术以后那光脚板儿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不然盲肠穿孔要引起腹膜炎,恐怕家狗儿就要遭彻底洗白哒!
 
      在公社卫生院经过半个多月的调理,家狗儿终于出院哒。回到生产队的家狗儿完全变哒一个人,天天跟到“派人吃”一起在坡上闷起脑壳做活路,就是不说一句话。生产队长看了家狗儿的这副样子心里头又有点发虚哒,搞不醒豁这个背万年时的家狗儿又要耍个么子花样出来,他嘿门小心翼翼的跟家狗儿打个响片:“小李呀,你的病刚刚才好可以不出工噻,再歇几天都是要得的,队上照样分口粮给你哈。”但是家狗儿还是始终不跟队长和生产队的任何人说一句话,生产队的把连都觉得怪招招的,都说是公社的光脚板儿医生有点Y,把个家狗儿整傻哒,那队长娘子说:“嘿个杂的!是个么子医生呐!啷个把人医得不说话哒!”
 
      几天以后家狗儿突然失踪哒,接连有个四五天都找不到人,要是在以前,他娃几天不见人都没得哪个过问,生产队长巴心不得那背万年时的家狗儿不在,可以落得个清静,现在几天看不到这个不再胡乱叫唤,天天认真做活路的家狗儿了,生产队的把连都觉得嘿门不习惯,在坡上做活路摆条都是说的家狗儿。
 
      又隔了几天的一个下午,太阳刚刚才梭下山,家狗儿就风尘仆仆地赶回生产队哒,一张狗皮晒得漆麻黑,见到队长张口就直杠杠的说:“找人!到公社去挑瓦。”看到生产队长傻啜啜的半天回火不过来,家狗儿把脸调到一边,不敢看队长沟壑纵横的那张老脸,他娃把脑壳扭到天上,望到遭各人搞整得千疮百孔的到处都搭起油毛毡遮雨的屋顶,又接到说:“我在公社找了书记,承认了错误,他批了一车瓦给我们,我在瓦厂守了几天,找拖拉机刚才拖到公社坝子里面码起哒,瓦钱是家里面寄来的。你们救了我的命,吃菌子还是不该忘记树圪兜噻。”说完他就去找万儿红杆子扎火把,准备下山去挑瓦。身背后,生产队长又一次老泪横流,嘴巴抖抖憋憋的张口就是一句:“你个杂的家狗儿哦!你娃硬是肚脐眼儿里头冒盐巴,还有点内咸(涵)哦。”
 
      那天晚上,从公社到家狗儿生产队的山路上,有一条长长的火龙在游动。
                       作者老七

    作者简介:老七,本名戚序,1954.10生,女,画画的笔名广予,码字的笔名老七。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重庆大学教授,艺术学、美术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展和国家级美术展览。多幅作品被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收藏。曾获文化部“群星奖”金奖;二次获 “重庆市文学艺术奖”;二次获重庆市政府教学成果奖、国家社科基金二等奖;2012——2016年主持国家重大文化示范工程项目“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华营造法式”,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2017年获重庆市第十四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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