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许忠贤||长篇小说《天堂画》连载中部第五章

 乡土蓝田 2022-03-28

文学爱好者的创作平台
散文 / 诗词 / 小说 / 情感 

(中部)

第五章

三官庙成了农业战线的明星,潘满仓在全国各地巡回作了几个月报告,一下子成了全国名人,谁都知道,有个白头发白眉毛的独臂村支书,带领全村创造农业奇迹。关中地委决定:潘满仓担任蓝山县副县长。但潘满仓不在乎当不当副县长,他在全国感受到了社会主义的巨大热情,心里的激情也被点燃了,准备领着乡亲们大干快上哩。

这天晚上,潘满仓睡了一觉醒。潘金禄才急匆匆回来敲开了门,对潘满仓说:“爹,地委、专署有了新精神,要马上传达给社员群众。你赶紧叫乡亲们都到戏楼开会。”潘满仓披着月光,跑到戏楼,敲响了大钟,平常“咣--咣--咣--。”敲哩,今晚不同了,潘满仓敲得“咣咣咣咣咣”响,一声赶不得一声。社员们听了,揉着眼窝爬起来,小跑到了戏楼跟前。一看,戏楼上点这汽灯,潘满仓和潘金禄站在戏楼上,一副焦急的样子。看看下面的人差不多了,潘金禄挥舞着手大声说:“乡亲们,最近中央在北戴河召开扩大会议,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立即行动起来,大炼钢铁,要从现在的五百万吨提高到一千零七十万吨。用两年时间超过英国,用五年时间超过美国。”他的手臂迅速地向前一挥,好像那就是速度,就是在赶超英美。“乡亲们,你们说,可能不可能啊?”

“当然可能啊--。”戏楼下的人在黑夜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爆发出雷一般的掌声。

潘金禄右手从右向左一挥,说:“咱们蓝山县,也和全国人民一样,要迅速行动起来,完成三千六百吨钢铁的任务,具体到咱们三官庙,要完成二百吨钢铁的冶炼任务。其它村都是一百五十吨,咱们为啥是二百吨哩。因为咱们是农业战线的明星,是一面旗帜,是上过人民日报的村,是有光荣而伟大历史的村。在大炼钢铁问题上,咱们也不能怂,也要成为大炼钢铁的明星,成为大炼钢铁的一面红旗,乡亲们说对不对?”

“对--。”狂热的人群里又爆发雷鸣般的吼声,他们并没有理解,这二百吨钢铁对他们意味着啥。潘金禄对戏楼下的人高喊:“好,准备战斗--。”

一心要赶超英美的人们,立即提着马灯,打着火把,从家里拿来了镢头、铁锨,刚集中到村后的箭王坡上。侯鹏飞赶来了,他拦住村民们说:“乡亲们,别在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咧。农民就是农民,老老实实把庄稼种好就成咧,别胡承办咧。”柳继孝冲着侯鹏飞说:“候右派,你少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潘满仓也瞪着侯鹏飞说:“侯鹏飞,别以为你肚子里有几点臭墨水,就张牙舞爪。你别忘咧,社会主义比你有本事的人多得很,人家咋都没说啥,就你能的很。”跟前的群众也跟着喊叫说:“全国都能炼钢,我们咋不能炼钢。三官庙还是先进哩。”侯鹏飞焦急地说:“乡亲们哪,种庄稼和炼钢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它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根本就不可能炼出钢和铁。”柳继孝说:“潘支书,他这是向社会主义进攻,是反攻倒算,你还不赶紧叫民兵把他抓起来。”潘满仓想:大跃进的时候,如果不是侯鹏飞帮忙救了庄稼,如今三官庙还不知道啥样子哩。他挥舞着胳膊说:“你马上滚回学校,老老实实教书。再敢阻拦社会主义建设,绝不饶你。”他叫两个民兵把侯鹏飞撵走了。

  潘金禄从蓝山找了个上过矿业大学的人,帮助三官庙在大柴沟找到了矿石。张虎娃领着几个人就上了山。用钢钎、铁锤把石山挖开,滚到山下,人们再搬运到箭王坡。为了加快进度,他们先从坡度较大,石头相对松散的山崖开挖。潘满堂手拿着钢钎,自奋告勇打头阵,张虎娃说:“本来我想先干哩,你打头阵,也成。但你小心些。”潘满堂高兴地说:“你就放心吧,我在这山上跑了几十年了,哪里有啥情况我都清白着哩。”说完了,把手里的钢钎朝紧的攥了攥,走到了最陡的山崖跟前,看着一个不十分明显的崖缝儿,就把钢钎插了进去,先是轻轻地用了些劲,山崖一动不动,看看,就把钢钎攥紧了,用力一压,没想到轻轻地就撬起了一块皮,由于用力过猛,把他自己抡了个跟头,顺着山坡就滚下去了。正在望着远处的张虎娃,听到山石滚落的声音后,回过头,才发现潘满堂已经和几块石头、砂土滚到了山下。他的脑子懵了,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等他清白过来的时候,潘满堂已经滚到了山下。他已经顾不得开矿石的事情了,声嘶力竭地喊叫:“不好咧,有人滚坡咧--。”几个和他一块儿开挖矿石的人听到喊声,赶忙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互相喊叫着,连爬带滚地扑下山去,只见潘满堂倦缩着身子,脸上、头上、身上到处都是血,他痛苦地挤着双眼,咧着嘴,嘴里慢慢地朝外涌动着殷红的鲜血。“满堂叔,满堂叔。”张虎娃焦急的喊叫着,其他几个人也扑到了跟前,把潘满堂抬到了平坦的地方,发现他的腿已经折断了,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快看看,是不是肚子摔日塌咧。”几个就动手撕开了潘满堂的衣裳,发现肚子上只擦破了一点皮,这才放心了。有个人说:“还等啥哩,赶紧朝医院送吧。”张虎娃这才急忙背起了潘满堂,一步一拐地朝村里跑。

后面的人也顾不上开矿的事了,一声紧似一声地喊叫:“快,快,满堂叔滚坡咧。”跑到医疗站,赤脚医生候鹏翔简单检查了一下,说:“不行,赶快朝县医院送吧。”旁边的人就赶快卸下了医疗站的门板,把潘满堂放到上面,抬起来就跑。

刚刚跑出三官庙,潘满堂就没气了。

潘满堂的媳妇听说男人滚了坡,连哭带嚎叫地扑到了生产队的大场上,抱住男人没哭出几声,就昏了过去。人们赶紧把满堂媳妇抬到医疗站打针去了。

听说潘满堂挖矿滚坡死了,侯鹏飞又找到潘满仓,再次阻拦他大炼钢铁。“赶快住手吧,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潘满仓坚定地挥舞着胳膊,大声说:“我告诉你侯鹏飞,我们就是要干旧社会干不了的事,要干出社会主义的人间奇迹。”

这反而激发了潘满仓倔强劲。他动员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架子车,独轮推车,牛拉车,肩挑铁框的,柳条框,粪笼,老人赵五爷拉不动挑不了的,就拿着钩绳捆着一块石头,背在肩头上。从三官庙后到打柴沟长长的十几里小路上,像蚂蚁搬家一样,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所有的人都对将来的共产主义充满了希望。县长潘金禄也挑着一副担子,艰难地走在坡跟下的羊肠小道上,不断地有人和他打招呼:“唉呀潘县长,你也来啦。”他就高兴地应答着,“赶美超英,人人有责,不来就没机会咧。”然后喜滋滋地朝下走。柳叶可能是妇女里面最势单力薄的一个了,她挑着一副不大的小粪笼,一会儿东摇,一会儿西摆,一会儿前头重了,一会儿后头拖到地上了,总是走不顺路。他的背锅子男人牛铃跟在她后头,他知道媳妇做这活儿不成,就劝她不要来了。柳叶说:“全中国人都在建设社会主义哩,我能坐在家里?将来大家建设好咧,叫我刚跟着享受呀。”牛铃说:“享受就享受吗,也不是你一个人享受哩,老的,小的,没干的,将来都不是要享受哩。”柳叶不同意男人的说法,说:“人家都是干不了活的,我是能干的。我能不来?”牛铃看她这样受罪,就叫她:“停下停下。”柳叶正在心里生气哩,想放下来吧,觉得不好意思。牛铃叫她放下,她就把肩上的担子放在了路边上。牛铃也挑了一担笼,他的个子虽小,可力气却不小,不比一般的人挑的少。他把柳叶担子里的矿石朝自己的担子里放了一些,把两头给调整停当了,这才举起来放在了柳叶的肩上,叫她试火。“咋样?”见柳叶点着头,他说:“刚开始担担子,不能装得太多了,等你慢慢学会了担担子,再增加也不迟。”他扶着柳叶走了一程,见柳叶比刚才好多了,这才转身去挑自己的担子。地主侯耀祖也在运矿石的队伍里,他低着头,鞠搂着腰身,肩膀上也挑着一副担子,担子里装的矿石还不算少。他本来就挑不动这么重的担子,但他怕旁人说他对建设社会主义有意见,就装得多了些。他咬着牙关,瞪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珠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两手使劲地朝上举着扁担,试图减轻扁担对肩膀的压力。就这样,他还是落在了别人的后头。跑的快的人,第二趟已经都赶上他了,他还是第一趟哩。

矿石运到了炼铁炉子跟前,潘满仓组织了几个干活利索心又细的汉子,在已经箍好的炼铁炉子里装矿石,他们先装上一层柴火,再装上一层矿石,一个人在窄小的炉子里得慢慢地才能转过身子来,外面有一个人递矿石。两个人必须配合得很好,如果装的人不细心,装的炉子将来不好烧,如果递的人不小心,就会叫矿石砸了装矿石人的头。潘满仓没有递,也没有装,他来回不停地在各个炉子跟前跑着,主要是检查、指导装炉子。

整整半个月,才装好了二十个炼铁炉。潘金禄临走时,说要带县上领导来现场点火。为了这事,潘满仓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倒不是为了儿子点火,金禄代表了一级政府哩。他叫柳继孝赶紧回去写上一条大横幅,拿来张贴在炼铁炉子上;叫牛铃在现有的柴火里选出了几根一尺多长的木棍,将一头打磨得光溜溜的,在另一头上缠上些破棉絮,作为点火的火把。他又安排了几个人在中间平整了一块小平地,叫领导们来了有个站立的地方;他还叫人给装好的炼铁炉底层浇上了柴油,好让点着的火能迅速的燃起来。准备好了这一切,他安排了几个民兵看守着炼铁炉,叫大家都回家去歇息,等明天精神百倍地参加点火仪式。

第二天天没亮,潘满仓就早早出了门。他先来到炼铁的场子看了看,检查了一下准备工作。这时候,柳继孝、张虎娃、张翠兰几个积极分子就来了。还没说几句话,就听村外的大路上有人喊叫,回头看,是乡长常贵阳。几个人赶忙就下去接。国家对基层的政府机构进行了改革,撤销了县下面的区,改成了乡镇,大区叫镇,小区叫乡。水陆庵区在蓝山不算大,就改成了水陆庵乡。常贵阳就成了水陆庵乡的乡长。常乡长到现场看了看炼铁炉子,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听大路上有小吉普车的轰鸣声。一看,两台小吉普车朝村里开来了。车到了跟前,从第一个车上下来的是县长潘金禄,随后还下来了一个胖墩墩的小伙子,潘金禄给大家介绍说:“这是咱们省报的大笔杆子,胡记者。”又把在场的常乡长等几个人介绍给胡记者。潘满仓刚要朝他的跟前走,胡记者已经跑过来拉住潘满仓的手,说:“你就是那个白头独臂支书喽,你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呀。”潘满仓笑着说:“见笑见笑,咱农民么,长得有些窝囊。”他看见胡记者的脖子上挂了个照相机,胖胖的脸上堆着两疙瘩肉,大头蒜一样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片儿的眼镜,透过透明的玻璃片,可以看到两个咪咪成缝儿的眼睛。几个人正寒暄着,第二辆小吉普车到了跟前,从上面下来了个瘦瘦的高个子。潘金禄给大家介绍说是县里人大的李主任,又指着后面的胖子说是政协的张主席。几个人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阵握手,问候和寒暄。

点火仪式是常乡长主持的。他扯着粗大的喉咙高声说道:“水陆庵乡三官庙炼铁炉子点火仪式现在开始--。”早就等候在旁边的锣鼓家什“叮叮咚咚”地敲打起来了,几挂子鞭炮也“噼噼啪啪”地炸响起来,站得近的老人、妇女和小娃都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潘金禄带头鼓掌,其它人也跟着鼓起雷鸣一样的掌声。等鞭炮响完了,锣鼓家什也停住了,常乡长又喊叫说:“下面请蓝山县潘金禄县长、人大李主任、政协张主席和省报记者为炼铁炉点火--。”潘满仓和柳继孝急忙把已经点燃了的火把一个一个递给了几个县上的领导。领导们笑着,谦让着,走向了他们心中圣神的炼铁炉,点燃了炉子底部的引火柴。

霎时,一股股浓浓的黑烟一溜儿从烟筒冒出来,飘飘荡荡朝打柴沟面去了,看烟的形状,有的像杀人的恶魔,有的像吃人的豺狼。但现场的人,没一个注意到这些,都激动地拍着自己的巴掌。胡记者看到一溜儿二十多个高炉火光冲天,很是有气势,突然诗兴大发,顺口吟道:“天上星光点点,地上红光闪闪,王母惊呼玉帝打颤,感叹天上不如人间。”众人听了,很是高兴,不管听懂听不懂的,都热烈地鼓掌,直夸胡记者才气冲天。

点完了火,李主任对胡记者说:“咱们县大炼钢铁之所以如此神速,多亏了咱们潘县长,他贯彻落实地委、专署的指示,十分坚决,从来不过夜啊!”政协张主席也附和着说:“潘县长连夜组织我们学习,连夜研究落实措施,连夜带着工作队就下来抓落实。”潘金禄在这些老同志面前,显得更加谦虚。他说:“哪里哪里,这都是李主任和张主席鼓励我哩,也是对我进行传帮带哩。要不是前面有他们在撑腰,出主意想办法,我刚来时间不长,哪有这么多经验呀!”几个人正说话哩,胡记者突然说:“咋不见白头独臂支书哩?”大家一愣,就赶紧找,喊叫了几声,也没见人答应。有人说到东边的炉子上去了。胡记者就跟着朝东边走,有人在前边给喊叫着“潘支书潘支书。”潘满仓听到喊叫声,从一个贴着“大炼钢铁,赶美超英”标语的炉子底边上爬起来,脸上尽是灰土,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这时,胡记者大喊一声“别动。”吓得潘满仓一愣怔,不知道咋回事。就在这个当口,胡记者调整好了角度和姿势,“咔嚓”一声,就把潘满仓的样子给照下来了。潘满仓这才知道胡记者给他照了相,就更不好意思了,说:“唉呀对不起胡记者,这不成,这丢咱新社会农民的形象哩么。”胡记者高兴地说:“没啥没啥,新社会就需要你这样大干快上的农民哩。”他又对潘满仓说:“你们在不具备炼铁基础的前提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点燃了炼铁的炉火,你作为领头人,心里有啥想法?”

潘满仓想了想,说:“咱是个农民,就想过个好日月。如今毛主席叫咱过上了好日子,咱一定听毛主席的话,大干快上,好好奔日子。”胡记者高兴地听着,把这些话记在了他的小本本上。

领导刚走,就有人来找潘满仓,说是几个炉子的火势咋不旺哩,叫赶紧去看看。潘满仓就急忙和张虎娃来到了炉子跟前,一看,里面的火是着着哩,但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照这样下去,弄不好会耽误炼铁哩。几个人坐在炉子跟前分析起原因来了。有的说是不是柴火不干,火烧不旺;有的说是不是咱的炉子有啥问题。潘满仓想想说:“我估计是风道不畅造成的。你想啊,咱们家里烧锅做饭得是有风箱不停地吹风,火才烧得旺,如果不吹风,火得是烧不旺?”大家一想,忙说:“就是的就是的。”

潘满仓着急地说“那就赶快叫人回家拿私人的风箱去。”。张虎娃立即叫社员回家去拿。听到了命令的社员们很是高兴,他们都以为集体作贡献为荣。

风箱扛来了,他们赶忙放到炼铁炉子跟前,这才发现家里的风箱出风嘴太小,没办法把风吹到炼铁炉子里去。潘满仓说:“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我就不信这个邪!”两眼盯着面前的风箱和高炉,双手在不长的白头发上抓弄着,脑子在想着咋样才能把风箱里的风送到炼铁炉里去。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双手在大腿上一拍,激动地说:“嗨呀,真是的,管子呀,用管子把风箱和高炉连接起来不就成咧。”众人听了,也都恍然大悟,急忙叫人去找铁皮管子、胶皮管子。找来了铁皮管子,可是比风箱的出风嘴还粗,他们用剪刀剪开个口子,包在风箱的出风嘴上,另一头塞在高炉的进风口上,后面一个人拉起风箱,随着“呼呼”的风声响,眼看着高炉里的火势旺了起来,人们高兴地笑了,有的还喊出了声。

虽然解决了鼓风的问题,炉子也烧起来了。但这种办法鼓风不仅占用劳力多,而且劳动强度大,棒小伙子拉上一段时间,就双臂发麻,汗流浃背,气喘嘘嘘,精疲力尽了。加上要不断地给高炉里加柴火,还得有人破柴火,还得有人不断地运送矿石,还得有人不断地开矿石。潘满仓叫牛铃带着几个人,连夜制作了几个牛拉车,拉运矿石,节省了人力,还装的多;他又组织了几个人,连夜加班,研究改进了高炉通风道,加高了烟囱,把人工鼓风改成了利用自然吸风增加炉膛风力,才将风箱淘汰了。

潘满仓带领社员们创造的炼铁办法,被回来看炼铁情况的潘金禄知道后,他十分高兴,立即通知在三官庙召开了大炼钢铁现场会。全县几百人参观了三官庙的炼铁高炉。参观完了,潘金禄把大家集合起来,喊叫着说:“洪姬兴--”下面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答应说“来咧。”潘金禄说:“站到前面来。”洪姬兴磨磨蹭蹭地站到了大家的面前。潘金禄又喊叫了两声:“华一弄--,鹿野--。”下面一粗一细两个声音,一前一后的答应着。“来咧”、“来咧”潘金禄说:“你们两个也站到前面来。”两个人也是磨磨蹭蹭地站在了大家面前。潘金禄挥舞着胳膊说:“赶美超英,大炼钢铁,是党中央、毛主席的重大战略决策,是我们全党、全国人民当前的重大任务。在这个任务面前,我们县中学用操场上建起了炼铁炉,蔺家墩、蔡家墩砖窑、石灰窑改建成了炼铁炉。炼铁炉在县城周围已经遍地开花,大有村村点火、处处冒烟之势,到处都在放炼铁卫星哩。但是,我们有的干部头脑不清,思想跟不上形势,不是积极地克服困难完成任务,有消极怠工的现象。这是不允许的。城关镇炼铁厂的支部书记洪姬兴、义庄的党支部书记华一弄,还有李庄乡乡长鹿野在大炼钢铁运动中不积极,消极对抗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县委已经研究,开除他们的党籍,撤销这几个人的一切职务,发配到老家去接受劳动改造。各级领导要大反右倾保守思想,开展大评比、大辩论、大批判,插红旗、拔白旗,批判观潮派、算帐派,扫清大炼钢铁道路上的绊脚石。咱这是头一回,处理从轻。今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人,咱们要坚决法办,送到大牢里改造去。”

潘金禄的现场会,点燃了蓝山县的炼钢之火。到了晚上,整个蓝山大地烟雾缭绕,繁火点点,不管白天黑夜,到处是一派忙碌地炼钢景象。

一个星期后,三官庙的炼铁炉子陆续出铁了。稠呼呼黑呼呼的黏稠的液体从高炉里流到了坩埚里,冷却后,人们给平地上洒上一层干灰。从坩埚把这东西倒在干灰上,就成了一块圆形的黑铁疙瘩。谁也不去想这黑铁疙瘩的成分是啥,到底是不是他们要的钢铁。反正炼出来的就是铁。潘满仓在激动兴奋之余,让张虎娃秤了每个铁疙瘩的重量,一算总共才出了两吨多。这叫潘满仓的眉头皱了起来:二十多座高炉呀,炼了整整一个多星期,才炼出了两吨。这二百吨的任务,咋也得一百个星期啊!“妈呀,这不就是两年吗?”他的心里一惊,不由得叫出了声。他对跟前的柳继孝、张虎娃和张翠兰说:“这样下去不成呀,毛主席叫咱们大干快上哩。咱们炼两百吨铁就要两年时间,这咋能赶美超英哩。你们说咋办?”柳继孝说:“还能咋办,炼铁的时间你又不能提前,只有增加炼铁的炉子么。”张虎娃也同意说:“就是的,咱们再修上二十个炼铁炉子,不就能在一年完成了吗。”潘满仓说:“要是再修三十个,四十个哩?”他的心里比谁都急,他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能完成炼铁任务,一夜之间就能赶美超英。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唉,咱们要是有天上神仙的本事,该多好啊!”张翠兰平常研究队里的问题时,基本上不太说话,他听潘满仓说请天上的神仙帮忙,就说:“就是的,人家七仙女给董永织布,两年的布,一黑来就织好咧。”张虎娃就说张翠兰:“你说的怂话,那是神话。你一黑来给咱生个娃看一下。得是刚日弄完,就得把娃生下来?”柳继孝听了,哈哈地大笑起来,潘满仓不由得也笑出了声,说:“赶紧说正经事,这么大的事情咋办哩。”他沉思了一下,说:“我的意思,咱们再修它四十个高炉。你们觉得咋个向?”柳继孝吃惊地说:“四十个高炉,加上咱现在的就是六十个,得多少人哩。”张虎娃也觉得多了,说:“六十个高炉,就是咱所有的人都上手,恐怕也不得够?你还有开旷的,运矿石的,弄柴火的,看炉子的。得多少人哩。”潘满仓说:“大炼钢铁是全党和全国人民的头等大事,必须叫所有的人,全都参与进来。我看这事能弄成。”其他几个还是不同意。再修四十座高炉的事还没最后定下来哩,潘金禄就来了,他是来督促三官庙加快炼铁进度的。从他在这里开了现场会之后,全县大炼钢铁的形势越来越好了,他不能叫老典型三官庙落后了。听了队里几个干部的意见后,他说:“我支持再修四十个高炉。毛主席叫大干快上哩,像目前这样的速度能叫大干快上吗?你们是上了报纸的典型,只能走在前面,不能落在后面了。”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了《陕西日报》,说:“看看,三官庙又上了报纸。你们不走到前面,叫人家学啥哩。”张虎娃急忙从潘金禄的手里接过报纸,其它几个人就赶过来看报纸,只见上面登了一张大照片,就是潘满仓在高炉跟前照的那张,旁边是胡记者写的文字,张虎娃一眼就看到报纸上已经划了杠杠的,他念道:“支部书记潘满仓说,咱们虽然是个农民,旧社会过的苦日月。是毛主席从水深火热中把咱们救了出来,咱们就要听毛主席的话,一辈子跟着毛主席,一直跟到共产主义。”张虎娃抬起头,看着潘满仓说:“哎呀满仓叔,没想到你的觉悟真高的,还这么能说的。”潘满仓听了,说:“我好像没有这么说呀。”潘金禄说:“不管你说不说,登在报纸上,就是你说的。这事咱先不说了,你们赶快组织力量,修炼铁炉子吧。”

潘满仓对劳力重新调整,他又找侯鹏飞,说了队里缺劳力的事。侯鹏飞说:“不行,学生得念书,哪能像你们。农民不好好种地,搞啥大炼钢铁,简直就是劳民伤财哩么。也不算算,一斤铁才几分钱,花这么大的代价,炼出的东西铁不像铁,石头不像石头,豆腐都搅成肉价钱了。”潘满仓心里憋气,压着火气,问:“你的意思,叫学生运送矿石的事弄不成?”侯鹏飞说:“当然弄不成么,人家娃本来就是念书的,要做活人家还不如就在家里做活哩。”。潘满仓说:“你看,咱们炼铁任务十分紧火,人手也不够用,叫咱的娃们,每天用一个下午给咱帮忙--”他的话还没说完哩,侯鹏飞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们胡成精也就罢咧。咋能把这么碎的娃也搅和到里头哩。学生就是念书学习的。”潘满仓愣怔地看了侯鹏飞半天。侯鹏飞却不看他,眼镜后面的神态一点儿也看不到,只看到他的脖子硬硬地挺着。他心里着急,也不在乎侯鹏飞的态度,心平气和地说:“其实,对娃也没啥多大影响,做上半天活,如果念书时间不够,可以用晚上的时间弥补呀。”侯鹏飞急急地说:“那是用晚上弥补的事吗,你们胡整的这些事,叫学生咋看,心里咋想,对学生幼小的心灵会造成多大的伤害,这些你知道吗?”潘满仓嘈了,说:“啥叫胡整哩啊,赶美超英,大炼钢铁是全党和全国人民最大的事情。你咋说这是胡整哩,难道地委、专署胡整哩?”侯鹏飞说:“这可是你自己的说的,我可没说啊。你赶紧回去大炼你的钢铁去,我还忙学校的事情哩。”说完,也不管潘满仓,出门走了。

看着侯鹏飞远去的背影,潘满仓心里的一股无名之火“呼”地一下就串上来了,这狗日的怕是疯咧!大炼钢铁这么大的事情,全国人民都干的热火朝天的,今天这里放卫星哩,明天哪里传捷报哩,哪个人不是把自己的所有都拿出来,投入到这伟大的运动中去?看起来,侯鹏飞的思想已经跟不上形势咧,整天只知道闷头教书,对国家的大事漠不关心,对,开开侯鹏飞的批判大会,叫群众都来批他,叫他跟上国家的大好形势。想到这里,潘满仓气呼呼急匆匆地出了三官庙学校的大门。

潘满仓通知社员:“黑来在炼钢场开会批斗侯鹏飞。”

【末完待续】

作者简介:

许忠贤,男,1963年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